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光线十分昏暗,扶桑仍然能看清楚他俊朗的侧脸,明明并没有那么熟,他却给她一种彼此已经认识了很久的错觉。}
1
事已至此,根本由不得扶桑说不,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她和许开决定分头行事。
尽管刚出事没多久,但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除了几条警戒线提示着人们这里几个小时前发生过命案之外,一切似乎都平静如常。
2405总统套房里仍有警员在勘察现场,扶桑出示记者证后才被准许入内。她环顾四周,这里的摆设与她昨天来时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此时此刻却寂静得仿佛有一阵阴风拂过。
她走到其中一个警员身边问:“有什么发现吗?死者的遗物都在这里了?”
警员回答:“她的东西不是很多,留在房间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指了指沙发上被包起来的一堆东西。
在警员的允许下,扶桑打开了其中一个深红色皮夹,一眼看去,蓦地愣住。
皮夹里放着一张照片,是林妍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看上去像是偷拍的,因为照片上林妍笑得花枝招展,而那个男人却只露了一个侧脸,似乎并不想跟她合影。
扶桑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不是霍城昀又会是谁。
她又翻了翻皮夹,除了几张外币和一些零钱之外,钱包空空如也,身份证之类的证件都没有,这真的是林妍的钱包?
随后她去了监控室,监控录像显示,昨天在他们采访结束走后,霍城昀的确进过林妍的房间,在那之后除了林妍的经纪人就再也没有人出入这个房间,也就是说,霍城昀是最后一个和林妍见面的男性。
扶桑想起刚才分开的时候许开问自己的话。
“现在传得满城风雨,都说这事是霍城昀干的,你相信吗?”扶桑并没有回答,而后又听他说,“我听说过霍城昀这个人,在美国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曾经有对家想找他的麻烦,可找私家侦探跟踪了他两三个月却一无所获,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把他拉下马的证据,这足以说明他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这样的人若真要置人于死地有的是办法,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惹一身腥的笨办法。”
“听上去你好像挺崇拜他的?”扶桑取笑他。
“是有一点儿,他怎么着也是一号人物。”
在这件事上,尽管有人千方百计地想把嫌疑往霍城昀身上引,可大概连记者们都不相信这事会是霍城昀干的。
瞧,多么不公平,那个男人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赢得那么多人的信任。
扶桑失神间,许开打来一个电话,报出一串地址。
那是一个空旷的篮球场,仅靠两盏路灯照亮周围的建筑,在西凉市这一片算是荒凉地段了,早年因为拆迁留下了大把钉子户,后来拆迁项目搁置,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人越来越少,就连边上的小学也因与其他名校合并而搬走了,这一带就这么荒废了。
许开藏在一栋旧楼房的转角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篮球场内发生的一切。
扶桑放轻脚步,眯着眼睛看过去,有三个人在球场内,那个坐在台阶上缩着身子的人正是林妍的经纪人,扶桑记得别人貌似叫她艾姐,另外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围着她,三个人应该是在商量什么事。
“都拍下来了吗?”扶桑小声问许开。
“近景远景都拍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这个女人太会躲了,我好不容易才找着她。”
扶桑拍了拍许开的肩膀:“再等等,他们好像要走了。”
那两个男人穿上外套,又说了几句就走了。艾姐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
这里鲜有人烟,白天显得异常空旷,到了晚上更是看不到一个人,这为跟踪艾姐这件事平添了不少难度。
他们猜得没错,她就住在附近的一栋旧公寓里。等到脚步声消失,扶桑才又跟了上去,可还没到二楼的转角,一道寒光闪过,她反应迅速地避开,身形轻巧地躲到角落,利落地一转身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扭,将对方的手反剪到身后推向墙壁。
走廊的灯“啪”地一下开了,许开慌张地跑上来,见扶桑把艾姐制得服服帖帖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原来你还会擒拿手啊。”
扶桑白了他一眼,把地上的小刀踢到一边,直截了当地问艾姐:“林妍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记者小姐,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吗?”艾姐讽刺道,从她脸上扭曲的表情能看出她此时痛苦万分。
扶桑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
“自从林妍出事以后,你就时不时出来爆些无关痛痒的小料,经纪公司说你递交辞呈后就不知所踪了,不过看样子,你过得不算太好。你原本可以风风光光地活着,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见不得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跟踪我,我是否可以找律师告你们?”
“随便。”扶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往前跨了一步,“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一些细节,经纪人小姐,林妍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艾姐脸色蓦地一变,大声喝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查过林妍的病例,她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而且她去世的前一天还在接受我的采访,我看到她一脸期待地憧憬着什么,所以那时的她应该完全不会有轻生的念头,除非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是霍城昀。”
扶桑的话忽然被打断,她看向许开,两个人面面相觑。
艾姐冷笑一声:“林妍跟了霍城昀三年,这些都有迹可循,如果你们不相信大可以去查。那天林妍约了霍城昀在酒店见面,也找了狗仔,想拍下他们在房间亲热的画面,准备第二天公之于众,女明星嘛,大家都能理解她们想嫁入豪门的心,没想到这个把戏很快就被霍城昀揭穿了,他们闹得不欢而散,霍城昀带走了那个狗仔。林妍逼婚不成十分伤心,当晚喝了很多酒,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我好不容易才安顿好她,第二天起来才知道她跳楼了,我跟她不住在一个房间,所以对于我离开之后房间里是否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晓。这真的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扶桑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暗夜里仿佛一台会发亮的测谎仪,测试着艾姐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出事之后你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
“我知道得太多,怕被封口。”
这样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刚才那两个男人是谁?”
