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在公房里胡乱应付了一下差事，便离开了，临走瞥了一眼公房角落里的铜壶，午时三刻，陆洋情不自禁的眉头一蹙，真是个晦气的时辰。
他沿着路边的阴凉地方走，经过一家铁匠铺的时候，和打铁的铁匠打了声招呼，随意攀谈了几句便拐到皮市街，夏日的晌午街道上少有行人，只能看见几个店铺伙计掌柜打着赤膊躺在通风的阴凉处摇着扇子闲谈。
蝉鸣啾啾，更让人的心情烦躁。
没多久便看见一个不大的宅院，桑树浓绿的叶子从墙头伸了出来，在微风中有气无力的微微摇着枝桠。
这便是他的目的地。
陆洋走到门前，伸手轻轻的叩了叩门。
“谁呀？”一个干涩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再没有声息。
陆洋又敲了敲门，作势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这才传来穿鞋踢踏踢踏走过来的声音，语气却带着不耐烦：“什么人呐，问也不说一声。”
吱嘎一声，门缝中露出一张老脸，那人看见是陆洋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惊慌的左右迅速看了一眼，声音压的低低的：“陆……陆主簿？”
陆洋阴沉着脸，轻轻抵了一下门，略一用力，便半挤半让的走了进去。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门紧紧闭上，将门栓也认真的拉好，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
陆洋径直走进里屋、厨房、大厅挨个迅速走了一遍，这么冒昧的举动，那人似乎毫不生气，微微低着头站在院子里任凭晌午的阳光照着一动不动。
“裴师爷，近来可好。”陆洋从大厅迈了出来，声音不高却保证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阳光下的裴师爷胡子花白梳的一丝不乱，眼睑嘴角都有了细密的鱼鳞纹，浓眉下的一双眼睛不住的乱颤，似乎非常不安。
“陆主簿，好久……好久不见啦。”他终于开了口。
陆洋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看着院子四周，叹了口气：“是啊，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真的不想来找你啊。”
裴师爷仿佛被针扎了似的，身子一颤，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有什么事吗？”话刚出口连忙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说起来是个师爷，其实也就一个外府的支应下人……”
陆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一叹然后安慰着：“我知道，我知道。按理我们不该再见，当时我也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话锋一转，凑到裴师爷耳边低声说道：“我只要你帮我个小忙，跟以前不一样，你放宽心，不会有事。”
裴师爷这才稍稍松快一些，可想到当年陆洋和自己的一次次“交易”，浑身又像被骤然丢进冰窖里一般，激的一个哆嗦。
“可我……可我现在……的确够不到衙门里啊。”他苦皱着面容，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已经带着哀求。
陆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掰开裴师爷的手硬塞了进去，随即拍了拍：“我说了，就是一桩小事，跟以前不一样。”
裴师爷是陆洋几年前在洛川结交收买的衙门师爷，这个师爷当年好赌，怎奈月俸有限，又怕输光了没钱过日子，只能干瞪眼。
陆洋投其所好，迅速和对方成了朋友，当时裴师爷在布政使司衙门里算是一个得力人物，颇为牌面，经常接手一些机要公文，甚至听到大人们交谈的一些风闻也颇为可靠。
陆洋一步一步的拉拢，隔三差五的就送钱陪赌，开始还是旁敲侧击，发展到后面成了直接当面就问甚至指示裴师爷在衙门里偷听窃取。裴师爷尽管知道陆洋的身份，可是自己已经脏了手，只能任由陆洋摆布。
“听说孟大人和那个朝廷里来的人今天去了城外？”
裴师爷吓得猛一抬头，就差跳起来：“陆主簿……难道……你要……”
陆洋知道对方以为自己是要刺杀布政使和那个司徒朗，连忙哎哎哎的摆了摆手，让对方冷静下来说道：“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再说大人们什么人物，我一个人挨得了边儿嘛，我就问大人们是不是出城了，就这么简单。”
裴师爷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脑门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听说是去下面的白州了，具体的我不知道。”
“带了多少人？”陆洋紧接着追问道。
裴师爷嗫嚅半天说道：“没听说带人啊。”
“没有？”陆洋不由得抬高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裴师爷对陆洋的意图不敢深思，但是拿了对方的银子又觉得烫手，一时心里如烧了火一拱一拱的：“板上钉钉我不敢作保，但是没听说要带人出去，早晨见着他单独走的。”
陆洋瞥了一眼裴师爷手里攥的紧紧的银子，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又摸了摸怀里，将两锭十两的银子平托在手中。
“陆主簿……你这是……”裴师爷有些干涩的歪了歪嘴角，眼睛却死死盯着，一刻不愿挪开。
“帮我个小忙，可能会让布政使怪罪，不过最多就是说你多嘴多舌，如果处分重了，你可能会丢了衙门的饭碗。但是……”
陆洋将手慢慢放下，露出他那双透彻晶亮的双眸：“要是真让你丢了饭碗，我再给你一份，保证让你远走高飞，四十两银子加上你自己这么多年的月俸余钱，也够你使得了，还能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如何？”
裴师爷避开陆洋闪烁的目光，手抖抖索索的摆着，可嘴里却不大利落：“什么事……哦不……”
陆洋呵呵的笑了笑，一把拉住裴师爷的手腕，将银子按在他手心。沉甸甸的银子透着冰凉，在阳光下闪的人睁不开眼。
陆洋不待对方答应，凑到耳边吩咐了几句，随后便挑着眉毛笑道：“怎么样？简单吧？”
“就这？”
裴师爷不可思议的盯着陆洋，仿佛不认识一般，这才觉得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压手。
“就这些，但是，一定要做的漂亮。”
裴师爷面容舒缓了下来，滴溜溜的眼睛也带出了润泽的神采：“放心，我一定照办，办完了……”
“我再加一份谢礼。”陆洋心领神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