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从武汉回来后,我总感觉会发生点儿什么,倒不是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尽管它确实从早晨跳到了现在,也不是我敏锐的直觉或者先见之明,我不过是有个特别悲观的经验:如果你一段时间过得特别顺利、特别得意,那么接下来迟早倒大霉。就像上小学的时候,我曾连续三天撒谎说留校,其实是跑去游戏室玩到了天黑,我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呢,结果第四天就被我妈逮个正着,拖回家痛打一顿。
我把以上的观点告诉茄子,他想了很久,回了句:“滚蛋!”
下一秒教室门就被踢开了,赵倩怒目圆瞪,摆出“我要杀你全家”的李逵脸出现在门口。茄子吃惊地回头看我一眼:还真是邪门了!
这会儿正是午自习,原本安静,准确说是昏昏欲睡的同学们被她这一下给吵醒了,大家不明所以地望着教室门口的赵倩,等着一场好戏。班长当然认识赵倩——学校里谁不认识这个女魔头,可能觉得自己背负着维持课堂纪律的责任,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同学你……”
“滚一边去!”她推开班长,大步流星走向我们。
茄子已经开溜了,我也想跑,她抓起我课桌上的书本就甩到了我脸上:“顾小离,我警告你!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擅自把枷辰带出去!这次的联赛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他能不能顺利保送,你耽误得起吗?!他和你这种人不一样,麻烦你以后别再找他了!”
赵倩讲得句句在理,不过我可不傻,谁还不知道她义正词严下面那点儿居心不良?
我也顾不上了,不就是吵架吗,谁怕谁?“大姐,你一个篮球经理,又不是他妈,管得是不是太宽了?还有,我也麻烦你以后别再打着这种幌子去破坏人家感情了,当第三者有意思吗?”
最后一句话讲完,班上嘘声一片。
“都给我闭嘴!”赵倩一声河东狮吼,大家纷纷低头假装看书。
老实说,我已经做好了她会恼羞成怒给我一巴掌的准备。赵倩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忽然冷冷地笑了:“我第三者?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以为你那点儿事我不知道?喜欢苏冉沫三年了一直没种追,现在被好朋友泡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每天还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他们身后,顾小离,你贱不贱?你还是个男人吗?”
这一刻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猜测那一定很难看。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再次沸腾了起来,一开始还轻声讨论,后面有人哄笑,平时嘴巴毒的同学已经阴阳怪气地喊起来:“看不出啊,你还挺深情。”“专业备胎二十年,我挺你。”
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一直在高考倒计时的高压之下紧绷着神经,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大家哪能不抓紧机会。
“看到没,别人就是这样看你的。”赵倩得意地笑了。
“走着瞧。”我嘴硬。
“走着瞧。”赵倩扬长而去。
不到几分钟,教室里便回归了沉闷,对大家而言,我跟赵倩的争吵不过是一个调节气氛的小插曲,继续努力看书和做题,或者假装努力看书和做题,才是目前生活中的主旋律。
茄子屁颠屁颠地坐回我身边:“你刚才怎么不跑啊?你跟那只母老虎吵什么啊?”
我无精打采地耸了下肩:“我还以为我能吵赢的。”
茄子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很明显,我输了。其实我输的不是这场架,从苏冉沫跟枷辰告白那天起,我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有时候我也会怨,苏冉沫喜欢谁不好呢?喜欢谁我都可以去横刀夺爱,或者默默远离,可偏偏她喜欢的是枷辰,那个我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好朋友。
赵倩一定没有这样的好朋友,她的世界里大概只有两种东西:她已经得到的东西,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她可以目标明确,毫不犹豫,不择手段。她不会知道什么叫两难,什么叫成全,在她眼里我就像个笑话,可能我真的是个笑话。
接下来一整天我心情都不好,毫无悬念,晚自习我跟茄子翘课了。我们去网吧打魔兽,我完全没状态,玩了一个小时就下机了。
茄子骑自行车拉着我在街上瞎逛,后来我说我饿了,他便带我去了文庙,文庙就是一条堕落街。几乎每所高中和大学附近都会有一条“堕落街”,听名字特别霸气,其实就是由饭店、精品店、文具店和各种地摊组成的一条小巷,主要还是美食,形形色色的小吃摊位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永远人声鼎沸,永远又脏又乱,空气里飘浮着一股香甜又油腻的食物味道,没吃过东西的人闻一下就饥肠辘辘,吃饱的人闻一下就觉得反胃,很不可思议。
以前我、枷辰、茄子三人没少来这里吃东西,上高中后,尤其是高三后,枷辰便来得少了。
我们在常吃的一家烧烤摊位坐下,我抽了半根烟,茄子看了会儿手机,香喷喷的铁板鱿鱼就端上了桌。
“其实,她说得对。”吃了几口,我突然对茄子说。
“谁?”
“赵倩。”我把手里的烟扔掉,一脚踩灭,“枷辰跟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以后他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茄子松了一口气,“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爸说过,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别强求。平和心知道吗?我爸当年就是抱着这种平和心,才追到我妈的,想当年,我妈那可是风华绝代的绝世美人啊,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你妈那么美,你怎么一点儿都没遗传到啊?”
