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旺失踪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司徒朗的耳朵里。
他急匆匆地带着陆洋赶到毛旺的住处,郭炎已经在焦急的等待了,大老远就能听见他洪亮的声音:“到底是失踪了还是没有到职,给老子掰扯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郭炎脸色通红,瞪着眼睛正在怒骂,见到司徒朗才止住嘴,踹了手下一脚,低声的呵斥道:“赶紧滚去找,找到先给我狠抽一顿,他奶奶的,翻了他的天!”
陆洋跟在司徒朗身后,心里暗自窃喜。他琢磨着眼下的形势,自己跟着司徒朗在城里查案,众目睽睽好几天,毛旺心里是知道厉害的。
他“临阵脱逃”要想活命,铁定把屎盆子叩在带头的账房的头上,继而说出是自己的授意!这正是陆洋的用意,以退为进。这样就不用承担责罚。
要想安然无事,就一定要把池子搅浑!
司徒朗闷头钻进毛旺的住处,猎犬一般翻查着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不大的书房桌上摞着几本账册,室内的摆设和昨天大致一样。
陆洋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引人注意的站在一旁的角落里,也在偷偷观察,没一会儿,他目光便停留在窗台上的一盆花上面。
他清楚地记得在淮州时,账房找他的时候说过,不用扫帚了,改用花盆。
陆洋在角落里端详着这盆花,光秃秃的花枝仅有残留的几片叶子,就像被人一把扯掉了一般,明示着这个屋子的主人走的匆忙。
陆洋欲擒故纵的棋路走的极险,要想在暗流涌动的世界里活命,就必须要有价值。
他就赌吉祥楼在洛川接连受挫,断然不敢重新委任采办,只能采取怀柔的策略,重新依靠他来输送情报。他想到老婆孩子,心里暗自叹息,只要家里没事,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吉祥楼师父当年训练自己时说一个题目浮现在脑海中:“如果我有三顶帽子,两个白色的,一个红色的。你和另一个人面对面,互相只能看见对面那人头上戴的帽子,你看见对方头上的是白帽子,你说自己头上戴的是什么颜色?”
“也是白的。”他记得自己思索了一会就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
“因为我如果是红帽子,对面立马就知道自己是白帽子,但是对面没说话,说明我也是白帽子。”
师父习惯背着光站着,很赞许的点了点头,手里的戒尺轻轻的拍着掌心:“你很聪明,想的很快。题目并不难,道理却很深。做一个采办,想问题要知己知彼,要站在对手的角度上去想,要想钓鱼就要学会像鱼一样思考。”
他记得师父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前提是,你要确定发帽子的人!”
陆洋仔细品味着师父的言语,那个干瘦的老者眼窝深邃,总是背光站着,偶然发觉师父目似朗星,仿佛能将人看穿。
司徒朗一边仔细的翻查,一边嘴里轻声嘀咕着什么,郭炎在一旁也放下了倨傲,陪着好话:“司徒大人,这个毛旺是新提拔的粮库书吏,是我跟梅州府衙要过来的人,按理……”他说道这里自己也不太自信了,语气也有些犹豫:“按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梅州?”司徒朗忍不住扫了陆洋一眼,可对方还在看着地面,木桩子似的站着,并没有因为自己刻意飘出来的言语动摇分毫。
司徒朗双眼锐利的搜索屋内,床上的被褥平铺着,没有睡过的痕迹,司徒朗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他不在这里。”
随即他又伸手摸了摸笔架上的毛笔,还有残留未干的墨迹:“他又在这里。”司徒朗不易觉察的哼了一声。
司徒朗背着手在房子里来回走着凝眉沉思,一眼瞥见桌上的砚台,仿佛想到什么,目光盯在桌上的书册上,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看,从开合的痕迹开,这个毛旺翻阅的是最近的粮草动向……
“这些账册可以带回来?”司徒朗问道。
郭炎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啊”的一声,这时身边一个亲随帮他答道:“昨天毛记事说死去的杨达帐记得太乱,拿回来重记了……吧。”
那人说到最后反应过来了,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账册轻易不允许带出库房的,必须有专人保管,之前保管的人是账册杨达,账册杨达死了以后便是这个毛旺……
郭炎僵着脸毫不犹豫,大胳膊一挥: “派人,叫斥候营的人赶紧沿着路追!这个人无论如何不能跑了!”
“慢着!”司徒朗猛地伸手制止,郭炎一愣,也让手下人原地待命,走到司徒朗身边盯着对方,只见对方摸着络腮胡子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城门一般什么时候开?”
“非军令不得擅自开门,只有斥候营一日三探,十里外游动巡哨。另外就是运粮车队,傍晚出城。”郭炎回复道。
司徒朗抿着嘴走到门口,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随即问道:“城门那里有人见过那个姓毛的吗?”