这个问题艾姐迟疑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是霍城昀的人,他们警告我不准乱说话,否则会让我从这个城市消失。”
扶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他好像真的有这个本事。”
“够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吧?”
扶桑侧身让出一条道,艾姐蛮横地走过,靠近她时报复似的狠狠撞了一下她,随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直到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整栋旧楼又恢复了安静。
往回走的路上许开频频往后看,不放心地说:“她要是又跑了怎么办?要再找到她可没这么容易了。”
“放心,她跑不了。”
下一刻许开手里多出了几件东西,是一本护照,以及一张单程机票,他打开一看,东西居然是艾姐的。
“你怎么弄到这玩意儿的?”
“她就放在外套兜里,我顺便拿出来看看而已。”扶桑的眼睛眯得像月牙,在月光下竟然分外好看。
小的时候哥哥怕她被人绑架,逼着她学了不少防身术、擒拿术之类的东西,没想到现在竟也派上了用处。
许开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啧啧,宁扶桑,你太可怕了,你不仅会擒拿术,你还会偷盗术。”
“甭废话。你仔细看看,里面还有一张支票,你去查查这支票的来源是哪里。”
许开往最后一翻,果然有一张支票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的数字大得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好家伙,看不出来那个经纪人竟然这么值钱。
他收好东西,走在前面的扶桑忽然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前方,他循着扶桑的视线看过去,路灯下除了一辆豪车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啊,对了,你去处理一下照片,我回去就把报道写出来,我们争取让这些消息明早就见报。”
“当然,总算可以暂时躲过主编的连环杀人call了。”许开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的车停在另一个方向,可扶桑却没有跟他一起走的意思。
她指了指那辆豪车,冲他眨眼道:“看来不能搭你的车回去了,一路小心,明天见。”
许开眼见扶桑上了那辆豪车,不禁想起之前有好事的同事说扶桑的家世不一般,今儿一见,好像真的不一般。
她一上车,原本假寐的男人便睁开了眼,微眯着眼含笑问她:“有收获吗?”
“原来霍先生对这里也熟。”
“路过。”霍城昀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沉稳得分外有力。
“这么巧?霍先生该不会是怕我没东西可写,上赶着给我提供素材吧?”扶桑扬着嘴角,语气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居然这么巧,霍城昀也在这里,并且毫不避讳,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霍城昀对她的挖苦却置若罔闻,眼底含笑:“看来进展不错。”
扶桑原以为这时的情形应该剑拔弩张才对,可这个男人轻易地化解了她不和谐的戾气。他有意和她演,她自然不甘落后,遂一歪头,故作神秘道:“欲知详情,欢迎霍先生购买明早的《西凉时报》。”
她还在笑着,霍城昀忽然伸手托住她的半边脸,他微凉的掌心贴在她的脸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近得能感知彼此温热的呼吸。扶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昏暗的车内,她能感觉到他弯着身体,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完全看透似的。
霍城昀的气息突然靠近,他的嘴停在了扶桑的唇边,他只稍再往前一寸,就能吻上她的嘴唇。
扶桑闻着霍城昀身上特有的味道,一时之间大脑竟有些无法思考,她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刚才的故作冷静一扫而空。
“后天有个慈善晚会,你陪我去如何?”
霍城昀喷出的气息扫过的脸颊,她小心地吞了口唾沫:“你现在是新闻界风口浪尖的人,我不想招惹是非。”
“我给你提供情报。”他快狠准地抓住她的弱点诱惑她。
“也许在那之前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那么,我们来赌一赌如何?”
扶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她推开霍城昀,身子往边上挪了挪:“林妍的经纪人说刚才你的人在那里威胁她,让她乖乖闭嘴。”
霍城昀低低一笑,顷刻之间,已经坐回原位,神态自若地反问:“你觉得我会用这种小伎俩吗?扶桑,你要是相信了她,那我得重新审视你的智商了。”
刚才还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被霍城昀的话捣得烟消云散,扶桑仰起头问他:“那么如果是霍先生你,会如何处理呢?”
“扶桑,你为什么不自己走进来看看?。”
“霍先生的心里有一座迷宫,我怕进去了找不到出口。”扶桑的声音很低,还夹杂着连她自己都读不懂的……失落?
霍城昀定定地看着她:“一辈子躲在迷宫里又何妨?扶桑,你在怕什么?”
怕你我终究陌路,怕我们的相逢不过是一场尔虞我诈的逢场作戏。
他淡淡地看着扶桑低头沉思的样子,然后靠向身后的真皮座椅,重新闭上了眼睛。
此时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都不想再跟彼此多说一句话的表情。
尽管光线十分昏暗,扶桑仍然能看清楚他俊朗的侧脸,明明并没有那么熟,他却给她一种彼此已经认识了很久的错觉。
2
许开很快查到了从艾姐那儿得来的支票的来源,与霍城昀在美国的公司名称完全一致,如此一来,再前后对比艾姐所说的话,出奇地吻合,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可通常这么顺利找到的东西,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这看上去更像一桩高明的栽赃嫁祸。
工作间隙,扶桑跑到楼道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这通电话会以无人接听结束时,对方接了起来。
“嗨,宁扶桑,我以为你在国内逍遥快活得已经忘记我了。”隔着大洋,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明朗清爽。
笑意不自觉地溢满扶桑的眼角:“怎么会,慕西可是我拜过把子的好姐妹啊。”
慕西笑了一下,完全无视了她拍的马屁:“说吧,有什么事儿?”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呀?”
