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处理起禽鸟来动作极快，两三下就将羽毛处理干净，也将肠子内脏都掏空了，山林间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芝芝虽不喜欢血腥，但幸好味道淡，也忍住了，就在一旁给陆冲打下手。一通弄下来，天色渐暗，芝芝问：“咱们不回去吗？”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柳如眉，若是不回去，家里也没留饭，可不要饿坏他。
虽然这么想，但想到哥哥对柳如眉一向的照顾，这会儿竟隐隐期待他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山间天色渐黑，四处响起虫鸣的清脆，春天过起来很快，眼看着要到暮春了，夜晚仍是干净而清新。
“吃完了晚饭，咱们再回去。家里我已经留了东西，够他吃了。”陆冲拨弄着火堆上架起的烤鸟，明亮的火光在他斜长的眉上掠过，听到妹妹忽然提及柳如眉，火堆扑哧几声，在他眼眸里爆开几朵细小的火花。他一边将烤好的肉递过去，一边语气淡淡道，“有件事要与解释一下。”
“什么事？”芝芝接过东西，本来看他并不在意柳如眉，心里还舒坦了一口气，转眼听他还有事，忽然又提起来。忽上忽下，时天时地，芝芝被折腾得够呛，面上却是淡淡的，低头咬了一口肉，竖起尖尖的耳朵听哥哥说道，“我与柳如眉，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
“咳咳。”芝芝忍不住呛了起来。
陆冲身上没有带可擦拭的帕子，就拉下袖子，给她擦了擦，芝芝一时忘了这亲昵不似兄妹的举动，立马握住他的手臂，抬眼喜问，“当真？”
陆冲却是敲了她额头一记，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事怎么能拿来说笑？我倒是想问问你，哪来这歪歪心思？”
芝芝不禁揉额头，嘟囔了声，“谁教你这几日只看他，不看着我。”
“什么？”陆冲听得不大清晰，下意识问道。
芝芝见哥哥如此木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故意道：“我说什么了吗？”
陆冲无奈，眼底却荡开了一层喜色。妹妹对他笑，看来的确对他有意思。
他没有想错。
怀揣着这般念头，陆冲略低头，翘了一下唇。
芝芝却不知哥哥此时所想，二人吃过之后，在山林停留片刻，便回去了，果真见柳如眉在家里嗷嗷待哺，一看他俩到这时候才来，分明是故意而为，满脸止不住哀怨，瞥了芝芝一眼又一眼，最终芝芝忍受不了他这些廉价的媚眼，麻溜儿回屋去了。
柳如眉拦住准备跟随而去的陆冲，二人目光对视，火光电石间的对峙，随即柳如眉笑了，“脚下有石子，最近当心着点儿。”
他这话意味深长，陆冲联想起最近几日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被他看到又纷纷调转视线的村人，挑眉了然，淡淡拂开他的手，径自往屋内去了。
怪他多嘴喽？
柳如眉站在原地，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仿佛是对他恶狠狠的回击异样，但陆冲进了屋，直接把门关起来，丝毫不理会外面的风雨，转身看到芝芝懒懒地卧在床上，心中就软了一片。
然而最近村里闹起的风波，他并不是完全不知晓，却事不关己，懒得搭理。
没想到，就连天灾现象，村人都怪罪到了他身上。以前不要紧，可现在，他们明显不止针对自己——目光落在芝芝脸上，她耷拉着眼皮，渐渐要睡下去了。
芝芝正迷糊间，忽然被轻轻拍了下脸，陆冲温声叫醒她：“药还没涂。”
柳如眉送的药膏，哥哥怎么会知道？芝芝一个头大，怎么如今个个消息都这般灵通，她捏着鼻尖故作难受，“那味儿冲。”
“冲也要抹。”陆冲看她这娇俏的模样儿，就算疤痕多，面容被毁了又如何，在他眼里，妹妹依旧貌美如花。陆冲看芝芝不从，俯身探手，袖子抬起，往她脸上拂来，芝芝无端想起早上那个吻，惊得双颊飞红，木讷似的看他手腕忽转，探入她袖口，掏出一个药瓶，打开品塞，一股味儿冲天，他在指上抹了点儿，往她脸上覆有疤痕的地儿轻轻涂抹，每一处都均匀仔细。
陆冲手掌粗粝，却有着从山林里带来的青草泥香，在她鼻尖泛起了淡淡的气息。男人手上边动，边道：“以后药就放在我这里，每天按时给你脸抹上，你甭想抵赖过去。”
芝芝心中哀呼，转念想起柳如眉的恐吓，牵扯到嫂嫂问题，她还是胆怂了。