“要怪就怪我爸基因太强悍了。”茄子大大咧咧地抹了一把嘴,打开一瓶罐装啤酒,“你小子就是爱多愁善感。可能枷辰会越飞越高,而我俩只能在地上慢慢爬,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桌城管,“人家城管还能跟夜宵摊老板和睦相处呢。我再举个例子,丘吉尔是总统对吧,他哥却是个种地的农民,人家不照样是好兄弟嘛!”
我突然间豁然开朗:“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你平时挺蠢的,没想到也有这么清醒的时候。”
“你懂个屁,我这叫大智若愚,学着点儿。”
“佩服佩服。”
“什么丘吉尔啊。”一旁的夜宵摊老板插嘴了,他往铁板烧上撒了一把盐,看都懒得看我们,“你说的那个是林肯,林肯的哥哥才是种田的,没文化真可怕。”
“噗!”
我和茄子同时一口啤酒喷在了桌上。
吃完夜宵后,我心情莫名好多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烦恼,如果有,那就两顿。
我和茄子在喊出“就算当个万年备胎,也要坚决守护苏冉沫的爱情,不让赵倩得逞”的忠贞誓言后,便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了。以往茄子都会骑车送我回家,今晚我吃撑了,决定自己散会儿步。
我才走了一半路,天空就下起了大雨。我一边骂着不靠谱的天气预报,一边用书包挡着头,朝家狂奔。雨越下越急,大有把整个星城刷洗一遍的架势,我被迫在沿路的屋檐底下穿梭和躲藏,可跑回家时身上还是淋湿了大半。
我的家,准确说是我继父的家,不是茄子家那种高档的小区电梯房,也不是枷辰家那种老旧单位楼,而是一栋二层楼的小屋。星城这些年的经济飞速发展,高楼林立,大兴土木,但主要都是集中在商业圈和马路的两边,星城本地人都知道,哪怕是最繁华的主干道上,随便转进一栋五星级酒店的背后,依然是大片落后的居民区,虽说这种与繁华为邻的地段迟早会被拆迁和改建,但具体什么时候执行谁也不清楚,似乎也没多少人关心,大家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过着悠闲的小日子。
我继父家就在这种地方,他没有像大部分年轻人那样去买新房,而是花钱把老房子里里外外翻修了一次,还在门口圈出一个小前院,在里面种些花花草草,俨然一个低配版的小别墅。茄子常来我家玩,用他的话说就是:“你家多有人情味啊,我家跟个牢房似的,住过去七八年了,至今没见过隔壁邻居。”
我家院子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流苏树,据说至少活了五十年,每年初夏,它都会开满白色的小花,长针形状,大片大片地簇拥在枝头。大雨急促地拍打着流苏树,白色花瓣散落了一地。
我站在前院门口,刚掏出铁门钥匙,就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朝我走来。
女孩浑身湿透,黑色长发随意地垂落,搭在了纤细单薄的肩膀上。倾盆大雨中,她就像一株忧伤又孤独的热带植物,摇摇晃晃地走向我,好像随时会跌倒。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清楚了那张美丽却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
“青萱?”我微微吃惊。
青萱疲倦地抬起头,似乎还在神游状态,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嘿,顾小离,真巧。”
“巧什么啊,我家就住这。”
“哦,是吗?”
“这么大的雨你还在外面跑什么,快回家呀。”
她先是愣了一下,忽而就笑了:“我没有家。”
“轰隆轰隆……”
在那个短暂的沉默的间隙里,天空骤然亮了一秒,周身的所有景物都笼罩上一层惨淡的白,紧接着一道雷鸣响彻天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头顶咆哮着厮杀过来。雨还在持续变大,阵阵水雾打在我们的脸上,头顶的流苏树簌簌作响,零星的白色花瓣在眼前飘落。
终于,我一把抓过她的手:“走,先去我家。”
/// 02
我把青萱带进自家前院,然后站在屋檐下沉默了,头顶雨滴打在屋檐下噼里啪啦地响着,但我还是能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青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其实我也觉得整件事很不可思议——我是疯了吗?我到底在干什么?
“你家没人吗?”青萱问。
“有,我妈。”继父出差去了。
“那你还带我回来,她不会骂你吗?”
“不会。”我语气坚定,“她会直接杀了我。”
“……”
“没事,不要慌。你站过去一点儿,一会儿我先进屋把她支开,你找机会去二楼最左边的房间,楼梯就在进门右转的方向,很容易找。明白吗?”
青萱点点头。
我摁下了门铃,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妈被我浑身湿透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你今天出门没带伞吗?也不知道先找地方躲一下,等雨小点儿了再回来,都多大的人了……”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去浴室拿毛巾。我将门虚掩,立马跟到浴室将妈堵住了:“妈,这个热水器坏了,我早上用发现没热水。”
“怎么可能?我中午还洗头了。”
“我不知道,你再试试。”
妈打开热水:“没问题啊,你看……刚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啊!”我大喊,“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啊?我听说更年期的人容易出现幻听。”
“你才更年期!老娘我年轻着呢!”
“是是是!广场舞大妈里的一枝花!”