“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啊?还不知道你扶桑是什么人?”
扶桑是什么人?是自以为感情凉薄,却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是可以一年半载不联系,但是出了事一定会为朋友赴汤蹈火的人。
扶桑咯咯笑起来:“好吧,慕西,我问你个事儿,你认识霍城昀吗?”
慕西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重复了一遍:“霍城昀?”
扶桑挂了电话回来后,许开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便凑到她边上问:“怎么了?你打完电话回来神色就有点不对,出什么事儿了?”
“哦,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问了一个在美国的朋友知不知道霍城昀的事。”
“你那个美国朋友靠谱吗?”
扶桑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凉飕飕地说:“她是同行,驻外记者,知道的可比咱们多多了。许开,我看这个女明星死得蹊跷,这个新闻咱们再跟下去估计真的会出事……”
“你是指……”
“文娱部这些年也没少压新闻、被封口吧?有些事件背后的大佬哪儿有那么容易查?这么多年来,被推出来展现在大众眼前的人,哪一个不是炮灰?”
更何况,扶桑曾在明尼苏达州见识过霍城昀的手段,他玩弄人心的本事非常人能及,想查他,哪有那么容易。
扶桑说的自然有她的道理,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许开在这一行待了许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了,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他们挖不出有价值的新闻,而是往往刚准备酝酿初稿就胎死腹中了,所以现在的新闻变得越来越平庸,越来越脱离正确的价值观。
两个人变得心事重重,各怀心思,一时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扶桑突然感到害怕,如果她的起点已经是霍城昀的终点,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他布局的速度。
3
这天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这个城市,大雨冲刷着高楼的窗户,除了迷蒙的雨雾,扶桑站在窗口看不到对面的任何东西。天渐渐黑了,办公室亮起白晃晃的灯光,扶桑从落地窗的反光中看了自己一会儿,像是终于做了某个决定,拎起包包往地下车库赶。
路上的车队排起了长龙,喇叭声和刹车声此起彼伏,她耐心地扶着方向盘,不断看腕间的表,总算在晚宴开始前赶到了现场。扶桑泊好车正准备进去时,惊讶地发现在酒店门口显眼的位置,赫然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她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车门开了,霍城昀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见到她,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仿佛一切正如他所料。
扶桑忽然想起那夜,在昏暗的车厢内,彼此温热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她的脸颊仍留有他掌心的微凉,那个时候他对她说:“那么,我们来赌一赌如何?”
她想其实当时他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扶桑绝对想不到原来霍城昀在西凉市这么有名,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想方设法地与他攀谈几句,但霍城昀显然兴致缺缺,除了点头问好之外,神情一直恹恹的。
在场的这些人扶桑并不都认识,这里的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又都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皆以利益为重。
扶桑忽然想起哥哥了,她哥哥宁池默二十二岁接管公司,为人利落干脆,正是因为有他这棵大树,扶桑才得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仍然可以在这个年纪无忧无虑。
“在我的身边走神想别的男人?”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戏谑声,扶桑一抬头,发现与霍城昀的脸只差几毫米的距离,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霍城昀的动作却更快,他伸手揽住她的腰,顺势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那张清冷的脸上犹如挂着一层薄纱,眸光深邃。
扶桑双手抵在他胸前,挑眉回敬道:“我只是在想,霍先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成为全城焦点,靠在海外无人可知的如何赚取到的巨额财富,还是有其他不可言说的过人之处?”
霍城昀无视扶桑的挑衅,喝了一口香槟,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不要太敬佩我。”
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纷纷朝霍城昀这边投射过来,对更多的人来说,霍城昀像是谜一样的存在,他们只知道某一天一家跨国公司在西凉市忽然崛起,而掌事人是从海外归来的霍城昀,他们不知他的来历和背景,却又被他的能力所折服。打了一两场漂亮的商业仗之后,霍城昀成功打入了西凉市的商圈。
扶桑的余光瞟到不远处的某个女人,那女人手里举着一杯香槟,从刚才开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霍城昀身上,眼神火辣得让人无法忽视。她朝那个女人努了努嘴,对霍城昀说:“看来有人很想和你叙叙旧。”
霍城昀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扶桑,抬手捋了捋她的刘海:“你看上去很不爽。”
扶桑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似的,故意抬起手攀上霍城昀的肩膀,恶作剧似的说:“我的男伴邀请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晚宴,却要撇下我去跟别的女人叙旧,我当然不爽了。”
霍城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敲敲扶桑的发顶,低声附在她耳边说:“我去去就来。”
他走开后,扶桑顿时松了口气,她刚想出去走走,一转身,猛地撞上一个人。扶桑蹙眉看去,对方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那人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讥笑,张扬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末了嘲讽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撞到的是服务生。”
她一身衬衫、牛仔裤的装扮,的确与这里的画风不符。
“没关系,我不和眼拙的人计较。”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那个满脸错愕的男人。
远处的霍城昀低头抿了口红酒,望着刚刚那一出,一贯淡漠的脸上不由得溢出了一丝笑意。