陆冲见她眸子里闪着泪光，许是被药膏的味儿冲厉害了，不觉放轻手中动作，但该交代的事，一件也不落，“还有，这几天，不许再去找东豆。哥哥知道你关心王婶，但是东豆跟她姐姐的态度，你不在乎，哥替你心疼。好妹子，听哥一句话，别去了。”
眼看哥哥误会了，芝芝轻笑：“哥，你把我当什么了？”
陆冲看她这模样儿，就知道其中有误会了，就默着不语，听她解释道：“她们姐妹俩都这样对我了，我是傻子，才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但是一回事归一回事，王婶这几天咳嗽厉害，她从前对你照顾颇多，我如今也该对她好点儿。照顾老人家，是一份责任。”
听着她的大道理，陆冲不禁勾了勾她的鼻尖，“小丫头，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哥哥服了你成不成？”
芝芝扬眉一笑，“那是，不过哥哥既然亲自发话了，妹妹焉有不从之理？”口中说着，双手却主动攀住他的肩膀，尖尖的下巴也靠过来，兄妹俩相互依偎着，屋内烛火暖暖，有种岁月静好的气氛，陆冲不觉放缓呼吸，就听胸膛前的少女缓缓道，“说是为了王婶，其实还是为了哥哥。村人对我们家是什么态度，你虽不说，但我有眼睛看得清楚。”她抬起头对他说，“哥，我心疼你。”
妹妹果然心疼自己……陆冲心里这般想，心思更软更柔了，忍不住轻轻扣住妹妹的脖子，俯身朝她靠近。眼看着哥哥凑过来，芝芝冷不防一个喷嚏打来，措手不及，全祸害给了陆冲。
气氛有一瞬间凝固……
芝芝回过神，忙捏着袖子给他擦拭，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但先前微妙甚至暧昧的气氛也荡然无存，陆冲虽然无奈，但轻轻握住她葱玉般的指尖，“没事。”
往后几天，陆冲没有再去山里，陆家大门鲜少打开，像是里头的人销声匿迹了一般。
外面一双双眼睛，可有些不耐烦了。
——
春分后十五日便是寒食，家家户户都要去扫墓，准备冷食。在京城，天家有皇陵，达官贵人也有自己的墓园，而在偏远落后的山村，老人家的坟墓大多都埋在桑地野林。
就说杏花村前的一片杏花林，肥沃优美的土地下就埋着许多骨灰，当初陆冲他爹埋土时还有一番曲折，因为村人不喜陆冲，当初死活不肯让他爹娘埋在村里，怕招惹来晦气，陆冲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爹娘，拿出全部家当贿赂村长，这才平了此事。
往年是他独自去拜访爹娘，而今年不同了，早早准备起了香烛、纸钱、素酒、点心，陆爹生前喜欢喝酒，陆冲趁早出门，去镇子上沽酒，芝芝本来也想去，镇子上那家阳春面，勾得她足够馋，陆冲轻拧她鼻尖，“还想吃什么，哥哥都给你带回来。”
一听他不带自己去，芝芝大呼，“岂不是面都糊掉了。”
面食最怕糊，味道便不佳，但陆冲将她放在家里，却是有原因的，他伸手抚摸芝芝发顶，“家里不是还有你的柳大哥，好好跟他玩。”
随后陆冲出门了。
芝芝拍了拍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柳如眉，“别睡了，懒猪都上树了。”
“哪儿？哪儿？”柳如眉睁开一只眼睛看，就见芝芝凑在自己面前，逆着重重树影日光，他双手挡在脸上，芝芝扒开他的手，“起来，难得我哥不在家，你打起点精神，咱们玩儿去。”
柳如眉起身，懒懒舒展腰肢，骨子里仍是懒懒的，“你想去哪里？”
芝芝眼睛亮亮的：“去找我哥的宝贝。”
上回此人说要带她去找哥哥的宝贝疙瘩，最后就戏弄了林婉月一番，其他什么也没有调查出来，真叫人扫兴。不过她不是轻易灰心之人，心里越好奇，越对陆冲藏着不说，就越想知道清楚。
柳如眉看着她耀眼的眸子，目光微微一闪，掠过她脸上疤痕，涂药后淡了不少，越发显现出原来的美色，但跟初时比，仍差了一大截。
莫说京城里的顾指挥使，就连当今圣上，见了如今的安合，未必第一眼能认出。
柳如眉兴趣被勾起来，忽然用扇子挑起她下巴，轻笑：“你哥哥的宝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你？”
话音落地，院门被咚咚好几声敲响了。
来的是东豆，芝芝不由轻挑了一下眉毛，稀客啊。她看东豆脸上消肿下去，没有之前那样丑陋，就知道她嘴上硬，态度很是诚实，用了她给的药膏。而这几天，她也注意到了，王婶夜里的咳嗽不止轻了，还消减许多。
“你有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芝芝可不信东豆是真心来谢谢她的。
“陆冲他出事了。”东豆一脸焦急，扯住她衣服就往外面走。
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