我飞快地洗完澡,走出来时妈已经窝在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看《天天向上》最新一期的重播,那是湖南台的一档综艺节目,我妈是汪涵的忠实大龄粉丝,每期必看。我将一条干净的毛巾藏在身后,鬼鬼祟祟地上楼了。
我推开房门,青萱正侧对着我脱衣服,衬衫扣子已经解开了好几颗。
“啊——”
事发突然,我大喊一声摔上门后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奇怪!我又不是女人,吃亏的又不是我,我干吗这么惊慌失措啊!真是的!这种情况下,我不应该大大方方、仔仔细细把该看的都看一遍,然后虚伪地说声“对不起”,再慢慢关上门吗?
“怎么啦?”妈在楼下喊起来。
“没什么,被门夹到手了!”
“小心点儿啊,夹到手就算了,可别夹到脑子,还得高考呢!”
瞧我妈这毒舌,准是跟汪涵学的。
我在外面等了两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推门进去。
青萱换上了我去年夏天的T恤,我的衣柜那么乱,真亏她找得到。我从没想过自己的T恤穿在青萱身上会那么大,像一件稍短的连衣裙,下面露出两条白皙而纤细的腿,她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我将毛巾扔给她,她接过,开始歪着脖子擦头发。她一边擦,一边看着我笑,搞得我更加心虚了。
“刚才……那个……我……”
“没事,我不介意。”她还真是淡定。
可我还是要说:“我看到了。”
“什么?”
“文胸很漂亮——”
她愤怒地扔过来一个枕头,我一把接住:“开玩笑的,我说的是你背上的刺青,很漂亮。”
青萱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房间走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
这只是很普通的阁楼房而已,一张床、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墙壁上挂着继父的风景油画和一些军舰模型,墙角摆着一把茶色的木吉他,军舰模型和吉他都是继父之前的孩子的东西,离婚后,孩子跟着母亲定居在了加拿大。这些带走很麻烦,便留给我了,但我总觉得它们不是我的,我只是在替他保管。
“很吃惊吗?”在房间走了两圈后,她淡淡地问。
我不知道算不算吃惊,可能只是单纯地吓了一跳,一只青灰色的大鸟,低垂着翅膀,姿态哀伤而颓废,用一种几乎是粗暴的方式融进青萱纤细而洁白的身体里,不免让人触目惊心。我想起去武汉大学看樱花那天,苏冉沫问我的问题,她一定是在头一天晚上看到了青萱的刺青,才会突然觉得青萱很陌生吧。
“还好,只是没想到。”我想了想,“是什么鸟?”
“没有名字。”
“没名字?”
青萱放下毛巾,漆黑的眼睛闪过一道缥缈的光影:“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里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我跟刺青师说我想要这种鸟,他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帮我设计了一个。”
我没看过那部电影,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要刺青?”
“因为我的名字里有‘青’字啊。”
“撒谎。”
“有吗?”
“首先,这个理由太敷衍了;其次,一个人撒谎时会不自觉地眨眼睛。”这些是我从一本杂志上学到的。
“好吧。”青萱坦诚地笑了笑,一副从实招来的样子,“之所以刺青是为了让自己记得一些事情,一些生命里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事情。”
“是什么事?”
“顾小离。”女孩忽然沉下声,“别以为你收留了我就可以一直审问我,我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啊?”
见我哑口无言,她转而又笑了:“该我了。”她指着墙角那把木吉他问道,“这个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继父的,准确说是他亲生儿子的。我现在这个家,是两个离异家庭重组的。”
青萱点点头,并不同情。当然我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只不过每次当我提到自己的家庭时,初次听的人总会露出遗憾的表情。
“那你会弹吗?”她又问。
“会一点点,继父以前教过我。”
“真的?”她兴奋地眨了眨眼,像个小孩子,“那你弹一段给我听听。”
我走到墙角,抱起吉他,生疏地拨弄了下,随即便后悔了:“还是算了,原本就没学几个和弦,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行,一定要弹,我想听。”青萱抬起一张小脸,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只在跟什么较劲的猫。
“好吧。”我妥协了。
我抱着吉他坐在地板上,弹之前又解释了半天,说自己不会流行歌曲,小时候跟继父学的都是一些儿歌。扭捏了半天,我尴尬地弹起了《雪绒花》。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所有儿歌都是欢快而明亮的,除了《雪绒花》,它是那么的忧伤。
青萱静静跪坐在我身边,侧耳聆听。
很多年后我依然没能忘记,那个回荡着生疏吉他声的房间里,周身是女孩淡淡的头发清香,窗外的雨水不知何时变得温柔,轻轻地拍打着玻璃窗,像是一些探头探脑想溜进房间的调皮精灵。女孩漆黑的双眼低垂,湿润的睫毛上沾染着一层雾气,脸上是一种婴儿呼吸般的洁净,不知不觉间,她跟着轻轻唱起来:
雪绒花,雪绒花
每天清晨迎接我
小而白,纯又美
总很高兴遇见我
雪似的花朵深情开放
愿永远鲜艳芬芳
雪绒花,雪绒花
为我祖国祝福吧
唱完后,她呆了几秒,很满足地笑了:“你知道吗?我刚刚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的我一定想不到,长大后的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是,小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跟我妈会来另一个男人家里生活,而且过得还不错。”我放下吉他,忽然一拍腿,“啊,对了,你知道最近有个网站很火吗?叫‘时光隧道’。就是我们可以给未来的自己写信,定好收信时间,然后那封信就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出现在你的邮箱里。”
“有听过。”
我走到书桌旁,打开了电脑:“要不咱们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吧。”
“可是,要写什么?”
