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
蓬莱仙岛上的时间虽然和其他地方不同,但还是一样拥有白天与黑夜交替的自然规律。
太阳西沉,新月如钩,缓缓爬上天际。行走一天且经历了种种强烈刺激的众人身心俱疲,在石阵的保护下,终于放下心防,依靠在中间的大石柱后沉沉睡去。只有楚天书微微眯着眼,仰望着天空中的弯月,口中默念着数字:“六百一十六,六百一十七……”每隔一分钟,他就数一次。
石阵外隐隐有风声呼啸,有时剧烈,有时轻微,楚天书知道,那是高南飞在反复试探石阵的弱点,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按照楚天书的计算,高南飞起码十个小时不需要饮水、进食,也不会感到疲累,这的确已经远超人类的上限。吃了不死药,确实可怖。
楚天书目光流转,不经意地落到姜小芽的脸上,微微有些惘然,突然就忘记了计时。
映着头顶微微的月光,姜小芽美得有些虚幻,一头黑色长发上缀着细细的发绳和一支流苏发坠,左袖挽起,露出一截光滑如玉的小臂。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发现她竟然神似龙洛洛。
这个念头不可抑止地将楚天书的思绪拽着飞起来,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幼时的光景。
那时候的下午,龙洛洛总会只穿着件睡裙就溜到他的房间。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件睡裙是白色的波纹垂袖,她的小臂也同样洁白如玉。把午睡的楚天书戳醒的时候,她总是笑得那么赖皮,又那么可爱。
那时候龙洛洛也才十几岁,可不经意间就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龙洛洛像变魔术般从随身的篮子里摸出几个精致的瓷盘,又拿出几块绿豆糕和新鲜的草莓。
“今天还有烤鸡翅噢!”她熟练地系上围裙,端出新鲜的鸡翅,操作楚天书家的锅灶。
龙洛洛围着灶台忙活,楚天书就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体会那种被人关注的温暖和爱。龙洛洛似乎总是担心他会缺少这些,所以总是不吝于向他倾注所有的情感。可她不知道,当这些情感占据了一个少年全部的身心时,它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就是……龙洛洛走了,楚天书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那个时候,他其实一直想对龙洛洛说一句话: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很难过。
但是,少年的冷傲和孤独阻止了他说出这句话,所以直到现在,龙洛洛也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她究竟有多重要。她重要到只要有人哪怕只是在某个地方像她,他就会对这个人产生好感,姜小芽如是,墨灵心也如是。
说到墨灵心……现在她究竟在哪儿?究竟安全不安全呢?那个少女……可是夺走了他的初吻呢……
楚天书的身体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温暖,但头脑开始渐渐空白起来,身子微微向后缩去。不管他多么冷静成熟,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强撑了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终究还是有些熬不住了。
各种破碎的画面犹如闪电般纷至沓来:雕花青铜柱上被捆绑着的女人在轻声歌唱,月夜下满目红色的曼陀罗花,无数的镜子里自己的脸……那些脸有些面无表情,有些狰狞似鬼,有些灿烂如花,有些凝重如山……有人在笑,龙洛洛在哭泣,利刃与鲜血在半空中飞舞……
楚天书猛然坐直,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安全地坐在石柱下,可如长弓般扭曲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前扑的狰狞姿势,似乎想要冲出去救谁。
他回想刚才那些破碎的画面,发现有些画面是他熟悉的,有些画面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还有些画面似曾相识,他却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经历过。
他收敛心神,望向天空。银钩一般的月亮正经过中天,楚天书吸了口气,起身转到石柱的一侧,按下了石柱上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凸起。
平静的天空中陡然间划过一道闪电,强光骤然照亮四周,粗大的石柱底部悄然无声地打开一个一人高的洞,黑漆漆的洞中隐隐有呼啸之声传出,随即一群群遮天蔽日的蝙蝠从洞里惊惶地飞出,天空的雷鸣都镇不住它们刺耳的鸣叫。
被惊醒的众人忍不住发出一阵尖叫声,连沈猛都不例外。只有楚天书面不改色,低声道:“所有人跟在我后面,不要掉队。”
一道刺目的光芒从楚天书手中亮起,那是他打开的强光手电筒。此时蝙蝠尽去,露出一条由青石铸就的一路向下的阶梯,阶梯的两边是两根青石门柱。楚天书举起手电朝洞顶晃了晃,上面有小篆书写的三个字——
