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格是说的很对，阿关脚上的靴子有八、九成新，靴面上有少许尘土，靴底几乎没有磨损，但沾着泥和几根草——曾经站在发现阿关尸体的野草地里。
这双靴子的主人，轻功很好。
这双靴子，的确不可能是阿关的。
但也不是王城的，王家拿来了王城的靴子，从旧到新都比对一番，磨损的地方不一样。
而且根据血迹计算出了凶手的身高，同靴子的真正主人相符合。
明月说的很对，这双靴子，和看桃山庄有关，靴尖处会有黑色丝线绣出一朵云。
看桃山庄有专门的绣楼，所有人的衣袜鞋帽都是这个绣楼负责。
每个人的身量大小、穿衣习惯那里都有记录，当然靴子也不例外。
明月冷笑。
“也有可能是祭山的，凶手或者是想让人知道，祭山就是看桃山庄的马夫。”
许格是摇了摇头。
“马夫还不能穿这种靴子，我虽在外游历，但家中事还是略知一二。”
甘平下令去查这双靴子，同时还要去查阿关的来历和交友记录。
“王城让阿关回去送口信，可是王家却都说没有见过，消失的这段时间，不能让人不怀疑。”
他停了停看着许格是又说道。
“不是王城杀的人，他怎么骗过的呢？人皮面具也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就做好。”
明月幽幽的说道。
“因为是深夜、是宵禁，人人都说王城是个混账，糖葫芦老头根本不敢抬头细看，只认得衣服……而且，凶手不是还说许格是的名字吗？下午才得了善意，自然也就放松了。”
许格是沉默不语。
明月又问道。
“你回家这些天，可曾查到祭山有什么关系？”
许格是摇了摇头。
“他是个马夫，自己卖身进到山庄，从不和其他人接触，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沉默了一下，有些愧疚。
“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家的事都查不清楚。”
“这和你没关系，一个人处心积虑的害你，必定早已经抹去了痕迹，毕竟他也有孩子。我只是觉得，我们漏掉了什么人。”
许格是抿紧了嘴唇，他想到了林钧，心情很复杂，既想知道林钧来历，但更害怕林钧会和看桃山庄有关，会和苏莲生有关。
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到那根玉簪子，他就有些心慌，林钧和十九年前的事又有什么联系？
祭山已死，但祭山的私生子还在，明月不该为他的事情分神，增加危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深深的看了明月一眼，决定把昨晚上的事瞒下来。
事情说清楚了，他便告辞，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需要休息。
明月便和他一起出门，许端的马车已经到了。
在外面，许端就是许格是的慈父。
虽然明月看不见，但能从许端那慈爱的语气中想象到他的虚假。
这种人并不少见，只是大家都装作看不见而已，归根结底不过是人家的家事。
许端愿意这样对待儿子，许格是似乎也并不讨厌。
明月在山中是没有见过这种事，兽类不会格外偏爱某个幼崽，更不会对某个幼崽利用身份的天然优势。
但俗世中的人会，许端尤其会。
明月从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坐着软轿便回去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难道许格是真的感觉不到吗？或者许格是只是假装不知道？
一直沉默的四胞胎之一忽然开口说道。
“掌门，许大公子又聪明，武功又高，只是有些事情放不下。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都下不了决心。”
他说完这句话，唇角紧闭，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其他三兄弟也同他一样，只是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哀伤。
世人皆苦，有些人说出来，有些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莲生正在大厅着急等待。
心情紧张而忐忑，时间不多，她必须要在许端的眼线发觉她外出之前赶回去。
“我这一生是个悲剧，我不希望许格是也变成我这个样子……他如果和我一样，只会比我更加悲惨……因为这个世道容不下懦弱的男人。”
明月有些吃惊，她清楚苏莲生的出境，但并不代表者要参与别人的家事中去。
“我没有想过你会这么信任我。你为什么不告诉许格是呢？为什么也要骗他？”
苏莲生愣了愣，看着窗外，忽然说道。
“我很羡慕你的父亲。”
她顿了顿，似乎在平静心情。
“看桃山庄其实做过很多错事，但唯一幸运的就是结识了祭门。你的祖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或许是因为你们远离人世，又在神秘的地方，他们很宽容、很开明、可以说是天底下做好的父母；你的祖母是祭门的掌门，你的祖父一生只爱她一个人，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痛苦和羞耻，这一点和许端是完全不同的。”
明月第一次听到自己祖父母的事情，有些吃惊。