扶桑从宴会厅的后门出去,沿着楼梯下了楼,到了位于酒店正中间的小花园,夜晚的灯光打在凉亭上,多了几分惬意与舒爽,可她还没来得及走近,就听到边上传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声。
只见从大厅门口蹿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一看到扶桑,脚下顿时一个急刹车。
过了几秒,那个小男孩忽然朝扶桑冲了过来,扶桑心跳一乱,本能地想闪躲,可还没来得及转身,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那个小男孩将东西塞到扶桑手里后就跑开了,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样。
扶桑怔怔地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本正方形的本子。她打开本子的时候手指一顿,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扶桑翻阅完才知道这满满一本居然全是林妍的照片,如果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再加上适宜的脑洞,绝对能脑补出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照片里和林妍举止亲密的男人身形高瘦,混血长相,扶桑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扶桑猛地一拍脑袋,眸子简直要发光,她曾在杂志上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好像叫……凯瑞?他和霍城昀一样,是伍德的养子,据说他和霍城昀关系很恶劣,两个人谁也瞧不上谁。
怎么会是他?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扶桑翻到最后一页,一张小小的纸片赫然入目,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她盯着这串数字看了很久,随后用手机拍下照片,将其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扶桑没有再回宴会厅,她坐回自己的车里等了霍城昀一个晚上。
时间将近凌晨的时候,她才通过车窗看到霍城昀的身影,看来他没少被人灌酒,他扶着助理唐德的手走向黑色宾利,似乎已经醉了。唐德扶他坐回车里,好像知道扶桑就坐在自己的车里似的,又绕过来敲敲她的车窗,示意霍城昀请她到车上说话。
扶桑将本子扔到副驾驶座底下,转而上了霍城昀的车。
很奇怪,明明他的样子像是有些醉了,可车上完全没有难闻的酒味,他一只手搭着窗口,一只手捏了捏鼻梁,一脸的倦意。
“我的女伴既不听话又任性,一个晚上不见踪影,你说我要怎么惩罚她?”他的语气透着玩笑,可扶桑审视着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霍先生,你想通过我的笔让大众知道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我脑子笨,你不说,我不懂。”扶桑的声音在一片沉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霍城昀无声地笑了:“不喜欢我送你的情报?你不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吗?”
“林妍跳楼的事是预谋还是巧合我不得而知,但她钱夹里的照片、突然被我同事找到的艾姐,以及今夜那个小男孩送来的剪贴相册,这些加起来完全不是巧合两个字能解释的,这都是霍先生送我的情报吧?回想当初在明尼苏达州的种种,霍先生似乎很热衷于撒网,你把自己塑造成这件事情的嫌疑人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扶桑很聪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在霍城昀看来,她的这种聪明却很温和,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她可以像个男人一样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也可以如小女人般偶尔任性撒娇,这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极具吸引力。
“你知道什么就写什么,今早的那篇报道不就写得很好吗?《女明星逼婚未遂抑郁跳楼》,人们总是需要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在纽约跟凯瑞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即使隔着一个大洋也都不让对方好过,这样的斗争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霍先生,请教你一个问题,纽约越式集团的股份你从凯瑞手里抢到多少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可是耳目众多,霍先生已经不在纽约,纽约却仍有霍先生的传说。”
霍城昀忽然抬手摸摸她的头,她的长发很顺滑,他的手指轻巧地缠绕着她的发丝玩弄起来。约莫是有了些睡意,他半闭着眼,对她说:“不要一口一个“霍先生”地叫,显得生分。”
扶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那霍先生希望我叫你什么?”
霍城昀就是喜欢扶桑这一点,一点也不扭捏,他们之间没有欲拒还迎,只有直来直往。
“他们都叫我阿昀。”
他们?他们是指谁?
“阿昀……”扶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从她的唇间溢出,竟然让霍城昀的心为之一动,“这样叫又显得我们太过亲密,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霍先生,那我就叫你霍城昀,你不介意吧?”
“随你。”霍城昀的手离开她的发丝,转而揉着太阳穴,外面的宾客已经散尽,原本喧嚣热闹的酒店门口此时一片寂静。
扶桑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回头问他:“对你来说,是不是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牺牲品?”
霍城昀的回答冷酷又真实:“那要看这个人是否仍有价值。”
那一瞬间,扶桑的心里有说不出原因的小小失望,她对他笑笑,扬手关上了车门。
林妍何尝不是一场战局里面的牺牲品,他们可以让她有任何一种结局,事情一旦翻篇,这件事情就会随之成为过去式,谁会在乎她真正的死因?商人被利欲熏心,普通人被新闻愚弄,这个世界,说不出究竟是谁在操控着真相。
到了这一步,扶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4
直到第二天,扶桑才知道昨晚霍城昀一掷千金为红颜。
昨晚的慈善晚宴设有拍卖环节,其中一样拍卖品是一朵用钻石雕刻而成的扶桑花,霍城昀以高价将其收入囊中,据说当时霍城昀不断出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扶桑在看到这则新闻时心里狠狠一颤,她不敢往深处想,害怕会是自作多情,可下午唐德亲自将这朵扶桑花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些事情,比如感情。
“霍先生说这朵花专为宁小姐而拍,所出的钱会以宁小姐的名义进行慈善活动,希望宁小姐能够理解他。”唐德站得笔直,说话一丝不苟。
扶桑的手里拿着丝绒盒子,她瞧了他一眼,说:“后面那句话是你加上去的吧?”
唐德被她一语道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哪里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他一直都是掌控全局的人不是吗?”