“写什么都行。”以前我还觉得这事很傻,但想想,未来的自己能收到今天的自己的信,正如今晚我们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也是一样的心情,这种心情还挺奇妙的。
青萱同意了:“写给多少年后的自己?”
“十年吧。”我想到了陈奕迅的《十年》。
“这么久啊!”
“又不是活不到。”
“那可不好说,2012世界末日不是要来了吗?”
“这种事你也信?”
“你不信吗?”
我想说肯定不信啊,不过看青萱一脸认真的样子,最后改口说:“那行吧,我们就定在三年后好了,三年后正好是2012。”我点开了网站,青萱饶有兴致地凑上来,我挥手赶她走:“别看,看着我就写不出了。”
青萱走开了,但其实我也没写什么正经内容:
顾小离,你好。现在的你应该是大学生了吧,交女朋友了没?女朋友漂不漂亮?你有没有把小沫从枷辰手里抢过来?谅你也没这个胆。话说回来,你这么烂的成绩能不能上大学都是个问题,该不会真的没考上,跟茄子在文庙卖盗版光碟吧?那也太没出息了啊。嗯,其实就是心血来潮写封信,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总而言之,三年前的你现在心情还不错,身边有很多朋友,也希望三年后的你在看到这封信时心情同样不错,朋友都还在。最后祝你一切顺利,中五百万彩票。
三年前的你
在用鼠标点击发送后,屏幕上弹出一个flash小动画,一封带着翅膀的白色信封化作一道流星飞向深邃的夜空,最终变成一个点。那一瞬间我莫名有些感动,随即又想,真傻,又不是真的给未来的自己寄出了信。
轮到青萱了,她像猫一样环抱双膝蜷缩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发呆。我正打算偷看,她忽然回过头,吓得我手忙脚乱。
“喂,给我根烟好不好?”
“没有,都给雨淋湿了。”我双手一摊。
“可是我真的很想抽,不然写不出,求你了。”她用一种撒娇的眼神看着我,作为一个直男,我真是怕死这种眼神了,根本招架不住。
“行行行,你等下,我下楼给你买。”
一楼的客厅熄灯了,我妈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处,穿了一双拖鞋就出门了。外面的雨停了,楼下的小卖铺已经关门。我走了十分钟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进去拿了一包万宝路,想到今晚把床让给青萱,自己肯定得熬夜打游戏了,便又买了两罐咖啡。
我跑去结账的时候,年轻的收银员多看了我两眼,笑着问我是不是作家。我心想她一定是文艺片看多了,半夜买烟和咖啡的就是作家吗?那都是偏见!现在去网吧上通宵的初中生也会有模有样地跑去柜台要一包烟和一杯速溶咖啡好吗?这样计算的话,要是一家网吧失火,中国得死多少作家啊?
“不是,我是慈善家,刚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吵着要抽烟的小鸟。”我笑嘻嘻地一通胡说八道,结完账走了。
我回家时,那只吵着要抽烟的小鸟竟然飞走了。
电脑上的flash画面是闪烁着繁星的夜空,我猜她写给自己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房间特意收拾过,坐出纹路的床单被抚平,动过的模型被摆正,地板上的吉他也放回了落寞的墙角,窗口开了一角,潮湿的夜风吹进来,带着流苏花的淡淡清香。
我想起初中课本上学过的一首诗,徐志摩说:“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以前特别不能理解这种装腔作势的告别,可今晚,我心里的某处隐隐牵动了一下,我像个无知的盲人,终于触摸到这首诗歌那淡淡的、忧伤的、怅然若失的轮廓。
/// 03
星期五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傍晚放学后,我跟茄子留下来值日,准确说是我值日,他坐在座位上跷着二郎腿看漫画——他每天中午帮我去食堂打饭可不是白干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了茄子。当我说我不小心看到了青萱的黑色文胸时,茄子放下了手中的漫画,一脸严肃地朝我点点头,表示有在认真听。
“后来我弹吉他给她听,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当时就……”
“行了,这里省略,后来呢?”
“后来我们登录一个叫时光隧道的网站,给三年后的自己写信。”
“这里也省略!后来呢!”
“后来她就走了。”
茄子一脸期待的表情僵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转身继续翻漫画。
敢情这家伙在当黄色小说听啊,我把扫帚一扔,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我老娘的眼皮底下把她带回了家,我这种见义勇为、怜香惜玉的精神不值得感动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玩一夜情吗?我就算玩一夜情,我也不会跟你讲啊!”
