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料到的是,我和薛南祺的第一次联合设计,是以这样的局面告终。
“Kitty呢?”我气急败坏,“迟到一个小时了,阿达,你给我发封警告信。”
阿达道:“Moon姐,你请假的这几天,Kitty向总监递了辞职信,说她妈妈在家乡生了重病,她要辞职回家照顾陪护。”
“为什么没人和我提起?”
“她说你最近百忙缠身,不好打扰你去寻找设计灵感。高总监很同情她,就当场批准了。”阿达说,“她订机票订得很急,可能来不及和你说。”
我像被抽尽了灵魂,回到办公室,电脑屏幕那一页刺眼不堪。
一向和Moonlight打对台的St。Lateefah品牌,今早推出了新品,在短短两个小时内,销售额已经达到同期品牌的两倍,公关通稿瞬间刷遍网络。而他们的设计,和我最初预想的六月主推,从结构设计、裁剪,甚至到袖口的拼缝颜色,尽管看得出用料没有很好,有些地方赶工粗糙,但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若说是灵感撞车,恐怕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一遍遍拨打Kitty的手机,那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Moon,我把珠宝设计的终稿定下了,你看看——”薛南祺进来,见我虚弱地撑着额头,忙走过来,“哪里不舒服吗?”
“St。Lateefah的新品。”我疲倦道,“有没有印象?”
他凑近一看,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St。Lateefah的苏珊当年和我在法国一同师从玛珊大师。我习惯特立独行搞创新,她则喜欢借鉴模仿,总想着钻空子,所以我成绩比她好得多。三年前回国后我创立Moonlight,她也紧跟着做了自己的品牌。每次我推出新品后,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出类似风格的衣服。”
“那顾客看不出来吗?”他问。
“两个品牌的消费群体不同,她做低端路线,打价格战。我们都走西方风格,她也做了巧妙的调整,所以行外人看不出什么。时尚界的版权维护本就是难题,我想着Moonlight的发展要好得多,就懒得追究了。只是这一次,她竟然收买我的人,抢先推出。”我缓缓道,“怪我没有带眼识人,被人出卖,满盘皆输。”
“还没有输完。”他拖动鼠标浏览网页,安慰道,“他们用的是你自己的原始初稿,添了中国风的那份还在我手里。”
我没心情,摆摆手:“你先出去吧,让我冷静一下。”
“名师出高徒,玛珊大师有你这样的高徒,她一定很为你骄傲。”薛南祺走到门边,“所以何子月,我相信你会得她真传,任何难关都能挺过。”
“但愿如此。”我黯然,师父于我而言亦师亦母,三年前的灵堂一别,从此天各一方,“师父不在了,有再多的难题,我也得自己咬牙解决。”
“你师父她……她走的时候还好吗?”他轻声问,“痛苦、遗憾,还是煎熬?”
“她是在医院走的,走得很安详,只是……只是她说,她要等的人始终等不到,下到孟婆桥,她不想喝那一碗汤。”我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他背对着我,手搭在门把上很久才扭动,“你好好休息,别担心,有我在。”
他走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决定。
我花了半天的时间,去收集整理了设计过程中的素材作为证据,发到社交媒体上,陈述被抄袭的事实。
我吃完午饭,已有过万的转发。但社会舆论并没有按我的预期走,苏珊几乎在同一时间里也发了一条消息,讲述当年同窗之时我是如何欺压她,把她的设计占为己有,回国后想尽方法盗取她的设计,甚至派了细作。
我气得七窍生烟,一切纯属子虚乌有,颠倒是非,偏偏网民还一窝蜂支持她。一下子,朝我扔臭鸡蛋的、落井下石造谣的人全都冒了出来。
高总监召我去开紧急会议:“Moon,我批准你放大假。”
“连你也不信我?”我心酸。
“我很清楚你的为人,这些年要真是靠抄袭,你觉得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吗?”高总监叹气,“你是时尚圈的领军人物,没人会在意这个新闻是真或是假,在他们眼里,只要能成就一幕大戏,他们就愿意买票入场。”
走进的丛林越深,遇到的恶狼就越多。
“我们会处理。”他道,“这段时间你先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再回来。”
“喂,何子月,空腹喝酒对胃不好!”安妮伸手想要夺走酒杯,“何子月!第五杯了,再喝就醉了!”
“醉了多好,没烦恼。”我躲过她的手,“你没听过一首诗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你什么时候对古诗感兴趣了?”安妮顿了一下,“对了,你今天的装束,特别像……”
“散发着迷人光芒的圣母玛利亚?”我傻笑。
“露宿新桥的落魄少女。”她递给我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我浑身乱搭,头发蓬乱,斜戴着一顶破烂毡帽,穿着皮裘大衣配铆钉短裤,脚踩缀满亮片的恨天高,双目涣散,面泛油光。
“我知道你被诬陷很痛苦,但也别自暴自弃啊。”安妮一脸嫌弃,“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我喝下最后一口酒:“有缘再见!”
安妮没拦住我,我独自离开面包作坊后走了很久,快下石梯时一脚踏空,整个人狼狈地滚下去。鞋跟折断,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风一吹,沙子刮到我眼里,我越揉越痒,到最后“哇”地哭了出来。
积攒的委屈一下涌了出来,我盘着腿越哭越大声,经过的路人以为我是疯婆子,忙不迭地跑远,只有一双白球鞋在我面前停下。
“你看,生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薛南祺蹲下身子,递给我一条格子手帕,“起来吧,我背你回家。”
泪眼蒙眬里,他就像那踩着七彩祥云的骑士,后背温暖强健。
“你怎么来了?”我把头埋低,随口道,“我会误会你跟踪我。”
“想太多。”他的身体僵了僵,“巧合而已。”
薛南祺按我的指示背我顺利到家,放下我后,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你等我一下。”
他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瓶东西。他找了张小板凳坐下,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我下意识想缩回,他却摁住:“这款跌打酒很有效,我手法不错,你放心好了。”
跌打酒的味道很浓,他细心地揉着,力道适中,脚踝处传来清凉的触感。他垂下眉眼,添了份俊雅宁静,我心里一软:“想不到你还有两下。”
他展颜:“谢谢夸奖。”
“那如果下次我又受伤了……”我说,“你还会像这样出现吗?”
“随叫随——”薛南祺停下动作,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你这两天记得穿平底鞋。”他避开我的视线,转而从随身布囊里拿出一份图纸,“我和高总监商量过,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早推出我和你的联合设计,寻求新的突破。”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为彼此提供灵感的基础上?”我接过图纸,沉吟,“比如我可以根据你这次的珠宝理念,着手设计服装,反之亦然。”
他点点头:“中西合璧,走新路线。除非,她胆敢在我头上动土。我虽然在澳洲沉寂了几年,但口碑和人气还是不缺的。”
“那你,为什么要回香港?”我抿了抿嘴,“你这三年,都做了什么?”
“天黑了,我先走了。”他起身。
“我听高总监说,你是主动到C&G请求上任的,原因是想和我合作。”我看着他的背影,故作玩笑,“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爱慕我吧?”
薛南祺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才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