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甘平。
苏家的世交,御史世家。
十九年前那起江湖惨案之后,苏家式微,苏莲生重病缠身,两家往来渐渐少了,但甘平每年还会去“看桃山庄”一次,看望苏莲生和许格是。
他当然知道许格是和白头翁不可能杀人。
但,现在的这起命案和他们有关。
今早上凌晨,有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山贼们的尸体,诡异的是,他们全都是站着的,脸上的表情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身上除了喉咙处的刀口外,还有一个迷针小筒。
地上还有一个很深的、刀留下的痕迹,又从旁边的草地里找到了被割下来的头发,还有扎在树上的半根迷针。
从山贼站立的方向,还有马车前进的痕迹,都能判断出来在云镇是凶手经过的方向。
尤其是马车,在遇到山贼之前留下的印记非常的浅又轻,可以看出坐车的人少、马奔跑的速度很快。
在遇到山贼之后,印记比之前深了很多。
由此推断,马车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走时车上还一定增加了人数,他们一路追查,恰恰店小二觉得许格是他们不对劲去衙门里告知了捕快。
两下一比对,他们就包围了客栈。
如果只是在云镇的捕快,并没有这么多,其中一部分是甘平的亲兵。
甘平的家族可以追溯到战国,先人曾经跟着韩非子学习过。“明法制,去私恩。”,这句话刻在了他的家族血液里,是每个甘家人的人生法则。
只要有人触犯这个法则,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所以,许格是和白头翁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跟着他去了衙门。
昨天他们都是知情者,至少知道活着的山贼都做了什么。
甘平虽然知道他们清白,但在结论出来之前,并没有丝毫的偏袒之意,一切都规规矩矩的按照程序进行。
许格是把事情的经过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然后解下自己和白头翁的刀,让仵作去比对刀口。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刀口对不上。
凶手的刀又快又准,那群山贼的喉咙被割断,血却没有飞溅出来,只是沿着细细的伤口往下流着。
因为事发突然,又被点穴,山贼们的尸体还像活着时候一样站立。
只有妖刀才能这么杀人。
而昨晚上的那把妖刀在明月手里,现在随着明月消失不见。
明月的房间里,床榻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她昨晚上应该没有睡。
甘平看着许格是。
“那个女人就是祭门明月?那边假妖刀在她手上?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许格是只能回答前两个问题。
旁边的店小二忽然上前一步。
“大人,小的忽然想起来,昨晚上夜去看马的时候,看见那位姑娘的房间点着灯。当时没有觉得什么,但现在知道那位姑娘是位盲女,便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丑时接近寅时。”
甘平看着店小二,似是在审视,这个店小二表现的非常的不像是个店小二。
店小二又赶紧说道。
“自从昨晚这三位客人进店之后,小的就一直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才会格外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
“小文,没有姓,就是只叫小文。”
“房间里可有影子?”
“没有。”
“昨晚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小文看着甘平,不明白他的意思。
甘平也看着他。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比如不该出现在在云镇的声音?”
小文很茫然,摇了摇头。
“小的当时心里只是犯了下嘀咕,而且,总觉得两位大爷更要看着点些;夜里凉,就赶紧回去了。”
甘平点了点头,示意手下人可以把这个小文带下去了。
一个瞎子夜里点灯,谁都会觉得有问题。
但这件事,只能等着明月出现才能解答,或许明月从此以后就不会再出现。
山路已被封住了, 山贼们的尸体还像活着时候一样站立在那里。
许格是检查山贼的伤口,心里也一惊,这和记录上妖刀制造的伤口一模一样,妖刀真的出现了。
山贼的穴是他点的,如果没有这么做,或许山贼还能活着。
他不喜欢杀人,也从来没有杀过人,因为母亲病重的关系,他一向认为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仵作确认了死亡时间,是他们下山后两个时辰。
“如果是妖刀,那么凶手就是在试刀。”
甘平在旁边淡淡的解释。
十九年前的事,至今他都忘不了。
当时他还是个浪荡公子,家中世代都在御史台,他偏偏只喜欢闯荡江湖。
虽然是世家子,但交友广泛,武林上的每个能叫出名的门派他都有好朋友;但苏林秀死的那一天,他收了心性,老老实实的回家子承父业。
此刻他站在这里,心情复杂。
“明月手里拿的是假妖刀?”
许格是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真妖刀没有开刃。”
甘平微微侧头看着他。
“你真的相信祭门妖刀没有开刃?”
许格是点了点头。
甘平笑了一下。
“既然没有开刃,为什么会有妖刀杀人伤口的记录呢?花家那十口人命又该怎么解释呢?”
许格是愣了愣。
“我从未相信花家命案是祭门所做,因为我相信我的外祖父,他不会看错人……我也相信明月,她不会杀人。”
甘平看着许格是,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满意。
“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你外祖父轻信祭门,你不可再轻信。既然你们和此事无关,你们最好还是马上离开这里,出了人命就不只是江湖的事,不要牵扯进来。”
许格是对他的话很抗拒,也并不想照做。
路边的一朵小花被人踩到在地,他下意识的弯下腰,扶起这朵花。
这朵花花瓣少了一片,像是被人踩了一脚,许格是看着花瓣,心中忽然一惊,这花瓣,早上在白头翁的靴底上见过。
白头翁此刻正默默的站在一旁,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这个江湖弱肉强食,无论是什么原因进来了,无论愿不愿意,都要遵循这个法则。
没有哪个江湖人可以逃得过,他们过一天乐一天算一天。
妄想驾驭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被妖刀之利眯了眼睛,忘了想想背后的代价,“死”这个字,早就刻在了山贼的额头上。
许格是扶起这朵小花,梳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道。
“当时只觉得是山贼可笑,居然用一把假妖刀搅的江湖人心惶惶……现在看来,未必是他们放出的消息……早知道是这种后果,还不如押着他们下山,这样他们还能活下来。”
白头翁冷冷说了一句。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要和妖刀扯上关系,就该预料到会有这种下场;他们昨晚上不死,今晚上、明晚上也必定是要死的。”
他仰起头,空气中似乎还存留着血腥味,他心里对这个地方非常的抗拒,一点都不想来。
但为了真的妖刀,他又不得不来。
他一向不理解许格是的同情心,但也从不去阻止。
毕竟也是因为这个同情心,才让他有机会活下来。
现在他要想的是,如何让许格是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地狱。
他不想让许格是牵扯其中,但如何才能让许格是离开呢?
“妖刀现身,你走还是留?”
他正在发呆,忽然听见许格是在发问。
停了一下,他才回道。
“我知道你是一定会留下的。”
许格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原本,我只是为了去尸山,但现在我忽然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不能离开。”
白头翁看着许格是的眼睛,黑白分明、明亮清澈,似乎能信任所有人,似乎也在怀疑所有人。
他忽然有些心虚,别扭的看向别处。
“你要留便留,我跟着你就是了。”
也罢,在许格是身边,或许能保证他不死。
一个亲兵小跑过来,对着甘平行礼,神情古怪的说道。
“大人,祭门明月正在衙门口,说是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