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番薯糖水2019-01-11 16:124,795

  眼前人,掌间花;

  心上人,白月光。

  他朝倘再会,

  爱你仍如初。

  宝丽金的单碟盒最多天蓝色和玫瑰色,傅永森手边的那盒便是盒子一侧镂有“小画王”三个字的卡带。

  吴碧迦再回到1987年的时候,已是12月24日,平安夜的傍晚。

  她从茫茫白光中睁开眼,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后已被换乐网站送回十二海味行的门前,刚好看到正中间所对着的傅永森一人趴在柜台上睡着,眼窝凹陷,唇边有青色胡茬,手边的收音机来回放着圣诞歌曲。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向他走近,却不小心弄翻了一个罐子。“啪”的一声,傅永森猛地惊醒,待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动作太急,左脚绊到右脚,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圣诞老人?”他茫然地揉揉眼。

  “我有白胡子吗?”她扶他坐好。

  “那,”他还是难以置信,“我的圣诞愿望实现了?”

  “现在才是平安夜的傍晚,”她无奈,“还没到许愿的时辰。”

  傅永森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你那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有没有摔伤哪里?”

  吴碧迦摇摇头,他还是不放心:“可是……”

  “我只是又回到了我生活的那个时空。”她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坦白,“我来自未来的2017年,通过一个神奇的网站来到这里。”

  “20……2017年?”傅永森瞠目结舌,他把和她的几次见面串联起来思索,古怪又神奇,像是梦,又分明真实。

  “怪不得,”静默半晌,他苦笑,“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在之前见过你,那天你掉下去后,我请搜救队找了一天都发现不了半点痕迹。”

  她随口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了?”

  傅永森却没有当成玩笑,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有漆黑幽潭,弥漫着雾气。他缓缓开口:“我怕。”

  他怕就此一别,从此只能在孟婆桥上最后一顾。

  “你这次为什么来了?”他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希冀,“是因为……”

  他咽下了后面那半句话:你再一次回来,是因为我吗?

  “我这次……”吴碧迦一时语塞,这次她来,只是为了来看看他,看到他过得不好,她的心会有细细密密的刺,难以言明地发疼。

  她只好含糊地撒了个谎:“你忘了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我要来找一些问题的答案。”

  “这样啊。”他心里嘲笑自己的期待,“你和我说说,我会尽全力帮你。”

  吴碧迦头皮发麻,不知如何应对是好,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正当为难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中年妇女,火急火燎地走到傅永森的面前:“上次那个相亲对象,你为什么又没下文了?那姑娘说你们在龙凤茶楼好端端地见面,怎么……”

  他打断了她的话:“姑婆。”

  姑婆却继续絮絮叨叨地数落他:“还有上上次,我千辛万苦给你联系了五金行的大小姐在咖啡厅候着你,你连去都不去就……”

  “姑婆,”傅永森加重了声音,无奈地说,“我和你说过理由了。”

  他的姑婆终于停下了连珠炮弹式的攻击,发现了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吴碧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用眼神向他表示询问。

  他点点头,然后把几盒燕窝参茸装好递给姑婆,不动声色地把她带到门口:“燕窝是印尼进口的,你……”

  姑婆远去后,傅永森忙走进来:“不好意思,我姑婆她没有吓到你吧?”

  “没,没有。”吴碧迦背对着他,装作在认真看着壁橱里的大罐小罐,心里的刺却扎得深深浅浅。

  他会去相亲,会有娇妻,会儿孙满堂,很快就会忘了她。

  她想,这样也好,他就不会孤独了。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有些生疼?

  “碧迦?”傅永森唤她。

  她一下惊醒:“怎么了?”