“但是宁小姐不一样。”
“嗯,大概是因为宁这个姓氏吧。”她提不起什么兴致,与唐德匆匆道别。
她认识的那个霍城昀,心思深沉得令人无法捉摸,他送她这种贵重物品究竟在暗示什么?她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觉得心浮气躁,最后干脆把那个丝绒盒子扔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懒得再胡思乱想。
扶桑联系了那串陌生号码的主人,约了对方见面,她一个人赴约。
城西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到处都是烟火气息,她们约在这条小巷里的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茶馆里没什么顾客,扶桑只瞧见窗口的位置坐着一个独身女性,她有些不确定地上前问道:“你好,我是《西凉时报》的记者宁扶桑,请问你是……”
“我就是。”对方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扶桑默默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子,她长着一张清丽的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脸色很是糟糕,看上去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吧?”扶桑忍不住开口问。
“你不是想知道林妍的事情吗?”对方似乎对扶桑的关心不以为意,直截了当地说。
扶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你昨天收到的那个本子是林妍的,她一直都有找人跟拍自己,就怕万一哪天自己出了事,可以用其将真相公之于众。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叫凯瑞,是林妍跟了很多年的男人,但凯瑞从不承认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让林妍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让她到霍城昀身边做自己的眼线,你也知道吧?他跟霍城昀一直在争纽约的资产,谁一不小心犯了错就会被踢出局,所以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林妍那个蠢女人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要挟凯瑞娶她,没想到最后反而害了她。不过凯瑞的这一手棋下得真漂亮,瞬间让自己占了上风,现在的风声对霍城昀可是很不利,何况他人还不在纽约,纽约的舆论已经完全由凯瑞主导。”
扶桑的注意力仿佛并不在对方刚才说的一长串话上,她叫来服务生点了杯茶,似乎一点也不急。
“你一点也不关心霍城昀的处境?”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扶桑一边摸索笔记本一边反问,“所以,这个本子是你从林妍那里偷来的?你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将本子偷到手的?还有,你是她的什么人?”
对方憋红了脸,逞强道:“本子不是我偷来的,是她给我的。”
扶桑正色道:“我看你的年纪不大,别做错了事还不自知,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记者都是这么趾高气扬的?”
“在你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我不会记录你说的每一个字,那些你希望由我的笔说出去的事情也不会出现在报纸上,你考虑清楚。”
扶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主动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必然有目的,而对一个记者留下联系方式,除了想让自己的诉求上报之外还能因为什么?
女孩子提着一口气,憋了很久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叫夏晓七,是林妍的助理。这个本子是林妍解雇我的时候我偷偷拿出来的,她不是个好人。”
“你今年几岁?”
夏晓七瞪着眼睛看着扶桑,为什么这个记者老是打断她的话?害得她每次都得重新打腹稿。
“二十。”
“你认识凯瑞和霍城昀吗?”
“林妍经常跟霍城昀见面,我也跟着见过几次。”夏晓七恶意地加重了前面一句的语调,想看看扶桑的反应,可眼前这个记者除了在本子上“刷刷”地龙飞凤舞之外,没有一丝表情。
“那你是凯瑞这边的,还是霍城昀那边的?”
“我只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林妍,你知道吗,她曾经撞死过人,却拒不承认,最后利用霍城昀的权势找了替罪羔羊,自己依旧风风光光地活着,凭什么呀?这个世界也太不公平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胸口上下起伏,显得有些激动。
扶桑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哦?没听说过这些事啊,林妍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一直十分正面,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留在她身边给她当助理?”
夏晓七愣了一下,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本子是霍城昀让你交给我的吧?但他应该只是交代你给我本子,你却擅自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想你会有些困惑需要找我解决。”夏晓七给自己找了个完美合理的借口。
“你跟霍城昀的关系挺好?”
夏晓七又是一愣:“他一直资助我上学。”
“我整理一下你刚才说的。简单来说就是林妍周旋在霍城昀和凯瑞这两个男人中间,而她的真爱是凯瑞。凯瑞让林妍接近霍城昀获取情报,以保证自己在夺权战中保有优势,霍城昀也并未拒绝林妍的接近,其间发生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林妍撞死人事件,霍城昀利用自己的权势帮她瞒天过海。之后就发生了林妍疑似自杀的跳楼事件,你认为是凯瑞动的手脚,目的是嫁祸霍城昀,从而扭转纽约公司那边当前自己的不利局势。完毕。”
扶桑朝她示意了一下,夏晓七听完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这个记者总结得很到位。
“可是亲爱的,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重点,你也不知道林妍是怎么死的吧?”扶桑摊了摊手,眉心纠结。
“她患有抑郁症,就算自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啊。”
扶桑喝了口热茶,茶香四溢,她喃喃地自嘲:“是啊,抑郁症真是个百用不厌的借口。”
“喂,你难道对她曾经撞死过人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奇吗?”夏晓七忍不住探头问道。
扶桑不动声色,夏晓七终究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她撞死过人,利用霍城昀的瞒天过海,依旧过得风风光光。”
“你不想知道得更仔细?”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认为霍城昀在这件事里占据着什么位置?”
“他……”夏晓七想了想,“他是受害者。”
“为什么?”
