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嚏2019-01-11 16:0615,809

  你的唯一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1>>>

  直到阳历年过去之后,郑佳辰都没有回来,算起来也将近两个月了。柴筱朵对此表示很是惊讶,追问苏微微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情趣,怎么越看越不懂了呢。

  苏微微无言以对。

  “你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搞不好在外面养了小三呢。你怎么就这么好说话?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呀!现在简直比我还笨了!”柴筱朵大惊小怪地惊呼出口,为自己丰富的联想拍案叫绝。

  “什么呀,我现在不是他助理了,也不好打听吧。”

  柴筱朵震惊得简直想抽她俩大耳刮子:“刚还说你笨呢,这下智商直接倒退成了蠢货。难道一个小助理比如假包换国家发证的正牌老婆权限还大吗?!你是他老婆啊!贱内啊!拙荆啊!只此一位呀!你不打听,难道让他妈帮你打听吗?”

  苏微微竟然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想想也真是可笑。

  柴筱朵恨铁不成钢地对她叹一口气,说:“别含糊了,好不容易才又凑一块儿,瞧瞧你现在给搞得,多糟糕呀,没有个夫妻样儿。这才刚结婚呢,就整得跟快要离婚了似的。”

  苏微微勉强笑笑。

  “你怎么光笑不说话呢?你说句话,表个态,你到底想怎样?”柴筱朵咄咄逼人。

  苏微微嗫嚅了半天才傻乎乎地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柴筱朵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简直想抽人,大耳光往死里抽她这个越活越倒退,越来越傻的妹子:“废话,这还用问我吗?亲!”

  苏微微回去之后犹豫了老半天才鼓足勇气摁下了拨出键,响了几下之后,通了。

  郑佳辰在那边冷冰冰地说:“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苏微微小心翼翼地问。

  “这段时间忙。”他避开她的问题。

  “哦。”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那挂了,导演喊人了。”

  “哦。”

  “嗯,再见。”

  是冷冰冰的客套的“再见”,苏微微在心里默默地纳闷。

  “那个……”苏微微急忙说,生怕自己说晚了他已经挂断,“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去小镇去陪……陪陪妈。”苏微微硬着头皮说道。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了。”说完,苏微微听见电话里传出来的“嘟嘟嘟”声,她郁闷地挂了电话。

  北京第一场小雪飘落的那一天,整个城市洋溢着莫名的喜气洋洋的气氛,新年的氛围就这么来了。苏微微那天去了趟郊区的公墓,想着过年之前再去看看爸爸妈妈,今年就算是过去了。

  公墓的小道被打扫得很干净,大片的墓地则偶尔被白雪覆盖,远方的隐藏在雪雾里的楼房像是山水画中的远山若隐若现。苏微微拾级而上,最后在一处墓碑旁停下脚步。公墓很冷清,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轮廓,那男人在不远处朝这边看了两眼。

  苏微微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件祭品,蹲下身来,一件一件轻轻放在墓碑前。她一抬头,便与镶嵌在墓碑上的两张照片里的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对着照片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去摸那两张贴在一起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爸爸妈妈的合照。

  “爸,妈,要过年了……”苏微微如葱般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墓碑,声音糯糯的,像是被雨水淋湿了般湿润,最后那句“我来看你们了”终于还是哽咽在喉头,没有能为寂寥的墓地多增加几秒的声响。

  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毛毛细雨里,唯剩无边无际的静默。连眼泪似乎也稍显多余,她初来时面对此情此景抑制不住的情绪也慢慢趋于平静。

  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路过一直站在远处一座墓碑旁默哀的男子身旁。随着脚步渐渐趋近,他的周身物饰也稍显清晰,修长的身材,略微低垂的脸颊,似是一张英俊的面庞,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宛若电视中旧上海滩的情义男子。他下身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在雨水里像是氤氲开了的一小片狭长的海洋。

  苏微微比较中意他上身的修身皮夹克。现在能把这种皮夹克穿出英伦气息的男人可不多了,那简直已经沦陷成中年大叔的过冬必备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苏微微偷偷瞄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是个美女,看样子年纪挺小的。

  真是不幸。

  苏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瞧了眼他的长相。恰巧他也在这个时候转脸,抬眼看向已经走过去却回过头来的苏微微。

  于是两个人当场就震惊了……

  竟然是他!苏微微拧起眉头,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她一边想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在这里干吗,那个墓碑上的漂亮姑娘跟他是什么关系,一边迅速转身就走,自我欺骗式地在心里嘀咕:他没有认出我,他没有认出我……

  怎么会是她?程弈鸣努力保持先前的淡然,内心深处却是一阵又一阵想要立刻逃离的想法。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狭路相逢的并不一定都是勇者,也有可能是无辜的奥特曼和小怪兽。不过到底谁是奥特曼,谁是小怪兽,就有待另论了。

  不过显然,程弈鸣虽然不太想瞧见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可他也同样敌不过内心对她的追索。否则也不会在几个月前的医院里,当他看见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她,也不会不顾颜惜的劝阻,而执意要插一脚到她的生活里去了。

  他明白有些事逃不掉,只能面对,虽然辛苦,但好过自欺欺人的懦弱。

  “喂!”程弈鸣冲她的背影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苏微微回头看他。他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双手插兜,朝苏微微走了过来。走了几步跟苏薇薇齐肩,他睨了一眼因为逃跑未遂而满头黑线正尴尬的苏微微,戏谑地说了句:“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呢?”