郭炎身边的将佐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第一批出城是清晨,斥候出城容易盘查,如果这个毛旺有问题,断不敢清晨出逃,太扎眼,还未必出的去。”司徒朗抬起眼睑凝望远处灰黑色城墙上的天幕继续说道:“晌午的游哨目前还没出去,而且他已经失踪了,四门紧闭更出不去了。”
郭炎这时陡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赞同到:“啊对!他还在城里!来人!”
手下的将佐护卫忽忽咧咧一起涌了过来。
“城内搜捕,谁要是发现毛旺,赏银子!升一级!”
待众人走后,陆洋却发现司徒朗在笑!
陆洋嚅嗫了一下嘴角,忍不住问道:“司徒大人,毛旺跑了,似乎有重大嫌疑,你为何发笑?”
司徒朗咧嘴笑着骤然一收,和郭炎交换了一下眼神,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我是故意的,倒要看看谁做贼心虚。”
陆洋心头咚的一声闷响,双眼顿时有些发黑,他尽力保持着镇静,呵呵笑道:“原来是欲擒故纵,真是好妙计。这下可以瓮中捉鳖了。”
“不,”司徒朗又一伸手阻拦住,陆洋略一愣神,却听司徒朗淡淡的说道:“四开城门,让人出去。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费劲搜索反而让他狗急跳墙,这里是粮草重地哪里不能点火,别得不偿失。”
角落的陆洋脑中一个激灵,这个司徒朗好心机,整个粟州城再小,民夫军士也足足有上万人,房屋无数哪里藏不的人,要是严搜大张旗鼓破费周折不提,万一狗急跳墙对方纵火烧粮,或者抓回来一具死尸又有何用?
围城必阙,欲擒故纵,只要城门放开,对方急于出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陆洋想到这里,心里对司徒朗的忌惮更深了几分。
司徒朗拉过郭炎走到一旁低声吩咐道:“派几个精干可靠手下,藏在四门,只要看见毛旺,偷偷回来告诉我,我带人去追!”
郭炎此时已经全然依赖,忙不迭的说道:“晓得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任命仔细的传达了下去,城内装模作样的巡逻查找,略略施加压力,守卫也只照平时的安排,城门四开,还特地派出车队,“出城接粮”。
顿时这座小城又忙碌了起来,一列列车队迅速集结,往城外驶去。
半个时辰左右,卫兵一路小跑奔过来,郭炎和司徒朗对视了一眼都站起身来,只听那卫兵回禀:“西门有一支车队出城,往北走了。”
“追!”司徒朗立刻发出号令,带着郭炎派给他的卫士直往门口走去,顺便还拉上陆洋:“陆主簿,一起吧。”
陆洋还在犹豫是否答应,对方已经风风火火的迈了出去。
两人带着一众兵卫直往西门奔去,刚出城一里,便发现司徒朗的布置还是漏了一算,地面上车辙马蹄踩成一片,根本无从辨认踪迹。
司徒朗下马俯身细看,身边的兵卫也凑过来回复道:“郭将军吩咐,所有出城的车队,一里外原地待命,听车队的人说,毛旺直接往北走了。”
司徒朗直起身子看了看北边,小心的绕过杂乱的蹄印,慢慢往北走着,果然弯过一个山坳,地上的痕迹一下子清晰多了。
司徒朗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兵卫,自己将袍角掖在腰侧,仔细探查着,昨天下过雨,北门外的泥路上星星点点的遍布着小水洼,蹄印也异常醒目。
“是军马。”司徒朗终于开了口,陆洋也凑过来看着蹄印并不言语,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妙。
司徒朗伸手在摸了摸地面上的印记,一边解释道:“马蹄铁上的刻字印在泥中,你看这字迹清晰,是新打的蹄铁。”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刚要往北继续追,猛地停住了身子。
陆洋也为之一愣,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隐隐为毛旺捏了一把汗。
“已经出了城,我要是毛旺一定策马狂奔,蹄印一定不会这么完整,而且前后腿之间的距离也只会更大。”他看了一眼陆洋,继续说道:“快马疾驰,泥水四溅,蹄印应该是前深后浅,左右不均,你看着路上的印子,太刻意了。”
陆洋背脊一阵寒凉,这个看似莽汉的司徒朗简直心细让人恐惧!
声东击西,这是卧底离场的一个技能,每当退出某处,一定要故布疑阵,扰乱对手的追踪判断,毛旺已经做得算是不错了,但是怎能想到这个司徒朗竟然精明到如此地步!
司徒朗究竟是干什么!这个疑问在陆洋脑中空谷回音一般的久久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