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陈家门前锦衣卫站岗,普通老百姓被这仗势吓坏了,都不敢靠近,暗暗猜测陈家这是怎么了。
锦衣卫人高马大,把百姓好奇揣测的视线都阻隔在外头。
自然的,他们也就看不见陈家门口的马车和成堆的行李,安合早早坐在马车里,车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而全是由顾诏知来打点上下,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看到马车最后面跟着一辆推车,而车上面装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用黑布蒙着,看不出来里头装了什么东西,顾诏知却是注意到黑布底下不小心露出的一角,那音乐人是男人的脚踝,肤色黝黑,被铁链锁着,伤痕累累,带着一股血腥味。
笼子后面紧跟着关押孙家一干犯人的刑车,并不意外。
顾诏知扭过头,面前对着属下的脸,他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唇角,最后也没问出一句话。
因为他心知肚明。
”走吧。”顾诏知转身回去,经过安合的马车,脚步微顿缓缓停下来,他隔着车帘低声说道:“他不过一个昆仑奴,身份低贱,路途遥远,将这不想干的人带入京城做什么?”
他这话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单纯在询问,并没有其他情绪。
话音落地,眼前的车帘被一双纤纤玉指挑开,露出安合的脸庞,不同于往日的素面朝天,今日或许要上路了,唇间摸了淡淡的胭脂,也略略描了眉,衬得原本就美丽的脸庞越发明艳动人,宛若一朵初开的牡丹,颜色姣好,而这一朵鲜艳的牡丹便猝不及防撞入顾诏知的余光,他不动声色的微微垂下眼皮,就听她轻轻嗤笑一声,问了一句,“本宫的私事,跟顾大人有什么关系?”
顾诏知没有看她,但已经想象到她说这话的模样儿,习惯性挑一下左眉头,眸色明亮逼人。
而她自称是本宫,便说明她又回归到了公主这层身份。
这话说完,安合便放了车帘。
茶几上摆着新鲜精美的糕点,她百无聊赖捻起一块接着一块吃,也不管车外的顾诏知何时离开的,缓缓的车轮轱辘轱辘转动,启程了。
从这里要往京城,走的是官道,倒也算安全。
安合眼里掠过一丝暗光,忽然间手里的糕点被人夺走了,她扭过脸,正见到柳如眉在吃夺来的半块糕点,唇角沾了一点糕屑,安合无奈叹口气,盘子里还有这么多糕点,他偏偏要夺自己手里的这块,但她也不是计较的人,等他吃完,给了一块干净的白帕子,“嘴角擦擦。”
柳如眉却主动要脸探过来,笑眼弯弯看她。
安合挑眉。
这厮不会要让自己帮他擦吧?
安合冷笑,“本宫好歹是金枝玉叶。”
柳如眉朝她眨了眨眼,“我还是天下第一杀手。”
说到杀这个字眼儿,他凤眼微眯,透露出一股森森之气。
安合没办法儿,嫌他聒噪,就拿起帕子踢他擦拭嘴角,可却是心不在焉的,心下浑然在想另一件事。
这阵子她没闲着,心里头盘旋着一个个疑惑,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仍是毫无头绪。
当初追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当初她来这里走的也是官道,中途却窜出来一股蒙面杀手,个个武艺高超,将她身边人赶尽杀绝,最后还逼她到悬崖,若不是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流,那她真要粉身碎骨,可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坠到河里也受了不轻的伤口。
她意外失忆了,而这一股杀手没有趁胜追击,忽然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这是自从她恢复记忆以来,心头最疑惑的问题,到现在也毫无头绪。
想到这里,她不免看向眼前的柳如眉。
起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
毕竟二人在杏花村初次见面,他气势汹汹堵在门外,口口声声说要杀她,而且还得知她的身份,追查到她在杏花村。
要知道,在这之前二人根本没有见过面。
这就说明,早在她被人追杀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潜伏在附近。
但明明在她失忆的时候,他有大把机会杀她,却一次次错过,像是来闲逛似的赖在陆家不走。
后来他忽然说要离开,直到陆冲失踪,他才找上门来。
而期间,他更没有不轨之心,而且还主动帮她借公主这个身份顺利住进陈家,取得陈县令的信任,以此来打击孙家。
甚至到了现在,还依旧是一副懒慢轻骨头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当初一副要追杀她的气势?
她不信他真要对自己有杀意。
但是她又解释不出来,起初他为何要杀自己?
难道是一时兴起?单纯的恐吓?
马车忽然一个趔趄,安合身子往前一倒,险些跌出马车,及时被柳如眉拉进怀里,忽然枕入男人温热的胸膛,安合眨了眨眼睛,等周围安定下来,她立即拂开柳如眉,而柳如眉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咂摸了一下嘴,安合懒得看他这模样儿,让他往后藏好,随即掀开车帘,正好撞上驾马过来的顾诏知,便问道:“怎么了?”