黄泉道。
楚天书微微吸了口气,地道里传出的空气阴冷潮湿,却并没有令人不适的窒息感,说明地道内的通风良好,遂起步朝地道中走去。
姜小芽有些担忧,想要说话,却被严璐捂住了小嘴。她转过头,正看见高南飞站立在石阵的边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一双眼睛犹如黑夜中的野狼般闪着绿幽幽的光芒。
“楚天书!有种不要跑!”高南飞的声音犹如穿越云层的狼嚎般尖厉刺耳,“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
沈猛朝高南飞猛然竖起一根中指,然后跟在了楚天书身后。
一行人缓缓地消失在了地道口,倾盆暴雨伴随着雷鸣声陡然降临,将愤怒的高南飞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湿,可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眨动半分。他沉默了数分钟,嘴角狰狞地抽动着,犹如择人而噬的凶兽,口中喃喃自语:“别想跑,你们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说话间,他的整个身体陡然拔高,破开重重雨幕,转眼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单调的光束划破黑暗的空间,一眼看不到尽头。黑洞洞的地道里弥漫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神秘气息,让原本满肚子疑问的众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仿佛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就会惊醒某个沉睡中的恶魔。
经过一个拐角,石道的两侧开始出现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石人和石马。它们显然全是大师之作,纹理自然,细节流畅,若不是眼中空无一物,缺了些许灵性,甚至会让人觉得下一秒它们就会活过来。
楚天书长眉微蹙,不管是黄泉道、神道还是鬼道,都是坟前之路。
可是蓬莱是长生不老的象征,又有谁会死在这里,还建造墓冢呢?
地洞幽深,他们也不知朝下走了多少米。地道中流通的空气始终咸湿,有大海的味道,说明这个墓冢的通风口建造在靠海的一侧。
当阶梯下至最后一级时,面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通道,楚天书犹如回家一般,转向石道的左侧,熟练地按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石块。一阵细微的“咝咝”声充斥了通道的整个空间,整个通道逐渐发出了微弱的亮光。
众人止不住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原来石道的两侧石壁上都嵌着一排排整齐的杯蜡,而这些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蜡烛燃烧起来竟然毫无困难,照亮了整个空间。蜡烛的后面是一座座蒙纱的神龛,神龛中端坐着一个个不知名的人像,人像庄严肃穆,犹如守护皇宫的威武将军。
隐约可见通道的尽头是一座高四五米的木质牌坊,牌坊上的朱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木头的原色,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霜。
木牌坊的两侧高高矗立着两座石雕立像,左边的一座长袍加身,左手握着豹纹毛笔,右手握着一册半开的典籍;而右手边的一座穿着古代猎户常穿的青皮短打,身体两侧竟有五条手臂,手中分别握着钻、刨子、铲子、曲尺,和画线用的墨斗。
阴暗的地下光亮有限,石雕肩部以上都隐在黑暗之中,似乎他们正低头俯视着进入此间的人,威风凛凛。
犹如猎奇探险般的神秘感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凌镜雪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楚天书没有回头,他出神地看着木牌坊左侧那座石像手中的典籍,也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喃喃自语:“他手里拿的是《墨子》,这尊雕像应该是墨家创始人墨翟……”他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右侧石像的手上,“右边这座石像手里拿的钻、刨子、铲子、曲尺和墨斗都是鲁班创造的工具,所以它应该是鲁班像。这里应该是古代墨家祭祀先祖的地方。”
沈猛抓了抓脑门,说:“鲁班有五只手吗?这我倒真是今天才知道耶……”
“这应该只是后人将他具现化了,以此形容他的伟大,并不是说他真的长了五只手。”
“好吧……”沈猛把目光投向木质牌坊之后的一块半透明幕墙,那块幕墙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却又没有完全堵住通道,看上去就像家庭装修时在门口设的玄关,他问,“可那堵墙又是什么?”