苏冉沫就在这时出现了,她站在教室的后门口,一脸惊吓过度的懵懂:“什么……一夜情啊?”问完这个问题,她看我跟茄子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微妙了。
我立马松开了茄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其实是这样的……”
“他跟青……”茄子刚要开口又被我堵住了嘴:“茄子说他想玩一夜情,真是肮脏的思想,我刚好好教育了他一顿。对了,小沫,你怎么在这啊?”我趁着局面还没彻底崩坏,赶紧转移了话题。
“嗯,顾小离,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她微微一笑。
搞半天,苏冉沫就是想叫我去她家修电脑,她家电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上网越来越卡,动不动就死机,应该是中毒了。
我跟茄子互瞅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坏笑起来。众所周知,男生电脑中毒了八成是浏览了什么不和谐的网站,那女生的电脑又为什么会中毒呢?真是引人无限遐想呀。
虽然茄子极力要求一同前去,并甩出“自己表哥的同学的姐夫的老师曾经黑过国防部防火墙,最后失败还被请去喝茶”的脑残话,很可惜还是被苏冉沫以“带太多男同学回家不太好”的正当理由婉拒了。惨遭拒绝的茄子感觉天都塌了。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把扫帚递给他:“好兄弟,我会带上你的那一份好意……”
“滚!”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苏冉沫家,虽然我只是一个修电脑的同学,但内心依然紧张得像是来拜见岳父岳母。
苏冉沫的家在靠汐江一代的别墅区,跟我继父家的“土别墅”不一样,这里都是真正的别墅。白色的欧式双层小洋房,前面有草坪,后面有泳池,透明的升降玻璃电梯,半地下室停车场。早听说苏冉沫的爸爸是做房地产的,家境很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开门的是一位很漂亮时髦的年轻少妇,如果不是苏冉沫亲切地喊她“妈妈”,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快四十岁了。
阿姨很热情,立刻招待我进屋,拉着我坐在沙发上亲切地交谈了一番,无非是她跟丈夫平时工作忙,没时间管小沫,希望我在学校能多关照一下小沫,要一起好好学习,千万别早恋。我一边吃着阿姨做的曲奇饼,一边点头答应,心里却想:阿姨,你要是知道我在学校的成绩,估计得把我丢出去。
聊了一会儿,我跟着苏冉沫回房间了。
她的房间很有意思,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其中两面是采光的小落地窗。睡床也别出心裁,是个椭圆形的巨大宝宝窝,看上去就很温暖、很舒服,房间是少女风格的粉色系,到处都是洋娃娃。
苏冉沫启动了电脑:“前几天还好好的,你帮我看看。”
我哪会看啊,只是假装专业地捣鼓了几下:“应该是中毒了,系统重装吧。”
“啊?不行不行!不能重装。”她连忙摆手。
“为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存在里面,重装后文件会全部消失的。”果然是女生,就是个电脑小白啊。
“放心,只有C盘的资料会清空,其他盘的不会。”
“原来是这样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不用麻烦你了,我到时候打个电话叫装电脑的师傅来一趟就行。”
“来都来了,我帮你弄吧。”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拆开主机箱检查了一番,确定不是硬件问题后,才找出系统光碟开始重装。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我当然没有忘记瞎扯一通专业术语,苏冉沫全程睁大着眼睛,一脸崇拜地听着。
修电脑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出了些汗,苏冉沫掏出了一张纸巾,伸过来为我擦了一下额头,这不擦还好,一擦我的汗更多了。
“我自己来。”我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几乎在发烧的脸。
“其实顾小离,你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苏冉沫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哪有……”我咧咧嘴,早已暗爽到内伤。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要是以后我们几个都能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还是算了吧,像你和枷辰,还有青萱,都那么好的成绩,我八辈子也赶不上。”
“你别这样想啊,其实我以前成绩也不好,很爱玩。”苏冉沫有些激动,本能地上前一步,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奶油香。
“我不信。”
“真的,不骗你。”此时电脑的系统重装进入等待阶段,苏冉沫走回桌边将茶端给我,我接过说了声“谢谢”。
女孩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茶杯,脸上流露出一丝愧疚:“其实我以前成绩不算好,一直徘徊在中游。我上高中能分到1班,能在开学典礼上发言都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我后来才知道,本来应该是入学成绩第一名的青萱发言的。”
“没什么,青萱不会在意这种事。”不过命运真奇妙,如果不是那次发言,我跟茄子也不可能第一天就认识苏冉沫,并暗恋她三年。
“我知道,后来我跟她道歉,她还笑我呢。不过这次我能分到1班可都是真才实学哦。”她自信地对我笑了笑,随即脸又红了,“这都要感谢枷辰。”
“他?”