  “回家!”苏微微白了他一眼,迅速收回眼神,“吃饭!”话一出口她就窘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她天生就这样,看见稍微有姿色的立刻就不能淡定,不过话说回来,按着程弈鸣的姿色,不淡定也算是正常。

  苏微微一边急急地走,一边胡思乱想着。程弈鸣笑笑,毛毛细雨继续下着,他打开了手里的黑色雨伞,撑在苏微微的头顶,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苏微微也乐得有人打伞,没有刻意回避。他们走到墓地门口的时候,雨越下越大。程弈鸣伸手摁了下车钥匙,远处停放着的凯迪拉克嘀嘀响了几下。苏微微这才想起刚刚进来时看着这车的牌子就觉得眼熟,原来是他的,怪不得呢。

  苏微微脱离雨伞的遮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程弈鸣手疾眼快拽住她的胳膊,低低地说:“我送你。”

  苏微微撇撇嘴,想要反抗,可一想这天气,走到最近的车站也要变成落汤鸡,索性就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车。

  在路上他忽然问她:“听说你跟郑佳辰结婚了?”

  苏微微酸溜溜地瞥了他一眼,心想有你这么明知故问的吗?你是大总裁,还不知道你公司里炙手可热的大明星的隐私?不过嘴上她还是非常正常地说:“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微微在心里问自己,眼睛却疑惑地盯着程弈鸣。

  程弈鸣坦然一笑:“他有按时回家吗?”

  按时回家就算了,苏微微只盼着郑佳辰手机能正常打通就万幸了。

  程弈鸣心里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随口问出的话不过是寒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无意中开始拆郑佳辰的台,随即说:“大明星在外面生活可是灯红酒绿的,你还受得了吗?”

  “劳您操心,暂时没问题。”苏微微死鸭子嘴硬,心里却早在盘算着程弈鸣话里的那个“花花绿绿”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心里没底儿,就多看看娱乐小报。别小看他们,事儿倒多是真的。”程弈鸣提示她。

  苏微微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这么爱管闲事呢?难道他不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吗?对,也许这都是糖衣炮弹,都是他的花言巧语,他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吗?他胡乱说两句然后让她心里添堵,回家跟郑佳辰闹事儿也是正常心理。不过她虽然这样想,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想得更多的还是郑佳辰,毕竟她对他现在的生活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她这个正牌老婆做得真叫一个窝囊啊。

  她这样想着,自然便把气撒在了程弈鸣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埋汰他,欠揍地说:“刚刚那个墓碑上的姑娘挺漂亮的嘛。”

  程弈鸣的笑容就在这个刹那凝固在脸上,待他狠狠地注视着苏微微的时候,她连惊吓都没来得及,直接就被他猛踩刹车给甩到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脑袋磕在车门框上,嘴里“哎哟”直叫唤,手上揉着,正待破口大骂“你是怎么开车的”,车门自动打开,他一把将她推出车外,“啪”的一声关上车门。

  苏微微手疾眼快,倒地的瞬间双手撑地,眼看着程弈鸣冷着一张脸正在车里挂挡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手泥巴全甩车窗上去了。正好车窗玻璃还开了一半,苏微微手里的包早已在路边的积水里一秒钟变水雷了,现在直接砸在程弈鸣那张精致的脸颊下方十厘米处的光洁脖颈间,顿时,一个狼狈的浑身是泥水的程弈鸣出现了。

  苏微微还恶狠狠地盯着他,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

  程弈鸣看都没有看她,直接将包捡起来,试图从另外一边的车窗扔出去,无奈手抖了一下,包悬了在车门把手上。他脚下一踩油门,车子“唰”地溅起一米多高的雨水,飞驰了出去,将站在路边的苏微微彻底洗了个天然雨水浴。

  最后停留在苏微微脑袋里的画面则是程弈鸣冲出去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他眉头紧皱,嘴角微微颤抖,痛苦的模样简直像是被砍断了脖子。

  2>>>

  颜惜来送包给苏微微的时候,苏微微一看那早已浸透了黑色雨水的包就来气。颜惜劝了半天,苏微微才气呼呼地开口说:“他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颜惜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苏微微于是继续挥舞着胳膊激动地数落着:“又爱多管闲事,他以为他是谁啊,上帝啊,观音菩萨或者佛祖吗!打听别人感情可以,别人说他一下立刻就粗鲁得跟个野人似的,你瞧瞧,我胳膊都被擦破了,我要肉体补偿费!我要精神补偿费!老娘要钱!”