“那叫影壁。”楚天书从背囊里抽出武士刀,斜握在手中,方便随时以最快的速度拔刀,“那就是用来遮挡视线的。堪舆学也把它称作风水墙,传说能拢住这处建筑的风水。只是这块影壁确实有点大。”
众人忍不住纷纷点头。这块影壁何止是大,简直可以用巍峨来形容。它宽约五米,上至洞顶,鎏金的顶部向两侧延展超过九米。整块影壁的材质非玉非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不知哪朝哪代的画师在影壁上用象牙黑和鲑鱼红两种反差极大的色彩作画,面孔扭曲的牛角怪兽和鲜衣怒马的骑兵冲撞在一处,红衣骑兵们的刀芒如闪电,包裹整个面部的头盔殷红如血。在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潮之间,看似弱势的红衣骑士们杀气腾腾,所向披靡,银刀之下,怪兽纷纷身首分离,场面壮阔。
那是美到令人沉迷的作品,绝世的暴力、妖艳、诡谲被画师融为一体,堪称绝笔。
“继续走吧。”楚天书很快从画卷所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握住刀柄,转入了影壁之后。
影壁之后再无灯烛,楚天书不得不将强光手电高举过顶,灯光射向无尽的黑暗,一个大殿的轮廓顿时映入他的眼帘。大殿的四壁被光芒映照,仿佛展开了一幅长长的历史画卷。
满墙的壁画上铺满了藏青与杜鹃红,各种蛇身牛首、马腿虎腰的奇怪生物组成一支连绵不绝的队伍,有的手持凶刃,有的拄着怪异的长杖,还有的驾驭展翅的飞龙。队伍面对一面旋涡式的青墙起舞,而青墙中间的旋涡里隐隐伸出一只乌黑而巨大的利爪,利爪光芒耀眼,犹如天空中的太阳。
众人站在这庞大的壁画之前久久说不出话,仅仅影壁上那一幅画就已经令人震惊得难以呼吸,而这里却是数以百计的古画连在一处,组成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世界。
“真是……”连浩北摇了摇头,实在难以找到一个适当的形容。
“这是本生画。”楚天书微微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臂,加快血液流动。
“什么是本生画?”姜小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佛教本生画,也叫本生故事画。故事内容大致可划分为以‘施舍’为主题,或以宣扬‘仁智’和‘信义’为主题,以‘孝友’为主题,和以‘持戒’、‘感应’以及其他一些宣扬佛教信仰为主题的本生故事。”楚天书一边思索一边道,“其中最著名的‘舍身饲虎’大家应该都有听说过。这种绘画的技法类似敦煌石窟,应该算是秦朝时期盛行的绘画技巧。”他移动光柱一直照耀到壁画的最中央,其间光柱掠过无数千奇百怪的画面,但最中央的极其夺目。那里有一只巨大的黑色利爪直指向一堵宛如时空旋涡般的高墙,无数奇奇怪怪的生物正朝那堵墙蜂拥而去。这个画面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魔兽》里邪恶的古尔丹打开通往人类世界的时空大门时,如云卷一般的兽人部队。
“秦朝?这会不会是徐福他们留下的?”沉寂良久后,凌镜雪轻声道。
楚天书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们下来的时候,这幅画就已经在这了。”
凌镜雪敏锐地察觉到楚天书话里的深意,问:“他们在上面石柱上留字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下来过吧?”
“不。”楚天书微微吸了口气,“他们是从这里出去的时候留下的字。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成功地离开了蓬莱。”
“啊!”连浩北的眼睛开始闪光,就像独居荒岛二十八年的鲁滨孙终于看见了来救他的那艘船,“这么说,我们真的有机会离开这座岛?”