“林妍一直在利用他。现在出了事,所有线索都指向他,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他的名声还是受到了损害。”
夏晓七的言语之间尽是对霍城昀的维护。可像霍城昀这样的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受害者?他不是肇事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以扶桑对他的了解,他如果犯罪,绝对是大师级别的手法。
扶桑就这样跟夏晓七在茶馆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知道了一些边角小料,虽然与正事没有太大关联,但总算让她理顺了那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关于夏晓七的身份,其实很简单,如果说林妍是凯瑞放在霍城昀身边的眼睛,那么夏晓七就是霍城昀放在林妍身边的眼睛,聪明的人总懂得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其是像霍城昀这样的男人。
可眼睛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一个不小心就会玩火自焚。
扶桑开车回家的时候恰巧路过霍城昀的公司,说巧不巧,霍城昀的车突然一下开到了她前头,她今天开了许开的车,唐德并不知道自己插了她的队。扶桑蹙了蹙眉,在下一个转角口下意识地换了方向,跟上了前面那辆车。
车子开进城市中心的一片别墅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安保措施异常严格。扶桑把车停到一边,皱眉盯着前方星星点点的亮光,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别墅区内多是旧宅,房子从外观看似乎有些残旧,可都是有些历史的,要想买这里的房子并不单单有钱就行。
她觉得蹊跷,立刻打电话打听,没过多久就有了消息。
霍城昀的确在这里有一套老宅,但并不是他花钱买的,是有人在两年前将房子过户到了他的名下。
两年前……这么说霍城昀至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来西凉市的念头。可这是为什么?但凡有些风声的人都知道越式集团现在的内部问题严重混乱,领导人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稳定当前局势,可他这个挂名老板放着老窝不待,偏偏跑到这个和纽约隔着一片大洋的城市开天辟地,这样的心思也太深了。
怎样的交情,会送上这么价值不菲的房子?
“笃笃笃——”
敲门声猛地把深思中的扶桑引回神,她一抬头,吓了一跳,霍城昀正站在车外,他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冽。
被抓了个正着,扶桑索性大方地打开车窗,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好巧,霍先生住这里?”
霍城昀的脸在路灯的橘光下显得更为冷傲,天色太暗,扶桑只能看到他微眯着的双眸一片黑灰。他双手插在兜里,不冷不热地说:“我还以为扶桑为了调查林妍的死特意跟踪我而来呢。”
扶桑挑了挑眉,镇定地仰头看他:“林妍不是逼婚不成跳楼自杀的吗?难道我有什么误解?”
“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霍城昀冷不丁地换了个话题,问得扶桑愣了一下。
扶桑随即想起被自己扔在办公桌抽屉里的那个丝绒盒子,挑了挑眉说:“你要听实话吗?”
听完扶桑这句话,霍城昀慢慢收敛了笑意,对她摆手说道:“天色晚了,你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扶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霍城昀转身欲走,忙探出头去说:“我不喜欢扶桑花。”
霍城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为什么?我以为你叫扶桑,应该也会喜欢这花才对。”
“我母亲喜欢扶桑花,我出生在扶桑花开的时候,所以她为我取名扶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她,这算不得是什么很好的回忆。我从前还一直向我哥诉苦,说我妈给我取的名字实在太随便了,可是我哥说,我妈是想把最好的都给我。”扶桑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空气里颤抖,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几近通透。
霍城昀的神色渐渐柔和起来,他回身走到车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不喜欢就丢了吧,不值几个钱。”
“霍先生几次竞价才得的手,还说不值钱?”扶桑瞪大眼睛,这人未免也太财大气粗了。
“讨好不了你,它就没有价值。”
所以对霍城昀来说,不能达到目的的人或事就一文不值吗?扶桑听了这句话,顿时又觉得有些茫然无措,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神情却又冷静得令人觉得隔着些距离,他是想试探她还是出于真心?可霍城昀这样的人,他有真心这个东西吗?
霍城昀见扶桑的双眼有一瞬的茫然,慢慢笑起来:“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见霍城昀要走,扶桑忙不迭从窗口伸出手拽住他的手腕,手指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她冷不丁地颤了一下,下一刻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她悻悻地放开了手,吐了吐舌头,笑着问他:“霍城昀,你住这里吗?”
“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这里的老宅历史悠久,很难买到,霍先生果然不仅有钱,还有本事。”
“是不是觉得我更有魅力了?”
“可不是,难怪林妍爱死了你。”
这个“死”字被扶桑说得尤为重,后来她想起这一出,总觉得霍城昀当时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可最后却只说了“晚安”两个字,他身上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防备真是令人无暇他顾。
5
飞机安全降落在西凉市,霍城昀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往公司赶。
车子在距离公司不远处的一个转角处被人有预谋地拦住了去路,唐德一个急刹车停下车,低声咒骂了一句后,才抬头看清从前面车子里下来的那个人,他顿时眼睛一眯,转而回头看向自己的老板。
只见霍城昀轻松地靠着座椅,半闭着眼,满脸云淡风轻。
凯瑞敲了敲霍城昀边上的窗户,脸上那抹不羁的笑看起来甚是碍眼。
“霍先生……”唐德轻声唤霍城昀,他这才睁开眼,下了车。
“阿昀,这西凉市城好景好人好,你是不是都乐不思蜀了?”凯瑞双手插在兜里,眉梢之间尽是嘲弄的意味。
见霍城昀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凯瑞摊手问道:“你的扶桑花怎么样了?”
