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勇气
番薯糖水2019-01-11 16:123,357

  “电台呼叫支援,深水埗西钦州街往南田屋邨方向五车连环相撞……”

  “兴业街东区大楼附近有货车漏油,两名行人受伤……”

  “电台呼叫……”

  我气喘吁吁回到警署的时候,整套警服都湿淋淋地贴在背后,汗水酸臭。

  “子秋,这段时间你也太勤快了吧。”同事关切地问,“不怕中暑?”

  我口干得连话都说不出,摇摇头,又开始伏在桌前写报告。

  “今晚我临时有事,多出两张电影票。”她朝我挤眉弄眼,“去放松下,找个人陪陪你。”

  她硬把票子塞到我手里,是最近很火的一部文艺爱情片,晚上七点半放映。

  “两张?”我叹了口气。

  自从那三日的社会服务令结束后,我就再也没和陈家伟有过联系。通讯录里他的号码静静躺着,我一遍遍翻看,又拼命忍住拨过去的念头,不停地工作,以此麻痹自己。

  “师妹,要不今晚我舍命陪你?”有师兄嬉笑着走过来。

  “我约了人了。”我脱口而出道。

  约了人?

  “喂?”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我最近没作奸犯科,找我干吗?”

  “那个……”我打好的腹稿全都化为流水,“今晚……今晚你有没有空?”

  他嬉笑道:“真不巧,我约了新任港姐冠亚季军。”

  “我……”我支支吾吾,“我……我想请你去看电影,最近有一部很火的片子,听说还不错。”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静谧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几点?”

  “七点半,旺角东影院。”我握紧了手机,“不见不散。”

  傍晚后的旺角喧闹鼎沸,影院旁边卖鸡蛋仔和混酱肠粉的小店前排着两条长长的人龙。我攥着门票,看着人来人往,队伍的末尾成了领头,不断循环,也不知过了几分几秒。

  七点整,这一带两旁都亮起了暖黄色的街灯。

  七点二十八,最后几对情侣抱着冒尖儿的爆米花步履匆忙地赶来。

  八点十分,陈家伟依旧没来。

  “小姐,十点半了,我们去喝两杯,等等来看午夜场?”沿途有三两醉汉过来搭讪。

  我面无表情地亮出警牌:“不如我载你回警署喝?”

  他们一窝蜂散开。我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已经十点半了。

  我忍不住再一次拨了电话,终于,陈家伟接起了第三十个来电。

  “骆子秋,”陈家伟的声音带着反常的疲倦,“你能来一趟圣安德中学吗?我在侧门的台阶上。”

  我疑惑:“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放行?”

  “你来就行了。”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急忙赶过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这男人婆还穿裙子?”陈家伟蹲在墙头,见我走来,咧了咧嘴。

  我一言不发,为了今晚的约会,我翻箱倒柜了个把钟头,还化了淡妆。女为悦己者容,只是如今他不悦我,四周也一片漆黑,我即便穿得再华丽也于事无补。

  “我先翻过去,然后你跳下来,我接住你。”陈家伟起身,利落地翻了过去。

  那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放心过来吧。”

  我并没有理他,跑到一侧丛生的杂草旁拨了几下,一个隐蔽的小门就出现在眼前。门虽小了点,但总比翻墙来得容易。

  “你是怎么过来的?”陈家伟瞠目结舌。

  “你在这儿那么久,都不知道这里墙边有个小门吗?”

  他摇摇头,奇怪道:“你以前是这里的学生?”

  我避开那探究的目光,含糊地点点头:“嗯。”

  陈家伟没再追问下去。他沉默地低头走了很久,那道孤寂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跟在他身后,明明应该对影成双,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

  “你应该有关注这段时间的八卦周刊吧?”他突然停住脚步。

  “从来只有人拼命灌我酒,但醉之后不会有人管我死活。我和她认识的时间很短,短到只是一杯醒酒茶和一碗暖胃的面条。用婚约换来注资,她以为真的是公平交易。”他轻笑,“我骗了她,哪里公平了,我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

  “今晚,你为什么没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她的心上人回来跟我摊牌,要求解除婚约。”他叹了口气,“无妨,能帮到他们,她能幸福就好。”

  “陈家伟。”

  “嗯?”

  “你能不能……”我站进他的影子里,“你能不能回头看看?”

  他回头对上我的眸子,直至我看到那汪清泉里倒映着我的面孔。

  “并不是只有她。”我一字一句,“陈家伟,你回头看看,我也可以。”

  陈家伟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

  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扭捏:“你……你明晚有没有空?”