  颜惜安慰她,见她也就是过过嘴瘾,于是说:“他不是给过你钱吗?你又不要,多好的事情,让你自己填数字,是你错过了嘛。”

  苏微微被颜惜堵得没话说,一想事实还真是如此。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被他的诡异吓到退缩,没有在那张空白支票上填写一个石破天惊,吓死人不偿命的数字,简直不可原谅。

  苏微微呕着气,翻开包里查看东西还在不在,一看东西都还在,也没损坏,气也消了一半。颜惜见她气色缓和下来,才说:“其实他真的是有病。”

  苏微微冷哼了一声。

  颜惜继续说:“他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差得能把人吓死。”

  “把我推下车也把我给吓得半死好不好?”苏微微噘着嘴,委屈地抗议。

  用人这个时候递上来两杯咖啡,苏微微一口喝掉了,颜惜则端庄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继续说:“他胸口有几根肋骨因为骨折打了钢钉,到现在都还没有取出来,一到阴雨天就非常难熬。所以,他昨天情绪失控,今天又后悔起来,又不好意思自己来送还包包给你,你也知道他这个人的脾气,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出门之前他还特别叮嘱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呢。他妈妈也狠狠地说了他,说是让我无论如何请你去家里吃个饭,让他给你当面道个歉。”

  苏微微听得都愣怔了,瞪大眼睛看向颜惜,急急地问:“我倒是没事儿,他怎么受伤的?我就甩了个包啊,姐姐。”

  颜惜笑起来:“你就没好好听我说话,我是说他以前受伤。”

  苏微微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她刚才一听到受伤骨折什么的就立刻紧张了,思维错乱了。想着昨天自己也是有点儿过分,他不过是讨厌地对她的感情进行了一番不信任的挑衅,而她则极其讨厌地直戳人家的伤处。那个墓碑上的漂亮姑娘,一看就是他的心头挚爱嘛。要搁她自己,她也发飙,不发飙才不正常。

  这样想着,苏微微又成功地在心里将她和别人都安慰了一遍,于是皆大欢喜。

  “以前在号子里他跟别人打架,被几个流氓下狠手打断了肋骨。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这件事他也才得以在各方面关系的打点下免除了长达半年的拘留。”

  苏微微听得云里雾里的,忙问:“他犯什么事儿了?”

  颜惜被问及此,方才发觉自己说过了头,急忙打个哈哈说:“也没什么。”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说,“我还得去公司参加一个会议,我先撤了,改天找你玩儿。”

  苏微微意犹未尽,不过也不敢耽误她工作,于是送她出门,回来后一个人在客厅里的巨大沙发上一边打滚儿,一边琢磨着程弈鸣那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她琢磨了半天没有个头绪,就她认识的他,也没有任何细节能透露出一丝一毫。

  用人大妈这个时候在客厅里恭敬地问苏微微晚饭要吃什么。

  苏微微坐起身子,想了想,没来由地开口问用人:“您知道郑佳辰的老板是谁吗?”

  用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主人这是要干吗,不过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是那个叫什么,叫程什么的吧?”

  苏微微打了个响指:“Bingo!你跟我说说他的事儿呗。”

  “哎呀,我哪儿知道他们的事儿啊,我一个擦桌子、洗地板的。”用人搓搓手,难得表现出市侩的一面。

  苏微微于是试着捡重点问了句:“他以前是不是犯过事儿?”

  用人想了想,说:“好像是以前出过什么车祸……”

  “车祸”两个字顿时让苏微微脑袋一下子沉重起来,用人还在自言自语:“据说女朋友就是在那场车祸里没了的,当时还上报纸了呢。”用人说着,又问苏微微,“晚饭吃点儿什么?”

  苏微微极力想着墓碑上那个姑娘的照片,嘴上说了声“随便”。用人搓搓手,走出去准备买菜。苏微微回到房间,打开电脑,输入三年前的那个日期,网站上迅速跳出了几十条新闻。

  在其中的一条她再熟悉不过的新闻中,她看到“天乐传媒”四个字夹杂其中。

  当时一切发生的时候,她没来得及知道,就在舅妈和舅舅的安排下逃离了这一切。此后的很多年,她都刻意避开那一切,其实也就近在眼前,比如像先前在网上稍微搜几个关键词,一切就昭然若揭了。

  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逃了这么多年,她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逃下去,直到一切都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找寻不到当初的蛛丝马迹。

  老天显然跟她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现在再想想程弈鸣的奇怪甚至是她觉得很诡异的那些举动,那些夹杂着冷漠和抗拒的对她的照顾,以及所有他明显带着厌恶的巨额补偿,原来源头在此。

  她其实早该想到世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就算是那块馅饼掉下来的姿势并不好看,甚至砸得她非常难受,也是不该后知后觉处之的。她以为自己经历了太多,可以活得明白,到头来却发现她才是最糊涂、最笨的那一个。

  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迅速明朗起来,像是被打碎的水晶鞋在她的脑海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精心拼凑起来。

  程弈鸣对郑佳辰的提拔,程弈鸣对她做的一切,在她看起来诡异而又蹩脚的补偿,墓碑上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的照片,在她埋汰他时他忽然的暴怒,以及很久之前他在阴雨天与她吵架时强忍阵痛的眉头……

  苏微微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听到手机在耳边肆意的歌唱声。

  郑佳辰忘了拿钥匙,打苏微微的电话又没有人接,于是只好打给用人,用人无辜地表示她在买菜,而苏微微应该在家里啊。于是郑佳辰又耐着性子打苏薇薇的电话。

  苏微微回过神来,发现郑佳辰打来电话,一脸呆滞地接了,听见郑佳辰在电话那边简短地责问:“怎么不接电话?开门。”