“对啊,我是因为他才变成了现在的我。”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我听苏冉沫讲完了她跟枷辰的故事。
一开始,苏冉沫并不认识枷辰,不知什么时候起周围的女生都开始议论他。她起初只觉这个2班的男生很沉默,要说好感当然也有一些,因为他秀气的脸,还因为他的名字里有她很喜欢的一个字:辰。后来她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耀眼,文化成绩永远排在年级前三,专业成绩更是学校老师公认的第一,据说篮球也打得很棒,相比之下她是那么的普通,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英语课代表。每天下早自习后,她都要把全班的英语作业送到办公室,经过2班时偶尔会看到枷辰站在走廊上,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每次都是埋头走过去。
高一下学期的春天,某个周末下午,苏冉沫去逛一家CD店,想买孙燕姿的新专辑《逆光》。之前孙燕姿已经一年没有出专辑,所以《逆光》出来后卖得很好。苏冉沫看到货架上的最后一张专辑时,开心得不行。
接下来,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事情发生了,当她去拿那张专辑时,枷辰就站在货架的后面,同样伸出了手。两人目光对上,都愣了一下。两秒后,枷辰朝她露出一个礼貌的歉意的微笑:“给你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的眼睛,我以前觉得他的眼神肯定是很骄傲、很清高的那种。”苏冉沫甜甜地、痴痴地笑了,“原来并不是呀,他的眼睛凉凉的、静静的,哎呀,我形容不好,反正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是你明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就是特别想走进他的世界。”
“我懂的,一见钟情嘛。”我故作轻松。
苏冉沫脸红了:“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变优秀,离他越来越近。我开始拼命学习,参加各种社团,还申请进入学生会,累的时候就听孙燕姿的新专辑,从头听到尾。本来我真的没想过会跟他在一起。这个学期学校突然要重新分班,我破天荒考进了全年级前二十名,这次终于靠实力分到了1班,我特别开心。那天下午校长讲完话后,我第一个冲回教室,我本来就在1班,所以不用换座位。”
“顾小离,”她停下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你相信奇迹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我刚坐下,枷辰就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了。说也奇怪,当时的走廊上闹哄哄的,可教室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跟他。我觉得那一分钟,就是我生命里的奇迹。我当时不停地对自己说:苏冉沫,如果你要告白,就是这一分钟了,如果你错过,肯定再也不会有这份勇气……”
苏冉沫没再说下去,后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跟枷辰表白,枷辰答应,两人郎才女貌、天设地造,多好的故事啊,我要是把这个故事写成一篇小说去投稿,绝对能上杂志。
苏冉沫偏过头:“电脑是不是修好了?”
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嗯,可以了,我再给你安装一些常用软件。”
“没事的,我想先给你看点儿东西。”苏冉沫上前抢过鼠标,点开E盘,翻出了一个命名为“辰”的文件夹,屏幕“唰”地一下显示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千多张照片,全是枷辰!
打球、上课、吃饭、画画、跑步、发呆,他在学校各种各样的瞬间,各种各样的角度,几乎都囊括进去了。我不停往下翻,其中还有一些照片把我和茄子也给拍了进去,当然,跟枷辰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面瘫脸比起来,我跟茄子就是两个行走的暴走表情包,惨不忍睹。
“你……你……”谁能想到呢,那个甜美可爱、乖巧腼腆的苏冉沫,竟然是一个专业的偷拍狂!
“是不是吓到了?”第一次,我在苏冉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狂热,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坚定。
我诚实地点点头。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有点儿变态。”
“不,也不能说变态。你拍的又不是什么隐私照,我就是觉得……你太有毅力了。”我跟茄子也算很喜欢她了,可我俩绝对做不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苏冉沫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我知道这件事不对,但又不敢说出来。今天跟你说完后,心里顺畅多了。小离,你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
“当然。”
能跟你一起守着一个秘密,是我的荣幸。
“对了,之前去看樱花的照片青萱发我邮箱了。”苏冉沫打开另一个文件夹,“你有喜欢的吗?我改天洗出来送给你。”
我看了半天,最后选了那张大家在樱花树下的合影。
“你和枷辰果然是好朋友,他也选了这张。”苏冉沫笑了,“我先用这张做桌面好了。”
照片被放大在桌面上,看上去依旧很漂亮,无论是构图、色彩还是人物的动态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和融洽。两年后,网上有了一种专门形容这种照片风格的词,叫小清新。
“阿信真厉害,把大家拍得这么开心。”我说。
“哪有,是当时的我们本来就很开心。”苏冉沫笑着更正,“对了,前几天阿信给我电话,他说他来星城了,打算开一家桌游吧,说装修好了叫我们去玩……”
“好啊。”我还没玩过桌游,听说最近很流行。
苏冉沫的手机响起来,是短信,她看了一眼,笑容立刻消失了。
“谁发来的?”
“是枷辰,他说今晚篮球队的人会一起去唱歌,问我去不去。”
“去啊,干吗不去?”
苏冉沫犹豫不决:“顾小离,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怎么了?”我问。
“赵倩……也在。”
/// 04
苏冉沫骗阿姨说要出去买点儿辅导资料,便和我一起出门了。
我们上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地点。一路上我苦口婆心地跟苏冉沫做思想工作,我说:“小沫啊,你可是枷辰的正室,赵倩充其量算个小妾,事实上她想当小妾,枷辰还不乐意呢。你干吗怕她呀?你刚说出她的名字时跟见了鬼似的。你别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高高兴兴去陪你男朋友唱歌,要比平日里更加恩爱,就要恶心死那臭女人知道吗?正所谓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啊!”