顾诏知说蒙着黑布的铁笼子忽然有了动静,那人突然发脾气,大吼大叫双手攀着栏杆要出来。
安合听说这件事,亲自下了马车。
她走到队伍最后面,看到最后头的刑车里,孙小姐目光紧紧的看着这边儿,一副兴奋又急切的样子,安合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她在捣鬼,虽然早已猜到一路上风尘漫漫,这人会耍心眼儿,但这还走上半天呢,就这么等不住了。
安合也是干脆利索,让人把刑车里的孙小姐拉出来。
而这时铁笼子里的昆仑奴已经被制服住了,却是在锦衣卫架着他脖子的前提上,绣春刀是以锋利出名,往昆仑奴的脖子一架上,就已浮起了血丝,血珠子不断冒出来,安合看得眸色一深,直接让锦衣卫把人打晕了,而随后又转过身,看向刚被拉出来的孙小姐。
她现在哪里还有从前矜持清高的模样儿,经过这些天的严刑拷打,她已经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而且在牢房也没有条件沐浴清洗身子,一靠近,安合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浊味,然而就算是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孙小姐仍是不改之前的态度,眼里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清如霜。
这会儿,安合倒有些佩服她了。
但是,看到她被夹得伤痕累累的双手,安合仍觉得畅快淋漓。
孙小姐这些年干下的恶事,她也清楚,哪里是这点刑罚就能弥补的,这种蛇蝎心肠的妇人应该投下地狱才行。
所以安合让锦衣卫将孙小姐的双手绑起来,给绑到铁笼子后面,让她徒步赶路。
路途漫漫,岂止是要磨破一双鞋,甚至磨破脚底板也不在话下。
然而这种惩罚,比起当初孙小姐在马场上,将她绑在乱舞的群马之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孙小姐白着脸从她面前被押送过去,忽然她停下脚步。
她扭过头,朝安合冷冷一笑,“知道他是怎么傻的吗?”
安合脸色漠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看似无动于衷。
孙小姐却不死心,被锦衣卫铁掌紧扣着肩胛,她伸长脖子,朝安合猖狂笑道:“别装了,你心里肯定很想知道,毕竟他是那么爱你啊,安合公主,你怎么能是安合公主呢,明明你是杏花村的陆芝,他睡觉做梦都喊你的名字,可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把最爱你的男人锁进铁笼里啊。”
“你想说什么?”安合似不悦她的胡言乱语,但还是耐心听完了,忽然扭过头看她,眼神冷冰冰的。
扣押孙小姐的锦衣卫下意识垂下头,心里一个劲的在默念:公主的秘密,他们不该听不该听。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孙小姐故意压低声,无端制造一种暧昧和真实,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她眸子却无比明亮,逼得人无法避开,安合却是依旧冷冷看她,仿佛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可是莫名,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着隐隐作痛。
脑海中仿佛浮现那天的情形。
他压着她,手里是那么用力,几乎能折断铜铁,更何况是人的脖子。
接着又听孙小姐说道,“我也知道其实你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要不然那天不会任由他掐你的脖子,你都快死了,可是你却一直在看他,真让人伤心啊,他这么对你,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安合公主,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所以呢?”安合问道。
孙小姐盯着她,勾唇缓缓笑了,“所以你不能这么对你。”
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陆冲是怎么变傻的,陆芝不该这样对待她。
不然,陆芝什么就不会知道了。
她笃定陆芝会怯怕,然而时间静默了一瞬间,就听她轻描淡写道:“那就换种方式。”
这下子,孙小姐不被绑在刑车后面了,而是被绑在马尾巴后面。
锦衣卫骑马如疾风,要一个活人跟在后面,哪里能徒步行走,这是要生生磨烂她的双脚和膝盖。
“不!陆芝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知道……”孙小姐一下子懵了,随即眼里闪过一抹愤恨,余光瞥见那锦衣卫头头的身影,故意大声说道。
安合冷声打断:“堵上她的嘴。”
于是孙小姐直接被绑了双手,堵住了嘴,沦落这样悲惨的下场。
安合回到马车之前,特地到顾诏知面前,说了句,“加快行程,务必在明天晚上之前赶到。”
那一瞬间,孙小姐的脸惨白如纸。
安合看都没看她,转身上了马车,柳如眉耳朵尖尖,可是听完了马车外整个经过,笑眯眯凑上来要说话儿,安合冷冷扔给他一个眼神。
柳如眉知趣闭嘴。
安合也不再理睬他,轻轻靠在马车壁上,眼皮下垂似是困得要睡着了。
而顾诏知说到做到,真在明晚天色落黑之前,匆忙赶到京城。
阔别几月。
京城满天飞雪,人声喧闹,一派繁华热闹。
安合从马车里走下来,抬起头仰望逞强,心中微微叹息。
皇兄,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