“的确有。”楚天书突然盘腿坐了下来,将武士刀横放在膝盖上,并拉出小半截雪亮的刀身,然后继续说,“请大家坐好。现在,我必须要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高成龙,字孔飞。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脾气暴躁,欺凌弱小……”
众人围着楚天书坐在大殿正中央,衬着那壮观的壁画,听他讲述这个诡异离奇的故事。
楚天书凭借自己的记忆,将徐福在石柱上留下的内容一一复述,随后再进行解释。
“当年在徐福的队伍中,有一个叫高成龙的童男。这少年本来秉性就极差,上岛后还经常抢夺他人的食物、饮水,还险些将一个同伴溺死在水潭之中。其他人终于忍无可忍,一起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弃于山崖之下。”
沈猛忍不住插了句嘴:“高南飞也姓高,他们这是一家的吧?”
自从他开始讨厌高南飞之后,听见“高”这个姓氏他都浑身不舒服。
严璐白了他一眼:“别乱插嘴。”
楚天书的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光乍现,似乎照亮了黑暗中的什么,却因为时间太短,他没能看清。他继续说:“其实沈猛说得没错,当年徐福他们的队伍之中发生的事情,跟我们现在极为相似。这个高成龙不仅也姓高,而且后来也在无意中吃下了不死丹药,拥有了超人的力量,也开始追杀他自己的同伴。”
“噢?然后呢?”
“他们历尽艰险,最终一行人只剩下徐福一个人。徐福精通玄黄之术,认为天道循环,因果往生,不死不灭这种能量如果当真存在,那么就会一直存在。最后徐福终于反败为胜,制服了高成龙,并且成功地取出了他身体里的不死丹药。”楚天书抬起眼帘,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他所料不错,不死丹药不仅能令活着的人长生不老、力大无比,还能令死去不超过五天的人重新活过来。所以,他凭借这枚丹药复活了所有死去的同伴,最终离开了这里。”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这么神奇?!”
“死人复活?变成僵尸吗?”
“吃下去的丹药用什么方法才能再取出来?泻药?”
“能复活多少人?”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提出自己的问题,一时间群情激奋、七嘴八舌。
楚天书耐心地解释着:“一颗不死药能复活七个人,复活后会恢复到生前的状态,和常人无异,当然也无法力大无穷、长生不老。提炼丹药的方法……”
刚说到这几个字,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陡然降临,盘坐于地的众人在一瞬间被震得东倒西歪,似乎连接地道的整座大山都在撞击中剧烈地摇晃。
“楚天书!”
“楚天书!”
伴随着一阵阵疯狂而凄厉的狂吼声,地道的震动还在继续,并且幅度越来越大:“你以为你们躲在地底下就安全了吗?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找到排风口了!等我打穿这里的石壁,我就进去杀死你们!都给我等着!”
楚天书斜靠着石壁,稳住身形,苍白的手紧紧握住刀柄。他知道高南飞迟早会想到办法追上来,可是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效率这么高。寻常人要打穿山壁简直是痴人说梦,可对于已经不算是人的高南飞来说,真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里是最后一条退路,如今已经被高南飞掌握,他们如果现在退回石阵,只能保证眼前的安全,却逃不过被困死的命运。楚天书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筹莫展,最后奄奄一息地饿死在那些石头旁。那不是他楚天书的结局。恍惚中,那些零碎的片段似乎又冲进了他的脑海中。挥舞长刀的武士,吟唱的女人,遍地的曼陀罗花……奇怪的是,当这些画面出现的时候,楚天书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血也热了起来。
“跟着我!”
一行人紧跟着楚天书,在漆黑的地道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大殿中的道路是笔直的,手电的强光在楚天书的奔跑中上下震颤,光线晃过洞壁,照亮骑士的长刀和那些无法形容的怪物,更增添了些许紧张和震慑的味道。
穿过大殿,震动弱了下去,一行人进入了一条漆黑的甬道。这条甬道不仅出奇的高、宽,还出奇的长,寻常人类根本用不着这么宽阔的通道。除了跑步跑得很兴奋的运动健将沈猛,其他每个人几乎都联想到了刚才壁画上那些庞然的怪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只有那些巨大的怪兽才需要这么宽广的走道吧?
