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昭的眸色转深，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双眼间的一片光华。
在回云府的路上，苏水凝询问李言昭道：“为何方才你对郑烨那般讲话？”
像是特别关心郑烨的伤势，所以才对他不好好养伤的一举一动格外的在意跟关注，虽然出言都是好意，但是以郑烨的性子来说，他可未必会领情，方才苏水凝便已经注意到了，在郑烨连声称是的神情中，已经带上了一抹厌恶之色。
李言昭并未直接回复苏水凝的话，他只是出言解释郑家跟李家在京城的管辖区域。
郑王府手中掌管着宫廷羽林军，而定国侯手中握有京城军营大半的兵权，郑王与定国侯同属于皇亲国戚，二人亦为一品武将。
李言昭寥寥数语，已经勾勒出两大当权者所处的大环境，几乎京城里所有防卫军都在郑王跟定国侯的手里，若这两家关系交好，定会引得皇室的猜忌与不安，所以他们关系交恶，反而还能谋求长远打算。
知道了其中利害，苏水凝已经明白李言昭对待郑烨的相处方式是有意为之的，不过暴躁的郑烨能对他的话语表示出顺从，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我与郑烨同是太学学生，平日里我负责收发作业，郑烨的作业时常完不成，而我替他遮掩过许多回。”
齐国尚学，而皇宫专门在南苑开始了太学，太学专门对皇子与贵戚子弟开放，在南苑的授课太傅都是当世学富五车的大儒，其对于学子的要求必定严苛，郑烨得李言昭的好处，所以才在面对李言昭时显得唯唯诺诺。
联想到李言昭之前在岐山说的话，他说自己会打水漂是在太学上课的时候学会的，当时他说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自己前面坐着个顽劣学生可供掩护，现在看起来，郑烨倒挺像是这个掩护对象。
李言昭点头，略带赞许的开口道：“你很会猜。”
“公子对我也很信任。”
苏水凝应和着他。
对于自己所提出的问题，其实李言昭遮掩一两句便可，然而他偏偏回复得这般清晰明了，很耐心的来解答自己的困惑。
李言昭浅浅的‘嗯‘了一声，二人行于街道间，虽然彼此都没有再讲话，然而其间气氛却是轻松自洽，眼看着云府近在眼前，苏水凝紧握手中人参，突然的便想起一事来，她抬头询问道：“公子，是你出面将我带出郑王府的，郑烨必定认为我是你的人，如今我偷了人参，这是否会连累你？”
李言昭听闻此言，眼底显现出一丝浅浅笑意，如同碎石击打入清潭间锁泛起的点点波浪，他眸光闪烁，有意打趣她道：“你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吗？”
言下之意，是他早就想到了。
苏水凝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深觉羞赧，因着心中有愧，她有些不敢同李言昭对视，她小声解释道：“因为我没有料到你会过俩找我，所以……”
“没关系。”
李言昭看她当真自觉愧疚，便收敛下逗弄她的心思，他打断苏水凝的话，低哑的嗓音间带着些许的温柔。
“苏姑娘，你尽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不要害怕会拖累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相反，我会成为你的后盾。你所为难的事情，我来替你善后。”
李言昭面上的神情依旧还是温文尔雅的，然而他的这句话却是掷地有声，其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气势，令得苏水凝相信了他的这句话。
苏水凝在走进云府时，脑海中还回荡着李言昭的话语，她回过头去，正间李言昭立于二人分别之地，他正目送着自己。
微风吹拂起李言昭的袍角，他发丝微扬，微微掩盖住眸中流动的情意。
再次站在云尔若的面前，苏水凝伸手呈递上了这棵千年人参。
云尔若对此神情惊异，她拿着这棵人参，面上却完全并无半分的欢喜之色，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满带忧虑，这棵人参在她眼里不是良药，反而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她望向苏水凝，眼神间满是审视，“这人参你是怎么得到的？”
“郑烨以人参同我做赌，后面他输于我，所以我就得到这棵人参了！”
听到这棵人参世子做赌输的，既然取之有道，站于一旁侯立的二侍女面露惊喜，只预备是从云尔若的手中接过人参去煮药熬汤。
千年人参属于稀珍良药，传说可为垂死之人吊气续命，云尔若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若得这千年人参的滋养入体，想必是对身体的康复大有裨益。
云尔若将人参偏移一个位置，根本不让侍女拿走，她虚虚的由着枕头靠坐在床边，面容间带着一片的苍白如雪，因着重伤未愈，她的脸颊消瘦下去，只余一双眼眸闪亮含光，其间又夹带着怒气与质疑。
即便苏水凝解释了人参的由来，但是云尔若却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语。
她看向苏水凝，再次询问：“这棵人参，究竟是郑烨亲手拿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设法儿得到的？”
云尔若此刻虽然满是病弱之态，然而说出来的话语却无比犀利，她显然像是看穿了事情的真相，所以猜这样的发问。
二侍女不明自家小姐模样为何看起来这般生气，拿一棵千年人参入药本是好事，既然是郑烨输给苏水凝的，为何不能用？
“当日我重伤昏迷，生死未卜，郑王府都未曾将千年人参拿出来救我一命，世人皆知郑王极其珍视这棵人参，既然如此，郑烨又怎么会只因为输了一个赌而将人参赔给你？”
云尔若算是已经笃定苏水凝是用非法手段拿到这棵人参了。
“云小姐说的没错，虽然郑烨同我做赌，但是即便输了，他也只想赖账，根本就不想将人参拿给我。”
苏水凝老实交代完，又是话音一转，只是道：“云小姐既知得此人参困难重重，算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如刁难于我，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不想用我了。现下云小姐这般生气，不就是恼恨这棵出现在云府里的人参恐会带来祸端吗？你怕郑王会认为我受你指使而去偷参，毕竟云小姐重伤未愈，很是需要千年人参的进补。”
云尔若的目光已经掺杂了些许的凉意，苏水凝的话说的没有错，人参虽然是苏水凝偷的，但是眼下它已经出现在了云府，且自己又是个需要千年人参的病人，云府有足够的动机去派人偷参，即便她有心辩解，怕也没法儿完全打消郑王的疑心，若此事闹大，云府将因此卷入争斗间。
“云小姐，以前的事情暂且不论，我们就谈眼下，如果我能悄无声息的送还这棵人参，让云府免除这次的风波，云小姐能用我吗？”
苏水凝提出自己的要求，然而这话听在云尔若的耳中，简直更加像是在威胁。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云尔若的面上泛起点点的红晕，她被苏水凝此言给激得气息不稳，故而呼吸急促，却又因为要强撑着一股子气势，所以才会气得面上通红。
苏水凝走近床榻两步，在云尔若愤怒的目光下，她伸手朝着她背后的几处穴道拍去，以此让她顺气。
“小姐卧床良久，如今身子亏虚，情绪过于激动只会加重病情。”
苏水凝坐在床榻边缘，伸手便要接过云尔若手中的人参，但是她遇到了阻力，因为云尔若在人参的另一边缘处紧捏不放，她如今的身体虚弱，光是紧紧攥住这棵人参酒如同花去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
苏水凝看着她手腕上的经脉凸起，淡青色的血管上下细微的跳动，其显露出来的力气很勉强。
在这样的柔弱力道面前，苏水凝只要在往前用力一抽，已然是可以拿到人参了。
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看向云尔若的眼眸，一字一句的缓声道：“小姐，我收回方才的话语，即便我还了人参，我也不会强求小姐必须得收下我。虽然我很希望待在你身边伺候，但是我也不会去勉强小姐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