  苏微微关了电脑,在客厅里摁了开门遥控器。别墅外的大门缓缓打开,郑佳辰的SUV驶进别墅,他下车后径直走进别墅,也没有理会坐在客厅里,此刻还沉浸在刚刚的真相里的苏微微,直接去了卧室休息。

  这一段时间他试图用拍戏麻木自己的感情,他已经太累了,一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苏微微去喊他,他睡得很沉,她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用人在客厅里催促她,她才退身出来。

  3>>>

  再见到程弈鸣是在公司年底的聚会上,好几部贺岁片顺利上线,公司年底业绩圆满完成。高层决定举行一个内部的小型庆祝party,可能是公司上层心情大好的缘故,竟然破例地指明了艺人们可以带家属参加,不限制是亲属还是男女朋友。当然,带男女朋友的必须是经过公司承认且认可的艺人们。

  郑佳辰就是其中的一个。

  苏微微起初不想去,她有点儿怕遇到以前的一些同事,虽然郑佳辰提前跟她打了预防针说只会有艺人和公司的高层。苏微微想着就算没有同事,遇见那些艺人们也窘迫啊,主要是肯定会遇见贝蒂的。

  正所谓一日为上司,终生为老虎,苏微微总觉得自己辜负了贝蒂对她的期望,自然是最害怕撞见贝蒂。

  苏微微也不敢惹郑佳辰生气,他回来半个月都没怎么跟她说话,好几次她主动表示要把他妈妈接过来过年,都被用沉默给堵了回去。

  当天换上小礼服坐进郑佳辰的SUV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偷偷地抱怨他们公司的高层脑袋是不是发烧了,一向忌讳的事情怎么会忽然又如此开明呢?

  公司一直极力隐藏艺人们的亲属和家世,男女朋友自然更不用说,所以这次如此高调,苏微微不能理解自然是很正常的。想必是年底赚钱太多,领导们一高兴脑袋就发热了,苏微微最后给出了自己这么一个理由。

  当然,打死苏微微她也想不到,其实高层们并没有脑袋发热,相反他们极力反对内部Party要带家属这件事,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屈服了,在程弈鸣不容置疑的决定下,他们皱皱眉,除了妥协其实也没别的办法。

  程弈鸣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的打算其实很简单,甚至看上去有些小孩子气,当然如果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用带家属来打掩护,真实目的则是为了在宴会上撞见苏微微的话。

  那天在墓地偶遇后,他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将她推下车,表面看上去比谁都狠心,但经过这一段时间之后,他却总想起那一幕:满脸雨水地站在路边朝他吼,他内心愤恨,表面却无比冷漠地撇下她独自离去。

  怎么想,怎么安慰,他发现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妈妈也说让颜惜把苏微微带回来吃一次饭,让他当面给她道个歉,但不知道颜惜是忘记了还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苏微微出现的踪迹。

  他总不能去郑佳辰的别墅找她吧?

  他倒不是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叫她出来,不过每次都是没人接,想想也是,被人推下车了,还接你电话,那人不是傻瓜就是非常贱。

  没办法,他只好想出这么一个至少他自己看上去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笨办法。不过没关系,反正这种事儿也就这么一次,等他道了歉,自己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从此各奔东西,谁都跟谁没关系。这也是最后一次,总之他该做的都做了,他能办到的他也试着办了,接受不接受就是她的事情了。三年前那件事情,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难道不是吗?

  如果不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酒驾,那么他也不会失去未婚妻,如果他没有失去未婚妻,那么那个可怜的笨蛋苏微微也不会失去双亲,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可能穷其一生都不会遇见彼此。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阶层这种事情的。他又不是第一天来到这世界上,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上流,但不公和财富以及另外一些在三年前那件事后他就觉得皆是虚妄的这个浑蛋世界的规则,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和她这种人隔开。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如果,他从前是有机会避开与她狭路相逢的,他那时没有选择逃开,所以现在也不会。

  在八十层的天台的卡座里,当他手握威士忌轻轻啜了一口时,他看见了郑佳辰,于是他想,其实他倒跟这个大明星有点儿像。

  在荆棘和坦途之间,他们总会毫不犹豫走向前者,纵使沿途伤痕累累,但求人生问心无愧。

  所以,他才不管不顾跟这个同是悲剧中心的女孩子狭路相逢;所以郑佳辰才明知道时光不再,旧人已变,再爱惆怅,却还是抛开一切,义无反顾地跟她结合。

  说到底,他们才是最自私的那种人,不过因为他们打着爱的旗号,所以那些总是受伤的可怜虫才会在他们的折磨里屈服,全然不知道对付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逃离,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见。

  不过已经晚了,他看见那个可怜的叫苏微微的丫头穿着一件玫红的低胸晚礼服走进了会所,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他,于是他也迎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直到她匆忙躲开,他才满意地放下酒杯,朝那一对璧人走去。

  毕竟,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该过去说点儿什么。

  但就在这个瞬间,一双女人的玉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回头看向那双修长玉手的主人。颜惜微微拧着眉头,对他摇摇头,说:“别再去了。”