宽广的甬道仿佛一座沉默的坟墓,只有不知从哪处通风系统里传来的隐隐风声,以单调的频率重复着。
楚天书没有丝毫犹豫,举着手电照向进门左侧的墙壁,果然,一幅错综复杂,犹如蛛网般的地形示意图出现在了那里,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以古人对文字的极简使用方法,徐福在石刻上的记载实在长得令人发指,但好处就是,徐福几乎记下了这条通路上所有应该注意的细节,也包括眼前这幅地形图。
这个地道的建设远在秦朝之前,很难想象在那么悠远的古代,建筑师就已经开始采用犹如现代建筑一样的习惯,将地形示意图放在入口处,以免初来的人迷路。而且……这是一张如此专业的地下剖面图。
剖面图简单易懂,显示这里由七大建筑群组成,中间无数的线条是连接各建筑群的通道,都被一一标注出来,边角上用小篆标注着这七个建筑群的名字——
非攻、尚贤、尚同、非乐、非命、节葬和节用。
这是墨子提出的七种中心思想。
楚天书对这七种思想十分熟悉。
非攻:平民主义的战争观,非攻就是反对一切非正义的战争。
尚贤:选举贤者为官吏,选举贤者为国君。墨子认为,国君必须选举国中贤者,而百姓理应在公共行政上对国君有所服从。
尚同:要求百姓与天子皆上同于天志,上下一心,实行义政。
非乐:反对当时统治者对民众征收重税,盘剥百姓,而自己大搞音乐,享受作乐。
非命:反对儒家把个人的生死贫富、国家的安危治乱看成是先天命定的。
节葬:反对厚葬,主张薄葬。
节用:主张各阶级实行一种较低水平的统一的消费标准。
这七个建筑群以墨家最著名的七种思想命名,其中肯定自有它所代表的深意,只可惜这些深意却没有旁注,现在楚天书只能自己猜测这七个建筑群的意义。
楚天书沉默地转向“非攻”建筑群的方向,众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人意识到,此刻,几个女孩已经不自觉地彼此手牵着手靠在了一起,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们心安。虽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无数的疑惑,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个时候问出哪怕一个问题。
紧随其后的威胁给她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人生无大事,唯生死系之。在生存面临危险的时候,好奇心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随着甬道的深入,气温开始逐渐升高,空气变得越来越干燥,白色的粉尘在手电的光线中四处飘扬,像一群精灵在半空翩翩起舞。带着水汽的海风在进入这里的一瞬间,水分就被蒸发殆尽,只剩下细微的盐粒。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约莫三个小时,汗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衫,非攻区的大门才终于出现。这扇阻塞了整个甬道、高约二十米的大门延续了古代祭祀大殿的风格,门壁用满布暗红的大理石铸成,石纹中的红色猩红刺目,犹如鲜血。
门头“非攻”两个大字写得锋芒毕露,犹如两把锋芒毕露的方天画戟。
那扇看似沉重的大门被楚天书推开的时候悄无声息,似乎数千年的时光对它来说只是闭目一瞬,光滑的轴承还像初建时一般崭新。
楚天书站在洞开的门口,并没有立即进入。在刚刚推开这扇大门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就像这个动作、这个地方甚至这种心情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这一次不过只是重复出现而已。
其实,这种感觉在他进入这个山内建筑群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存在,只是此刻尤为强烈。
这种感觉很多人都曾经有过。人有时候会突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对某件事、某个物体或某个地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等它消失,你都不敢确定它曾经出现过。
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角度说,这个地方你一定梦到过。他将人的意识分为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
当一个人睡觉时,首先关闭的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和嗅觉,此时人进入前意识形态,熟睡后就进入潜意识状态,此刻大脑就开始发挥它神秘的预见功能,也就是梦。梦是个很神奇的自然现象,有的时候梦境与现实息息相关,有时候又毫无关联。梦境对于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现在科学还无法解释。
但从宗教的立场上说,你之所以觉得熟悉,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还留存着对前世生存环境的记忆。
楚天书心念电闪,嘴角忍不住挂出一丝苦笑:如果真如宗教所言,自己上一世岂非在蓬莱仙岛上生活过?说不定自己还曾经是个仙人?