  他微笑道:“今天是平安夜,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外面风大,吴碧迦一时不适应内外的温差,打了个喷嚏。傅永森立刻担心地看过去,她揉揉鼻子:“放心,你看,这次来,我已经事先穿上冬装了。”

  他停下脚步,把绒毛围巾解下,径自围到她的脖子上:“我不放心。”

  距离很近,她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他低下的眸子,专注而认真。脖子有温暖的余温,她往里缩了缩,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本味。

  “还冷吗?”他把她拉到远离马路的一边。

  她摇摇头,耳朵微微发烫。

  天色已暗,楼宇大厦表面挂着星点的雪花灯饰,圣诞树上串着小彩球,晶莹缤纷。有红彤彤的圣诞老人驾着麋鹿车经过,他行了个绅士礼,把一袋糖果递给吴碧迦,说话的时候大白胡子上下翕动:“美丽的小姐,愿你能拥有比糖果更甜的幸福,圣诞快乐。”

  麋鹿车开走的时候有铃铛响动,她打开袋子,剥开玻璃纸,吃下小小一粒水果糖,皱眉:“苦的。”

  “是吗?”傅永森也拿了一粒,“我这颗是草莓味,很甜啊。”

  节日里人流量太大,马路已拉起警戒线严管,有福音会的人向等红绿灯的路人发圣诞帽,吴碧迦顺手接了一个戴在头上:“你的姑婆给你安排相亲,你都三十岁了,也该定下来了。”她顿了一下,“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绿灯亮起,她刚迈出两步,傅永森就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动作幅度颇大,使得她松松戴上的帽子歪到一边。白色毛绒球垂到眼前,她听见他说:“我和姑婆说,我不会去相亲。”

  背后有一片霓虹夜色,有等到绿灯匆匆擦肩走过的行人,全都成了默片画面,他轻轻地把她的帽子扶正:“理由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等到她。”

  他说话时呵出一团白雾,缱绻游离:“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她的左心房像是被那团雾气裹紧,心跳霎时如擂鼓,方才苦涩的水果糖,变成了甜蜜的草莓味。她惊慌失措地挣开他的怀抱:“快红灯了,我们走吧。”

  月色皎洁,后面的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经过水果摊时又忽地驻足。吴碧迦走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才又折回去。

  傅永森左手付钱给老板,右手提着一袋子水果:“我们回家吧。”

  “回家?”她一怔,“可是我不知道这一次什么时候会离开。”

  “是啊,我怎么又忘了。”他苦笑道,“你不属于这里,还会再离开。”

  她只是这里的过客,始终会再回到未来。

  一路沉默,直到进了傅宅,傅永森把手中的水果袋递给她:“送你的。”

  “送我苹果和橙子?”

  “苹果是平平安安,橙子是心想事成。各两个,成双成对,愿你不孤单。”

  她的心蓦地柔软,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看着他的轮廓,额头饱满,眉毛齐整,观面相的人最推崇这类长相,评价是不沾桃花,最为痴情。

  挂钟敲响十二下,一下又一下,浑厚深重。

  “傅永森,我……”吴碧迦提着袋子,“我和你说过,我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他浅浅地笑道,“你不属于这里,我就去找你,天大地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你……”她心里鼓鼓胀胀的,“你不会找得到的。”

  “那我就等你,”他说,“地球是圆的,两点终会交汇。碧迦,我说过,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这番话让她有些恍惚,傅永森上了二楼:“我去客房给你准备床铺,房里有浴室,用品齐全。”

  洗漱完毕后,吴碧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霎时间,灵台清明。

  她终于明白那番话中的含义,傅之远也曾对她说,要她等他大富大贵、鱼跃龙门,他永远只顾着自己前行,却把她抛在身后。

  而傅永森说的,是他等她。他站在她的身后原地不动,等她爱上他,等她回头便能第一眼见到他。

  青春芳华弹指一瞬,每个女人终生渴盼的并非做一块望情石,卑微苦等太煎熬。一生遇见的人太多,有美中不足的,有伤痛浮沉的,也有约错终点的。她们想要的,只是一段纯粹的感情,一段就在身边可触的感情。

  是比翼连枝,花好月圆。

  是每当事世变迁时,爱人的一颗心永远不变。

  第二天早上,吴碧迦下楼后,嗅到了一股焦味。

  傅永森系着围裙,头发微湿,他苦恼地从烤箱里拿出一碟烤得黑乎乎的饼干。他朝着吴碧迦叹气:“我会煎焖炒炖煮,偏偏不会烤饼干。”

  “你烤的是什么?”她拈起一块棱角不明的饼干左看右看。

  “圣诞节的姜饼。”他难为情,“算了,你别吃,我去店铺买现烤的。”

  “我试试。”她把整块放进嘴里,在他惊诧的目光下咽了下肚,“嗯……还好,我信你下次会做得更好的。”

  “下次?明年的圣诞节?”傅永森欣喜地问,“意思是你会一直在,不离开了?”