“人和人是不同的，即便看到了我的祖父母，苏林秀也不应该……”
苏莲生苦笑了一下，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意。
“一个人，如果在善意的世界待久了，自然会忘记这世上还有恶。看桃山庄从来不理江湖事，不求江湖人，反噬都爱讲究公平，所以江湖人都爱来找看桃山庄。”
她把那枚印向明月推了推。
“我不是让你占有看桃山庄，而是想让你帮我保存，因为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明月沉默了一下。
“许格是，你也不能信任吗？”
苏莲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在自责，因为我的关系而自责，因为这份自责，又让他对许端深信不疑；我是他的母亲，许端也是他的父亲，我不想有一天他们父子相残……他的母亲已经失格，他不能变得更可怜。”
她看了看天，已经出来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被发现的可能增大了很多。
明月黑色帷帽动了动，终于伸手接过了印。
“我替你保存，但要你亲手交给他。”
邵家武馆，王家人已经哭成了一团。
王青的妻妾不少，但只有王城一个孩子，所以骄纵的不成样。
早就料到他会闯祸，所以王家早就备下了银子，还有邵三河的关系。
但没有想到，这次居然要了命。
王青从九微堂见过明月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水米未进、彻夜未眠。
他一直在想明月的话，一闭上眼睛就是儿子平日那张扬的笑脸还有明月那双无法复明的眼睛。
都是那么年轻啊，还有大把的青春和时间，甚至他们的人生还没有开启。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还会变成什么样，王青简直不敢想下去。
十九年前，他只不过是想出人头地。
姐夫邵三河有家业可以继承，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一辈子都能稳稳地坐在武林五大掌门之一的位置上。
而他不行，家业早已经衰落，徒有虚名。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但还是不行，幸好姐姐貌美，嫁给了邵三河。
有时候他甚至会很讨厌姐姐，如果没有找邵三河这样的姐夫，他根本不会压力这么大，不会害怕别人看不起他，认为他是靠裙带关系。
所以，他做了一个急功近利的选择。
是的，只要能分上祭门的金银，他就有钱独自开武馆，谁也不会说他是个靠姐夫的人。
当年的他并不出名，尚未娶妻，在武林上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所以选他来做这种事非常的合适。
他引诱了花禅意，偷偷的配了一把花家的钥匙。
可惜最后，他还是失算了，祭门的那个叛徒骗了他。
而且当时花禅意有了孩子，他才知道李雁居然向花家提过亲。
他很害怕花禅意会说出他的名字，但花禅意只是消失了，然后就变成了武林中的疯女人。
花忘言是他的孩子，他却从未去看过，甚至连她的消息都不想知道。
他不敢，他不想承认那段过去。
闹出来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一无所有。
还是需要姐夫的提携，甚至还差点把姐夫一家给搭了进去，到现在姐夫还在给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毁了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迟早也是保不住的。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管家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进来。
“总教头，江逐水掌门来了……要不要让他改日再来？”
王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唿”的站起来。
如果有人背叛，那这个人一定是他。
江逐水！
当年就是这个人，一直想要通过祭门去海那边，把自己介绍给了祭山。
祭山对自己许下了万千富贵，还有《山海经》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路，将来可以都由王青武馆下的门生来守护。
这等好事，只需要王青大胆一点，还有牺牲一下美色，况且花禅意并没有委屈他。
王青当时对未来规划的很好，只要逼祭门交出《山海经》，他可以娶花禅意。
女人婚前失贞，尽管对方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愿意娶她，就算是补偿吧。
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决定赌一把。
贪财、贪色
贪，能害死人，尤其是王青这种穷人。
因为他的成本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命。
一旦动了贪念，就是用命在做筹码。
只不过他的运气好，换成了他儿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