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香港警务处行动处支援部的交通总部,旗下的执行及管制组简称E&C,专责处理道路交通问题,比如,对非法赛车等违例分子做出指控。
“西九龙总区电台呼叫支援,佐敦道往新村北行方向疑似有人非法赛车,目前在第二个红绿灯处已截停两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陈家伟正一脸丧气地踹轮胎,神色烦躁。
“上次你怎么说来着,少见为妙。”我把头盔摘下来,“这回妙不了了,怎么办?”
陈家伟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好似在脑海里搜寻了很久才辨得我是谁:“Madam,拜托你们工作认真点,我挑赛车点也不会挑到市中心吧?”
我盯着他手中的一沓罚单,来之前同事已经告诉我,是因为他的车试图逼停另一辆,两辆车超速,才在红绿灯处被截下。
同事还说,据在场另一名当事人的口供,缘由是他拿着八卦报章说风凉话,嘲笑周子嘉的身份和背景连进豪门世家做保姆都不配,才被愤恨的陈家伟追着车屁股跑。
“罚单这么多。”我道,“社会服务令,总可以挑到市中心了吧?”
他滞在了原地:“服……服务令?不会是72小时那种吧?”
“警务人员需要随时监督。”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所以我也要去。”
陈家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我在他的背后,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喂,骆子秋。”陈家伟不满地拦住我,“我觉得穿这身衣服很不舒服。”
“来这里做义工穿得又红又绿,你以为自己是兰桂坊的圣诞树吗?”我停住脚步,把手中的玻璃水壶递给他,“天气热,喝口酸梅汤消暑。”
孤儿院门前几棵庇荫的大树绿枝垂落,扎着双丸子发型的小女孩和挂着鼻涕的小男孩们挤成一堆,不大的一片水泥地只有几架秋千,我上前几步,帮他们轻轻推起。
“哥哥,你能陪我扔沙包吗?”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走近,把一个沙包递给陈家伟,“我喜欢你穿的米老鼠衣服。”
他换下了平日纨绔子弟的装束,习惯敞开两粒扣子的花衬衫变成了米奇头像的棉质T恤,简单的卡其色沙滩裤更为清爽养眼。
陈家伟微微一笑,蹲下身子:“那下次哥哥来,给你的沙包缝上一只米妮好吗?”
小女孩笑得梨窝深深,拉着他的手跑远。他扔起沙包,柔软的发丝随着弹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偷偷拍了张他的侧影,加密的相册里,全都是他。
“今天是芳芳的六岁生日。”修女静静走到我身边。和陈家伟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女孩察觉到我们的视线,偏头笑得灿烂。
还没回话,陈家伟突然捂着肚子跑过来,眉头皱得深深的:“你煮的是什么酸梅汤,放了泻药吗?”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告你非礼啊!你留在这儿陪芳芳就好。”他再也忍不住,踉跄着跑远。
“对了,骆小姐,你会不会弹钢琴?”修女突然拍拍脑袋,“我们小朋友准备了生日歌,正愁着即场伴奏呢。”
我心一顿,正想摆摆手,却因为看到芳芳期待的眼神而僵住。
“我很久没碰琴了。”我有点担心,“万一走调了……”
如今这双手,用来开罚单,用来骑铁马,却太久没有再与悠悠琴声做伴。多少年了?我恍惚地想,那个年少的自己,好像早已藏在岁月深处。
修女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钢琴并不新,许多撞凹掉漆的地方显得十分斑驳,上面那层褐红色的布已经落满灰尘。我轻轻掀开琴盖,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排山倒海涌来,以至于我的手滞在半空,都怯于摁下黑白琴键。
芳芳站在我身边,好奇地睁大了双眼,我牵过她的小手。
“芳芳。”我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如果你长大了,有喜欢很多很多年的男生,千万不要像姐姐这么懦弱。”
芳芳不解地眨着眼睛。我笑着弹起生日歌,旋律欢快,一群小朋友叽叽喳喳跟着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从此岁岁无忧,英勇无畏,比我懂得争取,比我懂得说尽心中事。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我想了想,继续弹起另一首闭着眼都会默背下来的曲子。
致爱丽丝,致我爱的你。
一曲完毕后,我放下琴盖起身,小朋友们簇拥上来,陈家伟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怎么这儿这么热闹?刚刚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弹钢琴……”
“骆子秋?”他推门进来,疑惑地看着我,“是你弹的?”
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交织着惊诧和怀疑。待我点点头,他又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啧啧摇头。
走出门后,陈家伟偏头看我,单手摩挲下巴:“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是是,我这么粗鲁,只适合开罚单、骑铁马。”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刚刚我想了想,”他有点迷茫,“我觉得你有点面善。”
我的呼吸一窒:“像谁?”
“以前我念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钢琴天才,”他道,“每次圣诞会演都穿着红裙子在舞台上弹琴。”
“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我抑制住擂鼓般的心跳。
“我每年见过的女生都以卡车计的。”他嗤笑一声,“我记得她这么个人,是因为我以前有时经过琴房,她都挺直腰杆背对着我,每次都弹《致爱丽丝》。之后我出国念书,香港的同学也只有几个有往来,所以我至今不知她是谁。”
“连名字都没放在过心上吗?”我哑声问。
陈家伟摇摇头,径自坐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过了很久,他才垂眸:“能让我深深铭记的,心里却不会住着我。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在乎,所以不重要。
“陈家伟。”我忽地问,“除了她,其他的都不再可以了吗?”
他逆着光线,轮廓或明或晦,身上那个大大的印花米奇咧着嘴笑得一如他一般孤寂:“你说过,或许再等等,会有与我两情相悦的。”
我看不惯他的颓丧,脑子一热,一把拉住秋千晃动的绳子。他险些摔在地上,抚着心口喘气:“Madam,你知法犯法啊!”
“那……”我声如蚊蚋,“我希望能等到那天。”
他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片落叶落到他的头上,我伸手替他轻轻拂掉,“时候不早了,明天见。”
蝴蝶翩跹飞过,咫尺间,他的眼神仿似有一瞬即逝的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