苏冉沫一个劲儿地点头,可是那张小脸上明显写着底气不足。
唱歌的地方是在步行街的钻石钱柜,包厢选的是“迈克杰克逊”,谁会知道呢,两个月后这位国际巨星便因为心脏病发作死在了洛杉矶,全世界的歌迷们既震惊又悲痛,不少人甚至发了疯,在我身边无数朋友的QQ签名都改成了:怀念永远的天王MJ。
但那毕竟是一场还没发生的,在我生活之外的不幸,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却悄无声息又蛮不讲理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刚推开半边门,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就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一道唱《刀光剑影》的粗鲁嗓音夺门而出,响彻整个走道,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我一时又想不起。
我回头看了一眼苏冉沫,她已经想打退堂鼓了。
“别怕,篮球队的哥们我都熟。一会儿进去你坐枷辰身旁就是,赵倩我来对付。”我拍着胸脯。
听到这话,她才稍微安心地朝我抿了下唇,那是一个羞涩又信赖的笑容。那一刻我的胸腔内充满着热血,我对自己说:为了这个笑容,我可以做一切。
豪华包厢里坐着十几号人,除了两三个平时跟枷辰有点儿交情的队员外,其他的人我一概不认识。枷辰很不自在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左边是篮球队长,右边是像水蛇一样黏着他的赵倩,说水蛇那真是一点儿都不夸张,她的身体恨不得像绳子一样缠上去。
枷辰一眼就穿过人群看到了门口的我,他微微吃惊,想要起身却被赵倩拉住了。我轻轻护着苏冉沫,带着她穿过灯光缭乱的包间,走到枷辰身边。
“你们怎么来了?”枷辰问。
“不是你喊小沫过来唱歌吗?我当时正在帮她修电脑,就一起过来了。”
“我喊的?”枷辰眉头皱了起来。
“是我喊的。”赵倩今天化了妆,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媚。她坏笑着晃了一下手,枷辰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手上去了。
枷辰一愣,夺回手机:“你干什么?”
“人多才热闹嘛,你看,我还带了很多朋友。”
其实我进来后已经看到了,她的朋友,那个正一只手拿啤酒,一只手拿麦克风用嘶喊的方式唱着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道哥。
烧烤那天的苏冉沫,对余亚彬或许没什么印象,但对于这个危险、猥琐的光头男,记得一定很清楚,我能感觉出她在颤抖。
“嘿,大飞,你给小沫让个位置。”我朝篮球队队长喊道,这家伙不是不识趣的人,可这会儿他已经被灌得不省人事,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都是问题。后来我才知道今天下午本来是篮球比赛的半决赛,结果对方学校弃赛,所以他们就等于直接进军总决赛了。赵倩以这个为理由拉上枷辰一起庆祝,现在看来是摆了一场鸿门宴。
“那边有座位。”赵倩冷冷地看过来,对我的出现很不满意。
“家属坐身边怎么了?”
“算了,没事的。”苏冉沫拉了下我,又对枷辰说,“枷辰,我们先坐过去了。”
“好。”枷辰点点头。
很快那首《刀光剑影》就唱完了,道哥自我感觉良好地朝大家鞠了一躬,十分谦虚地说:“谢谢大家,最近感冒嗓子哑了,发挥得不是很好”身后的一群小弟纷纷鼓掌,说:“没这回事,道哥,你沧桑的嗓音很符合这首歌的风格,你不说我还以为在听原唱呢。”
我要吐了。
道哥开怀大笑,接着一转身便看到了我,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乖乖坐在我身旁大气都不敢出的苏冉沫。只一瞬间,那种浑浊的、猥亵的眼神又出现在了男人那双倒三角眼里。我下意识地挺直身子,用力瞪着他,以示警示。
他歪嘴笑了笑,走到赵倩身旁坐下,大声闲聊起来。
时间煎熬得像是在上枯燥的数学课。对于苏冉沫就更是如此了,她一直盯着手机,但其实就是胡乱翻着,什么都没做。
后来唱歌的人少了,以道哥和赵倩为首的一群人投入到划拳喝酒的游戏中。服务员将调好的小杯啤酒一打一打往包厢里送,他们也不歇气,一杯接一杯地喝。全程沉默的枷辰也渐渐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被拉进了游戏中。他面无表情,每喝下一杯酒,脸色便更加苍白,到后面简直变成了一张白纸。
苏冉沫揪着自己的衣角,心疼地看着枷辰,担心他会喝醉,但又没有勇气上前阻止,别说她,就连我都不想靠近那一圈人。
“没事,他酒量大着呢。”我说的是实话,以前我跟茄子喝酒,只要有枷辰在场就敢醉,反正他永远不会醉,还会给我们收拾烂摊子。
苏冉沫点点头,但还是魂不守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拍了拍她的肩:“要不,你去点首歌吧。”
“啊?不用了。”她连忙摆手。
“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去喝酒了,我跟枷辰还没听过你唱歌呢,正好这次听一下。”
“我唱歌不好听。”
“你就别谦虚了,再难听还有我垫底呢!我一开口,植物人能都醒过来。”
苏冉沫被我逗笑了,她犹豫了一下,走向了点歌机。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会让苏冉沫离开我身边。
道哥有些醉了,苏冉沫去点歌的时候正好经过了他身旁,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男人的力气太大了,随便一拉,娇弱的女孩就像一只受惊的天鹅,跌落到了他的怀里。
“来,美女,我们一起玩。”
“放开……放开我——”
“过来玩当然要喝酒啊,你看大家都喝了,你不喝多不给面子啊。”他一只手搂住了苏冉沫的腰,任由她挣扎就是不松。
“我不会喝,放手啊!”苏冉沫哭了。
我刚要冲上去,就被人按在了沙发上,我不老实,对方直接给了一巴掌,看样子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美女,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男朋友都在这呢,道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但你今天要是不喝这杯酒,就是不给我和兄弟们面子,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们不给你男朋友面子喽。”
奋力挣扎的苏冉沫几乎是在瞬间安静了下来,她双眼通红地看向枷辰,以及那个死死按住枷辰,不让他有所动作的赵倩。
偌大的包厢里,十几个人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一个人站出来。那一刻我无法想象苏冉沫承受着多大的委屈和害怕。她接过了道哥手中的酒杯,闭上眼睛仰头一口喝了下去,又立马吐了出来,并开始剧烈咳嗽。
