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声上前,挽了袖子去探她的额头——初入尘世,可莫要病了。
茗珥翻了个身,缓缓睁眼——方才搭在她额前的,是陌熙的手?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许久,道:“我的糖炒栗子呢?”
陌熙一愣,浅笑着摇头,“回的晚了,老板已经收摊了。待明日罢,明日定给你捎回来。”
茗珥随即摆了个二的手势,鼓着腮帮嘟囔道:“那我要两个这么多的糖炒栗子。”
陌熙只管应下,又道:“今日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原是当今圣上下了道御旨捉妖,这才引得各路修道之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已然得道的一方散仙。只是,这城中的妖孽作乱已久,至今仍无人可将其降伏,其修为及术法不可小觑,我等万不可……”
“哎,打住!”茗珥往前挪了几步,凑到陌熙眼皮子底下,使劲仰着头去盯他,“尊上你可是战神呐!是这九州八荒诸神为之敬仰的存在,方才的一番话,也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些罢。”她顿了顿,又道:“平日里瞧着,尊上可不似眼下这般谦虚。”
陌熙面上笑容一滞,淡淡道:“我向来如此,从前帝姬怕是看走眼了。”
“哦!”茗珥应的干脆,倒不再与他争辩什么,转身唤了小二前来,满心欢喜地又叫了一整桌吃食。
她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忽地记起了什么,半眯着眼递了副碗筷过去。
“唔,对了,尊上方才道,城中来往的那些道士中,竟有些许已修成了一方散仙?”
陌熙应了声,望着一桌的荤食,一时无法下筷。
茗珥见状,赶忙很是狗腿的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到他碗中。、
陌熙皱眉,终是小心尝了几口,却险些甜掉了牙。
“唔,那,尊上可有见着位道长,嗯,生了双紫色异瞳,喜着青色衣裳,又以折扇为法器?”饶是失了记忆与术法,云峥总归还是改不了这些特性罢?
“这,倒是未曾留意。”陌熙眉头一皱,煞有介事地盯着茗珥,“怎么,帝姬在寻人?是,哪位故人?”
“唔?”茗珥摆摆手,颇有些心虚,“算不上甚故人,只是有过片面之缘罢了。”
“嗯。”陌熙应了声,不觉有他。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陌熙终是听了句爱听的话,“那依尊上看,眼下我们当如何?”
他理了理衣襟,又直了直身子,端地正是一副极正经的模样——稍抬了抬眼,却瞧见跟前的人将整个脑袋埋进碗里头。
“今晚便先住下,明日再去一探究竟罢。”他摇摇头,硬生生将一番说教吞了回去。
“唔?也好,这一路行来破费了些精力,倒确是有些乏了。”茗珥伸了个懒腰,口中仍咬着半个翡翠虾球。
陌熙面上一沉,有些纳闷:这一路行来,分明都是他在驾云。这水君家的帝姬也呸娇惯了些罢? 思及此,他又想着彼时在弱水河畔他一个龟壳砸晕她的事,便又默念几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待喝完最后一盏莲子羹,又慢悠悠着沐浴洗漱了番,浑身香喷喷的大扇贝二话不说麻溜着爬上了床,又朝远远立着的老乌龟摆摆手,道:“今夜便委屈帝君了。”
陌熙不语,化了张小巧的软榻,宽了衣裳躺上去。
是夜,茗珥忽地醒了——她素来睡得沉,鲜有半夜醒来的时候。
她侧身瞧了瞧,软榻上已不见陌熙踪影。
她忙不迭披了件纱衣,方才推开了门,便瞧见伫立在院中的陌熙。
她松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道:“帝君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儿做什么?”
陌熙见她醒了,颇有些意外,“你也听见动静了?”
茗珥摇头。
“方才有妖物欲向这客栈中的住客下手,被我一个火诀吓跑了——只是未瞧清那妖物的真身是何物。”
茗珥又打了个哈欠,“唔,是个蛇妖。”
陌熙侧目,面上仍是淡淡的,“哦?帝姬何出此言?”
她吞了吞口水,“因着本帝姬是被一股烤蛇肉的香味给勾醒的,啧啧,真香!”
陌熙嘴角抽了抽,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茗珥抬手一指,正是方才那蛇妖遁逃的方向。
“大约是那个方向罢?他身上带着伤,怕是跑不远——尊上不追么?”
陌熙又愣了愣,随即招了朵祥云追了过去。
“唉,长夜漫漫,窝在厢房里当真是无趣。也罢,本帝姬也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还能分块蛇肉吃!”