  “打个招呼。”程弈鸣挑挑眉,笑着说。

  颜惜自然知道他是敷衍她。

  “上次在医院你也说打个招呼。”她说。

  他推开她的手,她重新牢牢抓住,又说:“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她索性直奔主题。

  他不说话。

  颜惜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应酬的郑佳辰,苏微微拘谨地站在他身边,努力维持着端庄的身姿。眼前的苏微微让颜惜有些恍惚,她努力想了下大学时苏微微的模样,不禁觉得唏嘘感慨。

  别说追问程弈鸣想要的结果了,就是现在这个结果也不是颜惜所能想到的。程弈鸣想要做什么?无非是补偿苏微微。可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能相遇的。不遇还好,相忘于江湖;相遇了则只能两败俱伤。

  比如程弈鸣和苏微微,比如她和郑佳辰。

  “到此为止吧,你们谁也不欠谁的。”颜惜小声说。

  程弈鸣用力挣脱她的手,冷笑一声说:“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想要过去打个招呼而已,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打算强行抵赖到底。不过颜惜却没有生气,她放心了,因为面前的程弈鸣就是真正的程弈鸣,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倚仗自己的身份地位耍赖的。相反,刚刚遇见苏微微那段时间里抑郁的程弈鸣则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事件刚发生的那段时间里的他,抑郁、寡言……

  程妈妈怕他又像之前那样时而抑郁,时而狂躁,不得不去心理医生那里强行治疗,所以也只能尽量把事情控制在手中,所以也才让颜惜把苏微微带到家里去,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参与其中。

  他挣脱颜惜的手腕,安慰性地对她微微一笑。颜惜知道自己终究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轻轻叹一口气说:“你的唯一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所以,你真的不欠她的。”颜惜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小心翼翼,声音到最后也小得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其实也挺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想过头了惹程弈鸣生气,毕竟医生跟她交代过,对于他这种受过刺激的病人,最好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虽然这两年他有所好转,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难堪的病史,但在关键时刻总会有这么一个声音跳出来提醒她一次。

  他凝视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几秒钟后,他说:“说完了?”颜惜皱皱眉,他笑笑,像是根本没有把她这句话听进去,伸手拍拍她的胳膊,说:“别担心,我真是过去打个招呼,争取再为前几天的事情道个歉。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

  颜惜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终于忍住,想想他说得也对,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回来人事会有多少变化也是未知,就由他去了。

  4>>>

  郑佳辰和程弈鸣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其余人等自然而然退散了。

  “恭喜。”程弈鸣看了一眼站在郑佳辰身边的苏微微。

  郑佳辰笑笑:“不用我介绍了吧?”

  程弈鸣伸出手跟苏微微握手,苏微微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没有看他。郑佳辰适时地挽着苏微微,对程弈鸣说:“先去那边跟几位导演打个招呼。”程弈鸣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苏微微于是紧跟着郑佳辰绕过程弈鸣。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微微偷偷瞄了一眼程弈鸣,四目相对,于是又急忙掩饰。幸好身边的郑佳辰目光一直放在不远处的几位大导演身上,没有发现苏微微的不对劲,不然他指不定还以为她和程弈鸣之间有什么呢。

  郑佳辰不是说过让她离程弈鸣远远的吗?

  苏微微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郑佳辰让她这么做,看来他早就知道这其中的瓜葛,就只有她一个人始终被蒙在鼓里,而她却是最应该知道这一切的那个人。

  后来几位大导演拉着郑佳辰去里面包间喝酒,顺便谈一点儿事情。苏微微不便跟随进去,郑佳辰让她在外面等。她只好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端着高脚杯把玩。

  “好玩吗?”颜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

  苏微微对颜惜笑笑:“你好漂亮。”她看着颜惜穿的一件淡蓝色抹胸晚礼服,由衷地称赞道。

  “没有你漂亮。”颜惜受用地笑着坐在她对面,举杯跟她碰了下杯。她抿了口酒,目光越过颜惜的肩膀落在不远处正跟几个美女在调笑的程弈鸣身上。他今天穿着修身小西装,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挺,丝毫不输于身边左右走动的明星们,甚至有脱颖而出的优势。

  颜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看着她,调侃道:“我还以为是看郑佳辰呢。”

  苏微微被颜惜开玩笑地一数落,顿时不安地转移话题说:“郑佳辰在里面跟别人说事情呢。”

  颜惜好笑地说:“我又不跟郑佳辰说,看把你吓的。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看他。”

  苏微微这才注意到周围,发现好几个女明星的目光都聚焦在靠在那边沙发上的程弈鸣身上。

  这招祸的主儿啊,真是红颜祸水啊。

  苏微微在心里叹息一声,脑海中是他先前几天将她推搡下车时的厌恶眼神,也有他在那场灾难中若隐若现的脸颊。脑子里乱得很,场子里又熙熙攘攘的,她不由得放下酒杯,对颜惜说:“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吗?”