我的心就那么碎了,浑身一点点冷下去。
顾小离,看看你干了什么,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美女,刚那杯可不能算啊,你全吐我腿上了。”
“我真的喝不了,你放开我,别这样……”
“再喝一杯我就放了你,不然我可要抓你回家给我洗裤子了,哈哈……”道哥放声大笑,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混乱之中,道哥的手悄悄放在苏冉沫的大腿上,并缓缓滑进了裙底。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爆炸了,趁着按住我的两人放松警惕,我大喝一声推开他们,但很快又被一个人拉住,我知道来不及冲上去了,抓起桌上的一杯啤酒泼出去,男人脸上猖狂的笑容和欲念被我一杯酒浇灭了。
道哥错愕了两秒,苏冉沫趁着这个空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躲到了我身后。
“你活腻了!”道哥恼羞成怒,操起一个啤酒瓶,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子,巨大而尖锐的破碎声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包括我。
我回过神时,他高举的啤酒瓶已经照着我的脑袋砸了过来。我知道完了,除了闭上眼睛什么都来不及做。
我听到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无数的酒水溅到了脸上。我睁开眼,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逆光站在我身旁,手臂高举在我的头顶。
是枷辰,他抬起右手,硬生生为我挡下了这一击。他的整条手臂都湿了,不一会儿,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伴随着酒水迅速染红了整条手臂。
道哥怒气未消,挥起拳头就要揍我。赵倩大惊失色地冲上来,挡在了他前面:“道哥!道哥算了……”
“我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道哥,别这样!”赵倩用力把道哥往后推开,“都是朋友,给我个面子行吗?这事就当我没做好,改天我给你赔罪。”
道哥喘着粗气,心有不甘,但既然赵倩主动劝架了,他也就冷静了不少。
“算了,看在小倩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他抹了一把脸,干脆脱掉了那件湿了大半的衬衫,露出一身腱子肉和狰狞的文身。他打着赤膊往沙发上一坐,两个小弟立马很狗腿地把被踢翻的桌子扶正。
“弟兄们,继续喝酒,别扫了兴致。”他嚣张地喊了一声。一群人又高高兴兴地围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倩也没空招呼谁了,胡乱扯了一通卫生纸就往枷辰的手臂上擦,一边擦一边问:“疼吗?你怎么这么傻啊,过几天就要决赛了,到时候影响到了怎么办……”
“枷辰,你没事吧?”苏冉沫心急如焚地走过去。
“走开!”赵倩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少假惺惺了!喝几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装什么纯啊,玩不起就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苏冉沫怔怔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身旁脸色苍白的枷辰。她的眼睛里溢满了委屈的泪水,但她没哭。她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低头说了声“对不起”便掉头跑出了包厢。
如果我手上有刀,我已经朝赵倩捅过去了,然后是道哥,最后是枷辰那个浑蛋!是的,浑蛋!就算他刚才救了我,也不能改变他是浑蛋的事实。
那一刻我真想问问,你还是个男人吗?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人欺负,被人辱骂,甚至是被人性骚扰,你却像个软蛋一样坐在那儿。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枷辰吗?为什么我觉得你那么陌生?!
我什么都没问,只是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恭喜你啊,赵倩,成功上位了!”说完我就冲了出去。
我追上苏冉沫,送她回家。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我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如果她伤心地大哭一场,或者愤怒地胡闹一通,骂赵倩、骂道哥、骂枷辰甚至是骂我都行,可她安静得吓人。
我把她送回家门口已经是晚上九点,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夏天都还没正式来临,为什么就有蝉了?我脑子里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呆呆地望着苏冉沫。她背对着我,站在铁门下按密码锁,一连按了三次都错误,第四次才按对。
铁门缓缓打开,我以为她会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可是直到铁门开了又合上,她还是一动不动。路边的私家车断断续续地经过,苏冉沫穿着一条婴儿蓝的吊带连衣裙,娇小的身影在往来的灯光中明明暗暗,一会儿暗得仿佛是一个影子,一会儿又明亮得像个闪闪发光的天使。
终于,我发现了她那细瘦的皎白的肩膀在抖。
我上前几步,想从侧面抱住她,把她揽进怀中,摸她的头,叫她别难过。但我没有,我只是问:“小沫,你没事吧?”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
很久后,她才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天真而干净的眼神看着我:“顾小离,枷辰不会跟我分手吧?”
“瞎想什么,当然不会。”我笑了,那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如果我手上有刀,我真想先捅死自己。
伍
——我知道这样夸自己很不要脸,但那年的我们确实都是打心底里善良的孩子,善良到哪怕只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快乐,也从不吝啬与别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