封县土生土长的灵蛇昶依近来很是抑郁:前些日子他在城北郊外的池塘边蹲了只千年蛙精,又在池边泥泞里捡了只宝贝——那宝物浑身泛着红光,稍一靠近便觉周遭灵力波涌,实为修仙成佛之必备佳品。若是寻常妖物,自是不得近身一寸,可偏巧他本为灵蛇一族,算不得甚妖物,早年又得了位上神指点,修了些基础的仙家术法,这才乐呵乐呵地将宝物拾了回去。怎奈,那日他眼神不大好,不想在池边吞的那只蛙精竟是隔壁山大王浣熊精的蛙儿子。隔壁山头的浣熊精向来佛系的很,每日给蛙儿子收拾好行囊便打发其下山四下晃悠,临了捎些特产话本回去便是了。这日浣熊精苦等三日不见蛙儿子归来,四下打听方才知哓昶依误将其一口吞了的事,一时急火攻心,竟也生生背过了气去。山上众妖只觉昶依欺人太甚,论术法修为却又赶不上人家,这思来想去,便生了个损招——诚然,城中那几句腐尸实是他们所为,便只管赖于昶依身上,引得多方法师道长前来降妖。
身为一只得缘仙道的灵蛇,昶依自是不怕那些捉妖的把戏,却也困苦于这日夜东躲西藏的现况。今夜他遁入一间客栈寻吃的时,竟瞧见一尊仙气腾腾的上神活生生立于自己跟前——他原还琢磨着上前打个招呼,抱个大腿甚的,不想那上神抬手便是一记火诀,直吓得他连滚带爬地溜了。
昶依觉得近来,时运呸差了些。
他转身瞧见追来的陌熙时,便更觉如此。
“上神饶命!”他俩腿一软,登时便无甚出息地跪了下去。
陌熙垂眼睇了睇他,神色一变,“你是灵蛇?”
“是,是,小,小妖是一条三头灵蛇。”昶依猛地点点头,就差一个翻身现出原形来。
“那城中的几具尸体……”
“不是我干的,我,小妖以毕生修为立誓,修炼以来从未伤害过一个凡人。”
陌熙微颔了颔首。
眼前的灵蛇,周身并无半分戾气,确是个潜心修炼的好苗苗。
“尊上捉住那蛇妖了?废了他修为炖了汤便是。”
昶依浑身抖了抖,抬眼瞧见扮作道童模样的茗珥一蹦一跳的走过来。
茗珥蹲下身子细瞧了瞧,又道:“咦,还是条灵蛇,修为倒是不浅。不若,还是扒了皮直接炒了吃罢?”
昶依生生吐了口血——这是哪家的神女,也呸暴戾了些!
陌熙轻笑了声,将她拉到身侧,“帝姬莫要吓唬他了,这灵蛇胆子小,禁不住这般玩笑。若再玩笑几句,怕是蛇胆都该吐出来了。”
闻言,茗珥两眼发光,“有着千年修为的灵蛇蛇胆,定也是十分美味罢?”
“……”昶依觉着自个儿正在被人给生吞活剥。
“咳咳。”陌熙捂嘴轻咳了几声,朝昶依摆摆手,道:“城中之事既非你所为,便离去罢。”
话音刚落,跟前的蛇便没了身影。
茗珥撇撇嘴,转身向陌熙埋怨:“到嘴的宵夜又跑了。”
“你当知其虽为灵蛇,却从未害过人性命。”
“那又如何?我……”
“大胆妖孽,竟敢草菅人命,随意屠戮城中百姓!”
茗珥张张嘴,脱口便道:“什么玩意儿?”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林中忽地传来陌生男子凌厉的声音,成功扰乱了她的思绪。
转过身,却见林中蓦地蹲了个白衣白发的老道士——待凑近一看,又觉大抵是个未老先衰的年轻道长。
陌熙皱眉,只觉跟前这位道长眉眼间颇有些眼熟。
茗珥皱眉,只觉跟前这二傻子呸没眼力劲,竟将堂堂一方帝君及一族帝姬认作是妖物。
她盈盈一笑,柔声问道:“道长,方才说什么?”掌间几枚冰针已备好。
“妖孽,莫再狡辩,本道已追踪你数日,却不想你竟还有帮手!”
身后陌熙的脸色又沉了沉。
“呵……”茗珥莞尔一笑,刷刷几声甩过去几枚冰针,“你才妖孽,你全家都妖孽!姑奶奶我拿针戳死你!”
“帝姬!”陌熙欲出手阻拦,却见那道长不紧不慢着掏出把七弦琴,将这几枚冰针尽数挡下。
“凤瑶琴?”陌熙一愣,方才记起眼前这道长,与早些年在四重天遇着的清羽帝君颇为相像。
“凤瑶琴?”茗珥掏出自个儿的鸾音琴,又抬眼瞧了瞧那道长手中泛着白光的法器,不由仰天长叹:“天道你是不是眼瞎?排行第五的神器凤瑶琴你竟胡乱塞给了个凡人?哦不,是个半吊子的散仙,重点还是个二傻子!”
“师兄快停手。”
身后响起一声熟悉女声,惊得茗珥浑身一激灵。
抬眼,果真是连夜离山出走的紫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