他摇摇头,将这荒谬的联想抛到脑后,抬起手电朝前照去。
这是一处匪夷所思的空间,正正方方的大殿里被刷成一片漆黑,墙壁的材料带有类似磨砂的效果,几乎没有反光。整个区域虽然极其安静,但能感觉到有某种精密的机械在高速运转,只是那细密的摩擦声犹如丝绒般舒适而轻微。
众人小心地鱼贯而入,门内外的温差极大,好像一步就从酷热的夏天踏入了寒冷刺骨的寒冬。
大厅的地面密布着纵横交错的铜制管道,所有的管道上都挂着白霜,看起来就像一个完整而巨大的冷凝系统。现代冷凝器的原理就是,使气体通过一根长长的管子,让热量散失到四周的空气中。因为铜之类的金属导热性能强,所以常用于冷凝器的制造。
楚天书已经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在悠远时代的古人就有如此超前的科技水准,他的目光随着手电灯柱投向了大厅正中央。
冷凝技术的使用一般都是为了给食物保温,以免其变质腐坏。可是这座大厅显然并非什么食物贮藏室。整个大厅地面密布的黄铜管道全部连向平躺在正中央的那个一人长、半人高的黄铜箱子,似乎这个明显耗资巨大的工程只是为了它。
姜小芽的小手冰冷,她左手牵着凌镜雪,右手牵着严璐,可是她们的手也同样冰冷。她的目光停留在强电光芒之后那个高大坚实的身影上,她只要看到他,胸口总会有淡淡的暖意。这股暖意发自内心,永恒存在,替她驱散寒冷。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也许永远不用担心安全感这样的问题吧……
可是她不知道,那股她所以为来自内心的温暖力量其实是从她脖颈上的那块玉佩上发出来的。自从踏进这个壮阔的地下建筑,玉佩上那块看似沉睡的玉虎双眸就在以微不可察的程度闪烁,就像某些充电宝插在电源上时明暗不定的指示灯光,仿佛它正在眨动眼睛。
楚天书沉默地上前一步,握住箱子左侧一个悬挂着的黑色金属圆筒,扭动末端的拉环,圆筒的封闭面向两侧打开,露出类似阴阳八卦般的齿轮,齿轮准确地咬进黄铜箱,轻微的开合声从箱盖处传来,箱盖犹如电梯门般向两侧滑开,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件奇异的武器从箱底缓缓升起,停在楚天书的眼前。
不错,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你就会认定它是一件武器。这东西和远古的守城弩造型相仿,长度达一米,表面缠绕着曲折的铜管。而在弩身的一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支修长而沉重的弩箭。箭头部分就长达三十厘米,犹如婴儿小腿般粗细,表面有复杂的螺旋花纹。
“这支弩枪叫‘墨者之法’。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在墨家的心目中,墨者之法是世间唯一必须遵守的规矩。”楚天书轻轻提了提弩身,弩枪似乎固定在黄铜箱上,而黄铜箱本身轻轻一推就能自由移动,似乎是这支弩枪的枪架,“而这支弩枪以此为名,在记载中曾经射穿过用钢铁铸就的城门,更说明它强悍的威力。徐福研究过这支弩枪,认为它就是墨家的终极武器之一,调整高度和风速模式类似现代的狙击枪,射程超过三公里。”
“能射穿钢铁城门?你的意思是……动用它来对付高南飞?”连浩北带着敬畏之心从头至尾地观察这柄威风凛凛的大杀器,“这一下该不会把他打烂吧?打烂了还能取出丹药吗?”
