恍惚间,陌熙只觉袖口被人扯了扯,垂眼已是大片油渍。
微皱了眉,抬眸迎上茗珥一本满足的笑脸,不禁笑道:“莫再哭鼻子,若是喜欢,我明日再做一些便是了。”
“嗯嗯!”茗珥猛点点头,又蓦地一愣,随即拉着陌熙便往屋外跑,“快去寻那清羽,捉雀妖,夺玄玉!”
再晚些时日,她的小命怕就不保了!
他二人将客栈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便连西南处的马厩也翻了个底朝天,均不见清羽的身影,连带着紫绡亦失了踪迹。
茗珥喝了口茶,微眯了眼,颇为欣慰道:“他二人大抵是寻那雀妖去了——那二傻子虽说道法堪忧,可那越挫越勇的精神还是令人颇为赞赏的。”
显然,陌熙并不十分认同她的想法,“那日他去寻那面摊老倌儿,又苦苦蹲守了七八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那妖物现身,可奈何双方实力实在悬殊——这一战,一来折损了不少他家祖师爷留下压箱底的宝物,二来慌乱间竟犯了杀戒,失手害了那老倌儿的性命。故而……他二人实是灰溜溜着回道观向祖师爷请罪去了。
茗珥喷了口茶。
“什么?妖物没捉着,竟还平白背了条人命?”她不禁扶额,“司命写的这什么破命格,那老倌儿怕是前世挖了人祖坟,这一世才摊上他二人,平白丢了性命。”
陌熙听了,笑道:“挖人祖坟倒还不至于,只不过,那老倌儿前世,确不是个省心的。他原是山里的猎户,平日里只管打了野味卖与城中富贵人家,诸如鲮鲤甲,黄鼬等,为饱口腹之欲,便连其幼崽也不曾放过,手段极为残忍——如此,方才有了眼下的报应。”
“啧啧。”听罢,茗珥恨得牙痒痒,“活到这般年纪方才有此报应,着实便宜了他。”
陌熙白了白她,轻叹口气:“哪只这一处报应——你可知那妖物,为何会去见他?那老倌儿原是有个儿子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可偏生投于他家,受他那鳏寡孤独的命格所累,上京赴考的途中遇见那雀妖,不多时二人便对上了眼。”
他抬手递了把糖炒栗子过去,又道:“这之后的事儿,你大抵都猜到了罢?”
茗珥点头,心中了然——接下来便是那些话本子中写烂了的故事,什么人妖有别,凡人相公受妖气侵蚀,一命呜呼哉。
她私心想着,这段命格,司命着实有偷懒的嫌疑。
“眼下清羽那二傻子躲回了老窝,老倌儿丢了性命那妖物又不知所踪……不知尊上有何打算?”
茗珥睁大眼巴巴望着陌熙,直恨不得能一巴掌呼死那雀妖夺了火玄玉。
可陌熙只冷冷睇了她一眼,淡淡吐出四字:“顺其自然。”
她面上笑意一僵,怏怏着应了声是。
昶依几日不见茗珥,今日从外头闲逛回来,一眼瞧见垂头丧气啃着糖炒栗子的女娃娃,忙不迭地巴巴凑上去。
“哟,神女回来了?”
他原是伸手去拿茗珥跟前的栗子,陡然被几计眼刀吓得缩了缩手,无奈转而去收拾那堆栗子壳。
茗珥眨眨眼,深觉他是只十分识趣的灵蛇。
“嘿嘿嘿……”昶依一面陪笑伺候着,一面可怜巴巴地盯着那把糖炒栗子,哈喇子险些流了一地。
茗珥今日心情不佳连带着胃口也小了不少,见状便好心丢了几颗与他。
“得勒!谢过神女!”
她微蹙了蹙眉,纠正道:“往后你还是唤我帝姬罢。这一口一个神女唤的我,有些,呃,不大习惯。”
“得勒,帝姬。”
陌熙在一旁瞧着,扯了扯嘴角,兀自捧了杯茶,细品了起来,微阖了眼,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滴泪成珠者,唯有鲛族。可万万年前,正是时为战神的他,灭了鲛族满门……他微阖了阖眼,不欲再细究。
如此过了几日,正当客栈中的三人百无聊赖之际,终是在一日午膳后,见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清羽及紫绡。
茗珥包了包眼泪,歇斯底里地朝紫绡嚷道:“我的金桔虾球,酒香松茸……”
紫绡早已料见此番情景,赶忙向她投喂了满满一盒吃食。
“哦,我的虾球,我的松茸,哦,还有海参!”