  吴碧迦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低头进了厨房:“有点干,我去倒杯水。”

  她在厨房发了很久的呆,水漫过杯子也不知。她出来后,他抬头看她,眉目间有愁闷:“有醉汉闯进海味行捣乱,我得回去处理。”

  海味行数十年如一日,金字招牌,宽大壁橱里陈列着装得满满的玻璃罐,只是现在却一地狼藉,满屋腥味。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自然劝阻不住,吓得缩在里面的休息室。傅永森拿来扫把将碎片扫起,吴碧迦想进来帮他,他却蹙眉:“别进来,踩到玻璃怎么办?”

  她便听话地站在门外,看着他妥善地处理好。房间洁净后,她才进门:“凡事亲力亲为,果然好老板。”

  傅永森拾掇好零散的牡蛎干:“海味行的家业,我有责任承担。而且,”他顿了一下,“我也是答应过你的,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在这里坚持下去。”

  “答应过我?”她摸不着头脑。

  “你第二次离开的时候和我说过,让我一定要把海味行发扬光大,以后逢年过节你都会来买花胶、刺参。”他轻声道,“所以,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来。”

  他的话很轻,却似重锤砸在她的心中。

  换乐网站告诉过她,傅永森始终不肯放权的原因,是她。

  原来是因为她当时随口一说的,她以后会来找他。

  “碧迦,你能不能不走了?”傅永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现在这里可能没有未来那么好,可是……可是我想带你去看七月的西贡海滩,夏天到海洋公园骑旋转木马,冬天去半山坐缆车……有很多很多,我都想和你一起去完成。”

  他的过去没有她,可他的现在和未来,都是她。

  “我……”忽地,她的耳边响起了换乐网站的提示,“第八笔审批所换取的愿望时间已结束。”

  “碧迦,”傅永森唤她,重复问,“你可以不走吗?”

  那一刻,吴碧迦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留下。

  她心生了眷念,回到未来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弱。她不想只见他一面,她想见他千面万面,朝夕相对。

  “留下?”她的心咯噔”一跳,如果按换乐网站所说,那两张照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莫非是意味着……

  倏忽间,眼前白光一闪,卷起大风,她被驱使着一步一步向着门外后退。傅永森想拉住她的手,却被风吹起的沙子遮住了视线,待风停下,他的心如坠冰窟。

  门口已空空如也,她又消失了,回到2017年了。

  2017年。

  吴碧迦呆呆地对着电脑屏幕,屏幕里映着她脖子上那条似乎尚有余温的绒毛围巾。她低头凑近围巾,草本味淡了些,下次再见到他,不知又是什么时日了。

  如果还有下次,她能不能留得再久一点,久到能有朝夕,有四季?

  屏幕的页面闪动几下,吴碧迦开口问:“为什么我每次的穿越都会有时间限制?”

  “你的意志心意决定了每次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系统回答,“比如这一次,你回来的念头有所动摇,网站收到指令后就进行遣返。”

  第一次,她算错了时间,只好重来;第二次,她救人成功,一心想着可以回到傅之远身边;第三次,她听了表白,心被打动;第四次,她被挽留,生了眷念。

  吴碧迦沉默半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条带锁手绳,红线牵连。倘若不顾一切,抛开当下所有永远回到过去那个陌生的年代,他会待她始终不变吗?

  她已受过一次伤,只愿下一次能顺遂。

  “你想好第九次的愿望换什么了吗?”系统问。

  换什么?

  换再短暂回去一次吗?可她已确定此刻他的心意,确定她对他也有情意,她不能确定的,是未来的变数。

  这些天来,她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真心和命运,相爱和分离,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他们到底是甘之如饴,还是后悔莫及?

  “你需要换的话,可承诺不后悔、不遗憾?”

  “你是否确定进行本次交换,以未知的失去为代价?”

  屏幕对面的男人,无疑也是这场时间游戏里的当局人,他朝倘再会,情意又会不会被时间所打败?

继续阅读:第一章 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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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知昨日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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