“对付非人,自然也要用非常手段。徐福猜测,以服用不死丹药后的身体强度,即便被弩箭贯穿,应该也不会死亡,但丧失行动能力是必然的。”
凌镜雪伸出手,轻抚那支不可思议的弩枪。它身上充满了古老和威严的气息,侧面带有狰狞的黄铜饰纹,隐约可见墨子头像的浮雕。她问:“可是高南飞的速度那么快,怎么才能打中他呢?”
楚天书调整角度,将手电放在“墨子之法”一侧,开始检查和调试这支凶器的保养程度,边调试边说:“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行动计划。”
月牙靠入西侧,凌晨已至。群山环绕的海湾被晨光洒遍,海鸥低飞环绕,等待着从跳动的浪花里自动跃出鲜美的早餐。
海鸥群的上空孤傲地盘旋着一只角雕。角雕的名字与希腊神话的哈耳庇厄有关。哈耳庇厄是一种人面鹰身的怪物,负责将死人带到死神哈迪斯面前。它是世界上最强壮的猛禽之一,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型的鹰之一。
它瞧不上那些漫天飞舞的海鸥,费尽力气捉上一两条小鱼,还不够塞牙缝。当然,它更看不上那些小鱼小虾。它在等待一只足够大的猎物,最好是一条鲟鱼或者鳗鲡。
一个黑影正缓缓在海面下浮现,看个头完全满足角雕的需求。热血涌上了这只猛禽的头,它收拢巨大的羽翼,伸出坚硬的利爪,如同一架俯冲的战斗机朝着猎物直击而去。
海浪破开,猎物竟然从水下跃出将近三米的高度,在一秒间就咬住了角雕的利爪。角雕狂扇巨翅,想要挣脱,却发现在这只猎物面前,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力量简直如同蜉蝣撼树般可笑。它错了,这猎物既不是鲟鱼也不是鳗鲡,而是一个人类,可一个人类怎么可能从水中跃起三米的高度?
少年手上加力,冷笑着想要随手将这只角雕撕成两半,但微微沉吟了片刻后又改变了主意,冷冷道:“别做无谓的挣扎。”他竟然在对角雕说话。
少年的眼睛里掠过一道雪亮的白光,像是锋利的刀芒。角雕感觉到他身上凶悍的杀意,微微战栗,放弃了挣扎。只在一瞬间,它就表示了臣服。
服从强者,向来就是猛兽的天性。
“身为一个即将掌控全世界的霸主,怎么能没有手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猎鹰了。你就叫赵高,他是个著名的太监,太监服侍君王也算应有之义。”少年说,“我叫高南飞,即将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王。”他探手从海中抓起数尾肥大的鲜鱼,撕得鲜血淋漓,然后塞进角雕的嘴里,“这是新王对你的赏赐。”
角雕听话地落在高南飞的肩头,享用着大餐。
高南飞不再管它,眯着眼看向面前这座巍峨的大山。他的确找到了山内建筑群的通风口,他的力量也的确很大,的确足以凿穿这厚厚的山壁,但在破壁一百米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按照现代人的想法,顺着通风口凿壁,一定能够很快进入山腹之中。但这个山内建筑群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设计的,一个通风口也设计得七弯八绕,左穿右插犹如迷宫,凿穿一百米他才发现其中竟然有好几处故意折返的路线,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无法直接找到入山的通路。
高南飞挥了挥手,赵高会意,展翅在他的头顶盘旋。
“去!找一群像我这样的人,找到了就来告诉我。”
角雕发出一声鸣唳,就像急于为主子立功的鹰犬,双翼鼓风翱翔,犹如一条出了闸的猛犬,转眼翻越山巅而去。
高南飞背崖而坐,闭目养神。作为将来的世界之主,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解决楚天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南春,回到霸山集团,在霸日大楼第六十三层,那间拉着厚厚丝绒窗帘的会议室里,获得他应该获得的一切。
一个月前,他第一次参加公司例会。那次会议的内容,是对高南飞加入霸山集团董事会的投票。虽然他才刚刚高中毕业,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参与家族的业务。
高南飞清楚地记得,会议开始之前,在那间巨大而奢华的会议室里,他隔着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时的意气风发,以为那将是他掌握整个财团的开始。