陌熙皱眉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慢着些,小心噎着。”
一旁的昶依巴巴瞅着直流哈喇子,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贝口夺食,只得扭头望向清羽询问道:“方才几日功夫,贵观祖师爷便饶了你二人?”
清羽哼哼了声,兀自上楼回了房。
身后的紫绡轻叹口气,不由捶胸顿足,“司命这命格布的,着实令小仙汗颜。我原道帝君背了人命,又回了道观,左右能安稳些时日。可怎料——司命竟在祖师爷的衣冠冢中,藏了本仙家修行的秘术道法!”
昶依忙不迭打断,“怎的,不是请罪思过么?他竟将自家祖师爷的坟给掘了?”
这一问,紫绡捶胸的力道愈发大了,“司命可真是个奇才——帝君一回了道观便跪在祖师爷的衣冠冢前谢罪,这一跪,足足跪了三四日。而后一日凌晨,观中忽地狂风大作,黄沙卷地,继而乌云避日,电闪雷鸣。他原道是祖师爷显灵问罪来了,怎料一道天雷闪过,生生劈开了不远处的衣冠冢。帝君惊得瘫坐在地,道是祖师爷气的诈尸了——可转念一想,祖师爷当年羽化而去,眼前的不过是座衣冠冢,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查看,这一瞧,便将那本秘术挖了出来。”
倒吸口气,昶依暗道这位司命着实是个人才哇!继而小声提醒道:“莫再捶胸口,再锤该凹了……”
“这,这,故而那本秘术,究竟是何术法?”茗珥咋舌,一时不知该从何论起。
“唉,我瞧过了,哪是什么正经术法,不过是教修行者如何在短期内大幅提升修为,事后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法子!”
果然……茗珥摇头,给个枣子再赏个巴掌,实是司命万万年不变的行事风格。
“他急着回房,是修习那术法去了?”
陌熙轻飘飘问了声,暗自思忖着,这似与当日他于司命处所见命格略有不符啊……莫不是他走后,司命又暗搓搓着改了几笔?
“正是,他自得了那本术法,是日也修习,夜也修习,不曾有过片刻懈怠。我实是拿他没法子,一番好说歹说才求了他回来。帝姬,眼下可如何是好?如此这般,帝君怕是要命不久矣!”紫绡急地抹眼泪,伸手去扯茗珥的袖口。
茗珥挑眉,坦然道:“那厮不正是来历死劫的?凡间有句话,早死早超生——他若死了,帝君便可顺利归位……”她的火玄玉便也到手了,“委实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紫绡闻言,哇的一声抱住茗珥的腿。
“可是帝姬,帝,帝君他,他还不曾对我动心哇!”
她哭的撕心裂肺,将她同清羽帝君的前尘往事哀诉了遍,茗珥直听的头痛欲裂,生无可恋。
半响,她试着抛出个折中的法子,“帝君此番,倒不见得非要丢了性命不可,若,若只是修为尽失,你同他一道退隐山林,即便并无男女之情,却也乐得清闲自在。待帝君归了位,念着在凡间的情谊,总免不了多看你几眼,届时本帝姬再帮你二人牵一牵线,这段孽缘,阿呸,这段仙缘,便是成了也未可知……如此,你看可好?”
陌熙闷哼了声,开口道:“他此番历得是死劫,若死不成,便是历劫失败,还得重来一趟——可若重来一番,便不知历得是何劫,旁的便也罢了,万一是那情……”
“哦,那还是让他去死罢。”紫绡抹抹眼泪,如是道。
一旁静静看戏嗑瓜子的昶依张了张嘴,惊得掉了手里的瓜子。
女人心,海底针,女仙心,蜂尾针。
茗珥一愣,不由向陌熙投去赞许的眼神,其中又不乏一丝鄙夷。
“罢了,此事你莫要插手,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便是。”陌熙顿了顿,复又意味深长道:“若你二人实是有缘分的,此番,许是能改了命格,逆了天道也未可知。”
闻言,茗珥不解睇了他一眼,心道:前几日尊上可并非是这般说辞,怎得今日竟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