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伤人利器何其多,但真正能让人生不如死的,莫过于言语之刃。莫言酒看着范海星,霎时只觉,自己此刻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即便事到如今,你还是愿意相信他,要跟他走是吗?”莫言酒苦笑着问道。
范海星不知是否应该回答。但是这答案却已是显而易见。
莫言酒长叹一声,笑出声来。也不知这笑,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范海星。
“莫言酒,你若是听明白了,便赶紧放人。我或还能留你一命。”
“不必了。”莫言酒淡道。“谛听,你既不敢说,那便由我来说吧!”
谛听眼神阴沉下去:“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留给海星的。就算此时交出去,于我也是没差的。”
莫言酒转头看着范海星:“海星,你听好了。谛听于你,不过是虚情假意。他留着你,只是为了借你之身,复生沙华…”
话未说出几句,胸中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莫言酒揪住白泽的衣领,唯恐他趁机脱身。
“我初见你,就是那日在谛听房中。我本意是去夺花…但是却看到了你。从那日,我便知你与我是同源而生…
我往糕点中加入我的灵力,便是为了助你修炼。但是谛听…他助你修炼只是为了,为了让你能承受住彼岸花的灵气。”
话未说完,他便觉得胸中血脉嘭嘭作响。谛听早日在他身上埋下的术法,此刻便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疼痛让人麻木,他咳嗽一声,便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
范海星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扶住莫言酒:“酒哥哥,怎么了?当真伤得如此重吗?!”
莫言酒摇了摇头,冷冷地望向谛听。“并非是我伤重,而是谛听…他怕我将此事告诉你,毁了他的计划,因而才对我施加术法让我闭嘴。”
范海星抬头看着谛听。“当真如此?!”
“海星…海星,你现在已是四魂之身,不多时若已恢复原身。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到那时,你我都已不复存在。
他复生沙华,便不会再想起你。他只想同她一起,掌控众妖和地府,再一举颠覆三界…他从千年以前,便就有如此打算了!”
谛听咬牙道:“你又怎知我现在的想法?!沙华对我无意,不过是想借我手拿到生死簿,我怎会还执迷不悟?!”
白泽愕然地瞪大了双眼。没想到谛听竟然已经知道了事实,以往无论自己怎样说,他都不肯信。如今信了,却偏偏又是在现在这种局面。
范海星脑中一阵气血翻涌,冲得她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她怔神地笑出声来,直直地望向谛听的眼睛。“呵,你如此说,也就是表示,这都是真的了?”
“海星…”
莫言酒一把拉住范海星:“海星,莫再信他。他为沙华执着千年,怎可能一朝言弃。他已近功成,若你,若你再跟他回去,你便再无活路了!
你跟我走…我必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跟我走吧,可好?”
范海星的手被莫言酒攥得生疼。但是她却仿若不觉,只是怔然地望着谛听。她以前只觉得,谛听和其他身在高位的人不一样。
他是如此的幽默风趣,但是又可以如此的冷静果决。她对谛听,除了倾慕,还有敬仰和依赖。她信任他,就如同相信自己那样。
她想过日后,自己若真的成为了冥王。定要让他给自己提鞋捏肩,要百年千年都如一日那样,与他执手,将这地府变得如天庭那样让人敬畏。
她以为谛听的心里,必然也是如此的。
但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谛听要的远不如此。他的心如此的大,大到可以装下整个三界。可又是如此的小,小到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范海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这笑,像是往空瓶中掷入一颗石子。在这冰冷寂静的空气中碰撞出尖锐的回声,在谛听的胸中震荡出一丝凉意。
“海星,往日之事,皆是我对你不住。你要我如何补偿,我都可以!你信我这一次,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谛听伸出手,心慌地向范海星走近两步。但是范海星却笑得更加放肆了几分,好似刚才听到的,是一个笑话。
“不要再信他了,海星!”莫言酒呕血不止,强撑着说道。
范海星深呼吸了一口气,笑得如寒冬暖阳那般灿烂。
“酒哥哥,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信谁。要我说啊,我果然就是如你所说那样,太笨了,被人傻乎乎的耍了这么久。