  “好啊。”颜惜利落地放下酒杯,一边拉着苏微微往外走,一边嘀咕,“最讨厌这种场合了,可是不参加又不行,谁让程弈鸣那个浑蛋非要提议带家属,他又没家属可带,只好拉着我。现在倒好,他去泡妞了,扔我一个人在这难受,幸好还有你,不然都没个人说话。”

  “那么多人,就没一个说话的呀,我刚刚进来时还看见那谁了,长得也不错啊,我听郑佳辰说还单着呢。”

  颜惜做了个鬼脸:“才不去找这个圈子的,都是极品,怪癖是一个比一个怪。成熟一点儿的张口闭口就是投资、广告、合约、影视,不懂事一点儿的还不如一个高中生呢。”

  苏微微笑笑,在外面的露天天台上的躺椅上躺下来的时候不经意间注意了下正在摆弄裙尾的颜惜,觉得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像大学时那样一针见血,只不过现下比那时更加快准狠,一张嘴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跟刀子似的,“唰唰唰”的一句就是一个碗口大的疤。

  外面的空气比里面好了很多,再加上是超高层楼盘,风也大,明星们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她们俩可不成。季候临至年关,正是北京最冷的时候。她们穿得这么清凉,出门的时候侍者询问了下她们要去干吗,然后急忙拿了几件羊绒的毯子递给她们。

  苏微微裹着毯子躺在躺椅上,头顶是北京少见的满天繁星,不禁有当初上中学时的感触。印象中那个时候是北京最后几年晚上能看见满天星星的时刻,算起来也有将近十年了。再后来似乎这样的日子越来越稀有。

  苏微微看着星星,自言自语道:“好像这里不是北京了,北京的天哪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星星。”

  颜惜笑:“冷就算了,你还来酸我,让不让人活了?”

  “不冷啊。”苏微微裹紧了毯子,低头看了眼洁白的毯子,“这毯子倒挺暖和。”

  “能不暖和吗?一条毯子好几万。”

  “啊?”苏微微急忙低头研究身上裹着的毯子,这什么毯子啊,竟然要好几万。苏微微这样想着,却裹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给弄道口子什么的,到时候她可赔不起。她现在完全是“三无”人员,无工作、无收入、无存款,生活上全靠郑佳辰每个月寄回来给她的几千生活费过活。郑佳辰因为前段时间跟她结婚导致违约,一直是入不敷出,年底这几个月抓紧时间拍了好几部电影,才缓过一口气来。苏微微花钱从不大手大脚,像这样一条毯子,她现在盖着觉得要折了她的寿。

  颜惜忽然说:“对了,程弈鸣刚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苏微微想起刚刚跟他握手,他握住她的手时,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掌心。要不是她反应迟钝,松开了才发觉掌心被人捏了一下,估计当场就叫出来了。

  “哦,我还以为他会跟你道歉呢。你刚进来,他就嚷着要去为前几天的失礼道歉。”

  “我都忘了,他怎么还记着啊?”苏微微撇嘴,她还真是给忘了,毕竟对于三年前那件事情中程弈鸣昭然若揭的身份,相较于前几天他将她推下车,后者简直就已经不算事儿了。她这几天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程弈鸣的名字,她和他之间的纠葛说起来也就这几件事情,可她却疯魔般绕不过去他这道坎儿。

  5>>>

  对于那场车祸的细节,她所知道的,仅限于听说。

  她从来就不问这件事情的开端与最后,舅舅和舅妈可能是担心她不闻不问的背后是否有她自己的极端想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大概说了下事情的经过。于是她从舅舅和舅妈的嘴里零零碎碎地知道了爸爸妈妈出事的始末,源于出租车司机酒驾。

  她对于这件事的了解也止于舅舅和舅妈对她的这一点点交代。

  他们也知道诸多残忍,所以只是大概交代了下。苏微微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逃避,却让她成为所有笨蛋里最笨的那一个。

  她想了好几天,终于明白,其实她和程弈鸣都是陷入泥沼的无助者,她失去了双亲,他失去了挚爱的未婚妻。所以她一直觉得他不需要对她做那些拙劣的补偿。苏微微想,他应该听颜惜的话,从一开始就站在她的世界之外。

  颜惜淡淡的一句话将苏微微拉回现实,颜惜说:“他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记性太好,所以正像你说的,他有病呗,这都是病,得治!”颜惜说着笑起来,指着苏微微埋怨,“当初不是你一直说他有病吗?这会儿你倒问起我来了。”

  “我当时是乱说的。”

  颜惜裹紧了毯子,抬头看着星空:“不过有病也没关系了,反正他要去治病了。”

  “去治病?”苏微微狐疑地看着颜惜,不知道她是在感慨还是在说事儿。

  “嗯,去英国,那边有一个心理医院非常不错。”

  “他是神经病吗?”苏微微脱口而出,顿时觉得自己好粗鲁,于是吐吐舌头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颜惜淡然一笑:“算是吧,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晚上睡不着觉,白天累得不行,但就是睡不着,他这几年都是打盹熬过来的。前段时间医生说再不去治,以后就得变成疯子了。这不,我舅妈就强行让他去英国,公司这边责任人都转移到舅舅身上去了。”

  “这样啊。”苏微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怪不得她老是觉得程弈鸣这家伙一个大男人还化什么烟熏妆,原来是睡不着觉。对,这个叫什么抑郁症,严重级别的,她记得以前一个主持人就为这个所困扰。

  当时她听说的时候还觉得这病不会是真的吧,睡不着觉,而且又是很累的那种,怎么可能呢?