  我装作镇定:“什么事?”

  “明晚我爸六十大寿。”他道,“我之前擅自订婚又取消婚约的事,让老头子很生气,他喝令我如果不带个正经姑娘出席,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想了很久,身边也只有你算得上他眼里的正经姑娘了,所以劳烦卖我个人情可好?”

  我的心失落得如坠冰窟,原来不过是邀我做一场戏。

  “好,”我故作轻松,“五点半,警署楼下,不见不散。”

  第二天,陈家伟准时前来,穿西服打领结,意气风发。他递给我一个大的盒子:“拆开看看合不合适。”

  “红裙子?”我打开盒子,一条剪裁简单的红裙,配细钻石项链,倒是很大方。

  “老头喜欢喜庆点的。”陈家伟揉揉鼻子,“不喜欢吗?”

  “没有。”我轻抚裙子,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那就是老头。”陈家伟附在我耳边说着,用眼睛示意。

  他挽着我走近,威严的陈父见我们走来,眼里闪过一丝探询的目光。

  “伯父,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语毕,我正欲敬酒,一道娇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陈总,这位是陈公子吧?两父子站在这儿,气场真是不容忽视。”穿着雍容晚装的女人大抵五十岁,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生。

  “这位是?”她把目光投在我身上,蔑视地打量一番。

  陈家伟没有回话,只是暧昧一笑,就足以使那两位脸色一变。

  “素闻陈公子品位向来上佳,这位怕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露两手,给我们见识见识一下?”她步步紧逼。

  我的脸上终于挂不住,径直走到台上。一瞬间,台下静寂一片,目光齐刷刷落在我的身上。我偏头寻着陈家伟,他微微笑着,冲我举了举酒杯。

  “别怕。”他朝我做了个口型。

  我想了想,那首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曲子自然流淌。

  “《致爱丽丝》也太过容易了。”台下那道娇媚的声音又响起,“这算什么啊?”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努力搜刮曾经的记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当时我苦练了两个月,整篇乐谱在梦里都那么明晰,以至于时隔多年,我还是忘不掉。

  一曲完毕后,我利落起身,看向台下:“还要再来一首吗?”

  鸦雀无声的人群突然响起一声掌声,慢慢地越来越多,直至陈家伟上台把我带下去。他拉着我走到后花园,睁大双眸惊奇地看着我:“你是那个穿红裙子的爱丽丝?”

  他终于模糊地记起来,哪怕我仍是他记忆里的无名氏。

  “所以你是那个钢琴天才?”他见我点点头,颇有兴致,“哎,骆子秋,不过你怎么跑去E&C了,跟你原先的淑女气质不般配啊?”

  月光下,他的样子和十年前的少年郎重合,喜欢翻墙逃课,冬天的毛衣里永远内衬着花色衬衫,坐在台阶上咬着吸管和身边不同的小女朋友对饮着原味维他奶,以及在我无数次在琴房假装镇定自若的时候,从窗边路过的他。

  我抬头看那轮皎皎明月,像是剪破了岁月尘世过往,光阴呼啸。

  “我喜欢了你十年,从中学到现在。”我自嘲道,“我曾很傻地想,你会不会记得我,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太多。我只是你生命里的匆匆过路人,你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了,你就算记得我又如何,记得又不代表喜欢。”

  “我向来懦弱胆小,这么多年,我只敢在背后偷偷靠近你。你莽撞,总是开着跑车在路上乱闯,所以我想,我努力当一名小铁马,这样是不是能更好地保护你,替你挡下危险。”

  “你要当骑士,我陪你;你要当星星,我也陪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有一个王子和太阳,他去守护别人,却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发光发亮。”

  末了,我咧嘴笑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多潇洒啊。”

  可是现在,晨钟暮鼓,斗转星移,往后岁月迢迢,我的心里,装的都是你。

  “骆子秋……”他踟蹰着开口。

  “没关系,你不用理我。”我故作无谓地耸耸肩,脱下高跟鞋,“我憋了这么多年,说出来舒服多了。”

  我朝他挥挥手,转身光着脚跑过石子散落的路,脚底疼得已经麻木。背后没有人追上来,只余下我在路上,听见往事一帧帧翻过的声音。

  过去,现在,未来。

  他都是光,是我最想轻吻的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继续阅读:第四章 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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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知昨日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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