可现在,事情摆在眼前,我都不想去信。我这就近算是倒霉,还是走运呢?要是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去买彩票,说不定就中了五百万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谛听只想与沙华联手,联手覆灭天庭的掌权,你…”
莫言酒腹内绞痛不止,此时就像是吞了一百把刀。在他的腹中切割搅动着,这痛楚,一时让他无法强撑下去,两眼一花就要倒在地上。
范海星立马扶住他,拿过金鳞匕首。
“别,别放了白泽…”
但是范海星却吸了吸鼻子,将握着匕首的手收了回来。白泽微有些吃惊,但也没有犹豫,赶紧退后几步,防备着与范海星拉开距离。
“留着他也没用,都是累赘。”范海星笑着耸了耸肩。“没事的,我手里还拿着这些人受贿的证据,他们不敢把我们怎样的。”
说着,范海星便想扶着莫言酒站起身来。但是伸手想将莫言酒的手臂架起来,却见他的手指已经变得透明,只剩金红色的光影轮廓。
“不必带上我了…”莫言酒目光涣散地笑道。“我本就已是半魂之身,即便,即便不强行冲破谛听的术法,不出半月,我也会魂飞魄散了…”
范海星抿了抿嘴唇:“你何以如此,何以不早些告诉我!若是早一些,你也就不必…”
“若是能活,谁愿意死。我本是想借你之手,拿到其他精魄恢复原身…这事,我本永远不想告诉你的,我只愿,你能安定开心,足矣。
说到底,我与谛听原也是一路人。如今也算是我的报应…只是,那件东西,你切记不要交给任何人,不要,不要交给任何人…”
莫言酒有些语无伦次了,范海星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他双眼的瞳孔逐渐扩散开来。但是脸上忽然的冰凉触感,却又让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只是他眼前只剩下一团模糊白光,甚至已经看不清范海星的脸。
“海星…海星,你是在哭吗?”
范海星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
“别哭,别哭。你笑起来时最好看了…”
莫言酒扬起嘴角,舒展开一个灿烂的笑。他本想抬起手给范海星擦去脸上的泪痕,但是抬手间,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为何,到此时了,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不能让他做到。如此残酷,他心中苦涩,但却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缓缓笼罩而来。
范海星不敢眨眼。看着莫言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彻底消失了。他就像是一团燃烧后的灰烬,残留着璀璨的余温,从她的手中消散。
谛听叹了口气:“海星,他已尽人事,也算了无遗憾。事已了,随我回去吧。”
“事已了?”范海星看着手自己的手心,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对你来说,事已了了,但于我,却刚刚开始。”
余烬随风而去,仿若碎花为末在空中漂浮着。转眼却见一片片鲜红如雾的光影凝聚在范海星的手心,凝聚成为几朵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这花瓣饱满得像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妖冶的红光像是烟雾一般弥漫开来。众人一眼便认出,这分明就是谛听房中剩下的那几朵彼岸花!
白泽脸色一变,转头与谛听交换了一个眼神。范海星晃神中才反应过来,这便是莫言酒刚才告诉她的,切记不要交给别人的东西。
现在想来,他适才忽然离开,必然就是为了这几朵花。放在往日,范海星只觉得这些花娇艳欲滴。
但是现在,她才知道,这些花之所以如此娇艳。是因为这全都是由沙华的精魄凝聚而成的。它们原本也是魂魄,生前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因为是沙华的一部分,便被抽出了魂魄封存在彼岸花中。它们如此美艳,都是因为他们原本也都是鲜活的生命!
现在想来,若不是自己幸运,最初来地府时没有立刻被谛听认出。那或许,自己现在也已经是,这些艳丽花朵中的其中一朵了吧。
“哥哥既已知道真相,这些花也就不必留着了吧?不如交给为弟,也正好回天庭,向天帝交差。”
白泽沉声笑道,向范海星走去。
但是范海星却还是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中的花蕊如血一般,猩红的血雾从她的指缝溢出。她侧眼看了看白泽,忽地却又仰头笑出声来。
“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给了你,不就糟蹋了么?”范海星嗅了嗅这花,却只觉得入鼻都像是血肉腐朽的恶臭。
纵是如此恶臭扑鼻,但是范海星却心中一狠,将这几朵花塞进了嘴里,像是咀嚼腐肉一般撕扯吞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