霍城昀眉心倏然一紧,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凯瑞因此更加放肆了:“阿昀,花要放在温室里好好栽培,否则经受不住风雨的话是很容易枯萎的。”
“凯瑞,我想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要我不高兴,随时可以Game Over,所以,趁现在我的心情还没那么糟糕,迅速圆润地滚出我的视线。”
霍城昀只是倚靠着车身,就已经让周围的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霍城昀能有今天靠的绝不是伍德最宠爱的养子这个头衔。
凯瑞笑笑,拍了拍霍城昀的肩膀:“阿昀,放轻松,我只是来跟你做一笔交易,一朵扶桑花,换你手里的东西,你不亏。”
霍城昀的目光逐渐转冷,眸色间仿佛有冰刀划过,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承诺过的兄弟情终归抵不过人心的贪欲。他忽然笑了。
“凯瑞,你忘了?我一向不接受威胁,宁扶桑的哥哥宁池默可是个厉害人物,她要是出了事,你只会更惨,我不介意到时候火上浇油。”
“阿昀,别装得这么淡定,你瞒不了我。”凯瑞的志在必得是因为对霍城昀足够了解,可他忘了霍城昀是从怎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是吗?那我们就看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同一时间,扶桑被堵在了高速公路上,她不知道下午为什么会在高速公路上出现堵车的状况,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只能急得在驾驶位上干跺脚。
二十分钟前,她接到艾姐的电话。今天是艾姐原先决定离开西凉市的日子,但她的护照和机票都被扶桑在那个夜晚顺走了,她没办法,只得打电话联系扶桑。两人约定在机场见面,可看眼前这纹丝不动的状况,怕是到了天黑扶桑都到不了机场了。
等到车龙总算动了之后,扶桑一踩油门,快速地准备超车,眼睛望向后视镜,她发现从她进入高速公路后有一辆车似乎一直跟着她,看车牌号码并不是本地的车。她试着一脚油门超到了前头,果不其然,那辆车紧随而来。
扶桑有点慌了,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忙不迭地接起电话,没等对方开口,她立刻假装冷静地说道:“霍城昀,我……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电话那头的霍城昀眉心一蹙,轻声安慰:“别紧张,放轻松,你现在在哪里?”
“在去机场的路上。”
“好,到了机场,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我马上就到。”
扶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电话里已经传来一阵忙音,她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霍城昀的声音后,刚才的惊慌好像一下子平息了不少。
到了机场,她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泊好车,视线的余光瞟见那辆车也停在了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扶桑很快隐匿在了人群里,刚巧来了一队混乱的旅行团,她巧妙地借着旅行团躲过了身后那两人的跟踪。一转身,原本应该等在大厅门口的艾姐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一瞬间,扶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以自己为饵,目标是我?”
这次艾姐坦诚得不像话:“宁记者,凯瑞希望你能帮他一把,事成之后他保证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去,现在先委屈你一下。”
扶桑慢慢地往后退:“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护照?还是……你拿到了什么护身符,因此不需要出国避风头?看来你跟林妍的死关系紧密啊。”
艾姐一步跨上前,猛地抓住试图伺机逃跑的扶桑。扶桑的手腕轻轻一转,轻松地摆脱了她。然而那两个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扶桑身后,她脚步一顿,在心里权衡轻重之后,举手投降。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地坐在前头,扶桑则和艾姐并排坐在后头,车子并未驶入高速公路,扶桑粗略看了一下,正驶往市郊的方向。
“你刚才说的凯瑞,是林妍爱慕的那个凯瑞吗?”扶桑侧头问艾姐,从那些照片上看,林妍看凯瑞的眼神充满着痴迷。
艾姐沉默不语。
扶桑继续问:“凯瑞这么辛辛苦苦地把林妍捧红,就是为了把她安排到霍城昀身边做卧底吗?那你的工作就是负责看着林妍喽?我有点好奇,这么多年,霍城昀有没有被林妍迷倒过?”
“你只是想问最后那个问题吧?”艾姐一脸看透了她的表情。
扶桑很是坦诚地点点头。
“宁记者,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虽然讨厌你,但还是奉劝你不要把心思白费在这种男人身上,霍城昀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就连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养父都能因为利益被他轻易放弃,何况是你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艾姐冷哼出声,话里话外全是不屑。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抓我?正如你所说,我在他心里真的没那么重要,拿我做人质没用。”
“凯瑞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对他这么忠心耿耿?不会你也被他迷倒了吧?”扶桑试探性地问道。
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艾姐的脸色蓦地一变,扬手就朝扶桑挥来,幸亏扶桑手疾眼快地避过了,否则她的脸得肿得像猪头。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扶桑没有防备,一头往前栽了出去,痛得脸上的五官都扭成了一团。
开车的那个人说:“前面好像出了交通事故。”
车子只能在路边停下来,其间艾姐接了个电话,从内容来听大概是凯瑞打来的。扶桑听得仔细,能七七八八猜个大概。待艾姐一挂电话,扭头就看见扶桑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瞧,心里那团火蓦地又大了起来。
“笃笃笃——”一个交警模样的人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示意开车的人下车检查证件。扶桑原本好整以暇地坐着,想着该怎么套艾姐的话,没想到就在那个人下车的时候,扶桑边上的车门忽然被迅速打开,一只手紧紧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把她从车里拖了出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扶桑保证一定不超过五秒,她的脖子都差点卡在车里!