  现在在生活中遇见了一个活生生的病人,她才觉得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可怕的病。想想吧,睡不着觉,这对于沾着床就能睡得跟一头猪似的苏微微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大学时寝室里就她最能睡,她自己的铃声除了她谁都能吵醒,睡不够觉甭说闹铃了,就是教授直接来提人都是拉起来一条,放下了一堆。因此她也被各种外号环绕,什么睡神、睡佛、睡鬼,甚至被郑佳辰他们寝室的“江南七怪”戏谑为睡罗汉……

  “对了,”颜惜打破长久的沉默,“你跟你家那位怎么样了?”

  “他最近一段时间挺忙的。”苏微微说。

  “他是忙。”颜惜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微微说。

  苏微微干笑两声。

  颜惜淡淡地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好像这里不是北京。有时候我想想,也觉得我们都不是自己,我们现在过的生活,都是毫无生命的,都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安排好的。”颜惜说着指了指夜空,“你瞧,就是那双大手。”

  苏微微笑着说:“你别吓我啊,我最怕怪力乱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那时候谁要是在寝室里讲鬼故事,你能跟人家拼命。”

  苏微微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有时候也会反过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能我们在这边过这样的生活,而真正的我们说不定正在真实的世界里过着真正有感知的生活呢。就像那部电影里面讲的一样,我们都是在做梦。”

  “《盗梦空间》吗?”

  “对,就是这部,莱昂纳多拍的吧?”

  苏微微点点头:“是他。不过他现在完全长残了。”

  颜惜咧嘴一笑:“我就看过他拍的两部影片,一部是十年前的《泰坦尼克号》,一部是去年的《盗梦空间》。老实说,我当时都没认出来是他……”

  “所以说时间真的是一把杀猪刀。”苏微微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郑佳辰那张毫无死角的精致小白脸。

  颜惜看了眼深邃的夜空,转脸看着仰望星空的苏微微,没来由地问了句:“你还爱他吗?”

  苏微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爱吧。”她说。

  “你很不确定。”颜惜调笑道,“这可不是大学时疯丫头的做派呀!”

  “那时候不懂事儿嘛,你不老说我不能那么追男孩子吗?不然追到了手也容易跑掉。”

  “我说错了。”颜惜裹紧了毯子,“你看,他现在还这么爱你,肯为了你做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苏微微没底气地说,郑佳辰是为她做了不少事情,但至于爱,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冷漠太多,偶尔的关怀也几乎被湮没,她没有太多的理由证明他还是从前的他。

  但她无比确定的是,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所以当颜惜问她爱不爱时,她最多只能告诉颜惜:“我也不知道,可能不是不爱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有时候时间就是这么可怕。”苏微微轻笑着说完,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颜惜,“你说呢?”

  “我懂了。”颜惜轻轻笑着,坐直了身子。裹紧白色毯子的她,看上去像是破茧之前的毛毛虫。

  6>>>

  人群散去时,郑佳辰在酒店门口被几个导演和女明星拉扯着要继续去疯狂一下。苏微微拘谨地站在一边,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句:“理解理解,不耽误你小别胜新婚了。”接着便是一阵暧昧的笑声。

  郑佳辰朝苏微微这边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那就去吧。今晚谁回去谁是孙子。”

  人群中有了一阵短暂的安静,他们似乎拿不定郑佳辰这句话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你先回去吧。”郑佳辰回头对她说了句,众人的目光顿时全放在了苏微微的身上。她明显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如扫描仪般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于是她点点头,逃也似的转身朝夜色中走去。

  身后没有响起谁的声音,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那个酒吧外面的情景。她醉醺醺地哭花了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妆,那是她为了郑佳辰而破例将自己的脸颊变成一场肆意厮杀的战场,只可惜她险些败北。

  好在最后有他的那一声安慰。

  只是现在,连这样的安慰也不复存在。

  她也不知道程弈鸣是什么时候跟着她一路走到车站的,她站在路牌下等车,他就站在她旁边。她觉得不自在,但又没有什么话要说。还是他先开口了,依旧如先前那般戏谑:“老公被别人抢走了,自己一个人回家好像有点儿惨哦。”

  如果搁平时,她铁定二话不说立刻反驳回去,但此刻她却只是苦笑一声:“你不也一样吗?”

  他笑笑,就这样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变成了中世纪壁画中的美男子:“既然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我就委屈一下自己,送你回家呗。”

  “不敢劳烦。你是病人啊,万一路上发病了我可负担不起。”她笑着说,是真的在和他开玩笑,倒不是生气。

  “我现在明白大明星为什么不跟你回家了,全都是这张破嘴惹的祸。”

  “那不是还有人偏偏要送‘这张破嘴’回家吗?”