她疼得刚想破口大骂,可在闻到那个熟悉的味道之后,眼底一下子升腾起雾气。他把她揽进怀里,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车子剧烈的撞击声与车内发出的惨叫声……
扶桑下意识地伸手回抱住他,在他来到后,刚才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他到来后一下子就断了。他携着她上了另一辆车,全程都用身体遮挡着她的视线,可她心知肚明,从声音就能判断出刚才的撞击声意味着什么。
艾姐所在的那辆车几乎被撞飞。
驾驶座上的唐德看到外面那一幕后,眼底全是震惊。他不是不知道霍城昀的做事风格,只是他跟在霍城昀身边这么多年,霍城昀一贯是不动声色地低调行事,可这一次,霍城昀却如此光明正大、高调张扬地给了凯瑞重重一击。
霍城昀的沉默让扶桑有些无话可说,她也不敢回头去看那辆车或者艾姐他们怎么样了,第一次,身边这个男人给了她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扶桑低头想着该如何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巴突然被他抬起来,他微凉的手指扫过她的额头,眼底一片清明,紧抿着的唇线有些僵硬:“被打了?”
“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扶桑试图用玩笑缓解他紧绷的神色,可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没有多大作用。
霍城昀沉默着从车底拿出一个小药箱替她上药,扶桑看到他手里的那瓶消毒液空了一大半,纱布也只剩小小的一卷,心里狠狠一痛。
“你经常受伤?”她看着他的眼睛,坐姿认真得就像上课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这是唐德的。”
“一般人应该不会在车里备药箱吧?”
霍城昀眉心一拧:“所以你是在夸我不是一般人?”
“这么说你承认这个药箱是你的了?”
霍城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仔细地为她处理好伤口。
“明明知道前面的路可能会让你尸骨无存,为什么偏偏还要往那里走?”她凑近他,深深望进他的眼里,他的双眸漆黑如墨,一片混沌。
“扶桑,你信吗?只有走到了那里,我才能再遇见你。”
只要能遇见你,再难走的路都可以忍下来。
扶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霍城昀此时此刻的眼神落在她眼里,痛得无声无息,她的心里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缓缓笼罩,车外艳阳高照,但也无法掩盖车内两人之间的阴云密布。她看着这样的霍城昀,忽然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我,看得我想哭。”
霍城昀顺势握住扶桑的手,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脸颊的肌肤触到他柔软的衬衫时,她真的在他怀里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又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她一再提醒自己,若论演技,他恐怕是影帝级别的,可刚才从他眼底流露出来的那种沉痛,却打破了她心底所有的伪装。
他被这个男人吸引,而且比自己以为的程度要深地多。
出于对扶桑的安全考虑,当晚霍城昀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可扶桑认床,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再加上白天发生的事和霍城昀突如其来的告白,她的脑袋像要爆裂似的。
天还没亮,扶桑迷迷糊糊地醒来,起身拉开窗帘往外看去,路灯仍然亮着,幽黄的灯光洒在地面上,狭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流浪猫尖声叫着穿过马路,一切都平静得宛如睡梦中的人们。
扶桑悄悄地推开卧室的门,发现书房的门缝还透着光,昨夜霍城昀把她安顿到自己的卧室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他这是工作了一夜吗?
就在扶桑在书房门口踌躇着是不是该进去打扰他的时候,门“吱呀”一下开了,她愣在那里,霍城昀瞬间出现在眼前,他换上了一身家居服,此刻好整以暇地侧着身子靠在门边,在灯光下的半张脸显得格外柔和,她看得不禁有些移不开眼。
“终于发现我长得好看这件事情了?”
霍城昀冷不丁地取笑她,伸手越过她的头顶,摁亮了客厅的水晶灯。
“你还不睡觉吗?”她朝书房里探了探头,见电脑屏幕仍亮着幽白的光,里面有淡淡的烟草味溢出,烟灰缸上还搁着半支未燃尽的烟。
“有你在家,心慌意乱得睡不着。”
霍城昀这么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显得喜感十足,扶桑歪头打量着他,如果抛开一切对他的外在猜测,他的确是个能轻易让人心动的男人。他们仿佛忘了下午在车内发生的事情,彼此毫无顾忌地凝望对方。
“我下午问了艾姐一个问题,但是没有得到答案。”
“什么问题?”
扶桑深吸一口气,笑着看他:“我问她,霍城昀有没有被林妍迷倒过。”
霍城昀装出一脸思索的样子,佯装认真地回答:“据我所知,霍城昀好像只对一个姓宁的姑娘痴迷,这个姑娘一腔孤勇,有坚持有抱负,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
扶桑心里一紧,脸上火辣辣的,却故作轻松地说:“只是因为勇敢?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他忽然俯身与她平视,含着笑意的眼睛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煞有介事般点点头说:“这么看来好像的确是这张脸更漂亮。”
说完,他往前一凑,彼此的呼吸萦绕。刹那间扶桑紧张得想逃跑,腰却被他一手搂住,他的吻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柔软的唇瓣轻轻触碰,他吻得小心翼翼而又温柔缠绵,没有深入,却柔情蜜意。
“不要躲开我,不然我会靠得更近。”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威胁,捧着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令她怦然心动。
扶桑的心七上八下,完全乱了方寸。
你喜欢我什么呢?这句话扶桑始终没有问出口。她忽然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接受:“不要放开我,不然我会躲得更远。”
霍城昀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他用力抱紧她,摸着她的头,眉眼间的冷意逐渐被暖意所代替。
扶桑一贯是这样的,喜欢就接受,讨厌就拒绝,绝不拖泥带水,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在明尼苏达州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到了她的心里去了。
他们之间相顾无言,可是他们想说的千言万语,又早已写在脸上。
扶桑不禁在心里嗤笑自己:难道真要谈一场各怀鬼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