  “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回去危险。”

  苏微微笑了笑:“你饶了我吧,你还是扮演你的诡异角色吧,适合你,至于温柔体贴,真不是你的范儿,太大尾巴狼了。而且,我倒是觉得你也太谦虚了,就咱俩这姿色,不管是谋财还是劫色,你危险度比我高多了,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

  “瞧这小嘴儿,骂人都骂得让人这么舒服。”程弈鸣受用地挑挑眉。

  苏微微觉得可笑,今天这样开朗的程弈鸣她还真是第一次见,从前他都是苦着一张脸,整个人就是一副她辜负了他的委屈小白脸表情。但今天这是怎么了?月亮打东边升起来了吗?哎哟喂,月亮还真就是打东边升的。

  苏微微跟程弈鸣一阵调侃,心情也随之放松了很多。先前因为郑佳辰的冷漠而郁结的情绪也像是滴进油水里的水滴一样,迅速散开了。

  公交车来的时候,苏微微一边掏出公车卡,一边对身边的程弈鸣说:“差不多就行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吧,你可是病人,大晚上到处跑多让你爸妈担心啊!颜惜天天搁我这儿念叨你的病呢,念叨得我都有点儿同情你。得,不跟你说了,车来了。拜拜。”

  “别嘛,说好了送你回家,差一分一秒都不算送你回家。”程弈鸣模仿着电影《霸王别姬》里的台词。苏微微自顾自地笑着,也不管他,直接跳上了车。没想到程弈鸣竟然跟着跳了上来。

  苏微微白了他一眼,刷了一下卡,往后面找座儿去了,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拿出钱包找零钱。也对,他这种纯粹的高富帅哪有什么公车卡。

  程弈鸣找了半天,司机几次用瞄套票者的眼光狠狠地注视着他。程弈鸣翻遍了钱包,发现除了各种银行卡,比如金卡、银卡、钻石卡之外,就只有一张一百的。

  他求救似的看向苏微微,苏微微故意看向窗外,摆出一副正在欣赏车窗外不断往后倒退的风景的文艺青年专用姿势。

  没办法,丢进去吧。

  程弈鸣丢了一百块进去,司机随即换了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注视着他,还骂骂咧咧地嘀咕:“我这可不保障你到站能收够零钱啊。”

  程弈鸣大跌眼镜,难道还能找钱?不是没有零钱,丢进去多少就算被坑了吗?于是他白痴地问了句:“还能找钱?怎么找?找谁?找你吗?”那说话的姿态,俨然跟一个误入地球的外星人一样。

  幸好车上的人不多,不过人不多的坏处就是大家的注意力总是因为安静而能被一点儿响动吸引为一致的目光。当程弈鸣成为焦点的时候,苏微微更加左顾右盼,装作不认识他。

  程弈鸣于是就成了售票员,从上车到下车,三十多站,程弈鸣兢兢业业收回了五十多块,下车的时候还喜滋滋地一边数钱,一边屁颠屁颠地跟在苏微微身后说:“没想到坐公交车这么好玩啊。”

  苏微微真想替两千万北京人民谢谢他。幸亏他这句话不是在公交车上说的,要不估计下车就被晚上出动的顽主们给盯上了。

  他一直送她到别墅门口,临走之前她心里又有点儿过意不去,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回去路上小心点儿。财不露外,别再黑灯瞎火地点你那五十块钱了,也不怕遭人抢了。”

  “不怕,这才多少钱。”

  “你也知道这才多少钱哪?你是没看见刚才你点钱的那模样,跟个土财主似的。”

  程弈鸣笑笑说:“行了,不说了,走了。”

  “走吧!”苏微微拿起小包转身往别墅里走去。程弈鸣站在门口目送她走进玻璃大厅,忽然又喊道:“还有个事儿!”

  苏微微隐约听见耳后程弈鸣的声音,想这人热情起来也是一个诡异的范儿啊,于是回头又走到门口,隔着铁门问:“什么事儿?”

  程弈鸣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名片,递给她。夜色中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听见他说:“过几天我就走了,可能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也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我听颜惜说你天天在家干耗着,都快跟我一样得精神病了。我琢磨着……”

  苏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名片,是一家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广告公司的经理名片。

  “你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你有意向就去,没有就算了。我这就是举手之劳,真不费力,就是给一张名片的力气。而且这事儿我也干多了,干成习惯了,很多不认识的人我也帮着递过名片,甚至有一个跟我以前斗过殴的我也随手照顾过一次,我这就是习惯……”

  “是吗?”苏微微故作狐疑地看着他问。

  “当然。”程弈鸣极力掩饰自己被看穿后的尴尬。

  “那行吧,谢谢你啦。”苏微微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名片,“我回去啦。”

  “嗯。”程弈鸣点点头。

  苏微微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一个星期后吧。”

  苏微微迟疑了下,想了想说:“那行,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请你喝个咖啡什么的。”

  程弈鸣笑着点点头,双手插兜,站在别墅铁门边的路灯下,宛如一尊玉人。苏微微呆呆地看着他,愣了愣神,最后局促地摇摇头,对他最后笑了一下,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一刻的程弈鸣也有些愣怔,呆呆地注视着苏微微的背影,脑海里却是她回身时那一抹浅笑。不过他跟她想的有点儿不一样,她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在某个角度跟郑佳辰非常神似。而程弈鸣想的是,他终于还是要离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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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吻到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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