但他的美梦很快破碎了。
因为有三个人投了反对票。一个是他的大伯高原。高原半秃着头顶,搂着个穿着肉色丝袜和超短裙的妖艳女郎,腆着肥肥的肚子,不以为意地冲高南飞摆手:“年轻人还是先好好完成学业吧,等你拿到加州大学工商管理毕业证书,再进公司也不迟。”
一个是他的三叔高罗。那是个面色惨白、头发蓬乱的中年人,红白条纹的上衣外套了一件白色的夹克。他从头到尾都没看高南飞一眼,只说了两个字:“反对。”虽然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鄙夷,隔着三条街都能感觉到。
还有一个是他的舅舅毛鑫。他掌管的那些隐形武力主要对外,必要的时候当然也可以对内。毛鑫喜欢穿小背心,因为这样可以把他背后的青龙文身露出来。他的手臂上还刺有毛主席语录,左边一句是“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右边一句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毛鑫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拍着高南飞的肩膀,让他的肩膀之后肿了好几天:“小毛孩子扛得起啥?什么时候能打赢你舅舅我,什么时候就让你进公司。”
而高南飞的父亲高盛天,那个始终佝偻着背、老眼昏花的老头,自始至终都微闭着双目,坐在主席的位子上不发一言,就像高南飞所受的屈辱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一样。
高南飞在整个会议室里嗅到的,都是浓浓的鄙夷。这也是高南飞想要远航解压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他需要在其他层面上找回自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回到南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个该死的舅舅当着众人的面好好地吊打一顿,顺便掰断他的双臂,把他的文身从身上完整地揭下来,贴在办公桌面上,看看到时候还有谁敢不服!
这个世界上,谁敢瞧不起他,他就要让对方付出惨重的代价!就算那个人是他爹!
高南飞想得心情激荡,心中意图一雪前耻的热血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
头顶劲风呼啸,一声长鸣自上而下,最终轻轻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么快就找到了?”
赵高抬起头,看向山巅,轻轻扇动双翅。
“好!果真是一条好狗!”高南飞纵声狂笑,双臂伸展,朝山崖峭壁直冲而上,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角雕。而赵高紧紧盘旋在他身侧,忽上忽下,真的如同一条忠犬。
楚天书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睛不离“墨者之法”前端的瞄准架。在通道里纵横交错着无数的铁质轨道,所以,将这架沉重的杀人机器推到洞口一点也不费力,而这些轨道设计的初衷显然就是为了让这架弩枪能够快速地移动。
而作为弩架的铁箱子底下还有一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金属丝线,一端用转环固定在武器库里,韧性十足,就像固定在钓鱼竿上的鱼线,一旦松开卡在轨道上的卡环,整个机器就会被丝线牵拉,沿着原路快速返回到武器库中,方便再次使用。
这柄看似可怖的大杀器其实操作起来十分简单,甚至还配有标准的三角瞄准架,将目标框进三角的正中央,就能击中目标。在半个小时前试射的时候,楚天书准确地将一只在天空中飞行的黑色雀鹰射成了一团血肉残渣,黑色雀鹰甚至没留下一声哀鸣就只剩下漫天飞羽。可惜的是那支弩箭实在太过强劲,击中目标后带着一声尖啸穿过云层,就像已经射穿了大气层,踪影全无,想要回收已不可能。楚天书忍不住想,要是把这支弩枪对准太阳,会不会真的把那个正在升起的太阳直接射落下来。
有了这一射,大家的信心全都暴涨了起来,沈猛甚至在“墨家之法”上狠狠亲了一口,又握着拳在空中晃了晃,就像高南飞已经是一条被钉在地上的蜈蚣。
有了这一射,名为“惊蛰”的诱捕计划展开得十分顺利。这个计划的名字是严璐坚持要起的,她说起个名字更有范,更像在做大事。她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做一两件跟别人不一样的大事,参与这样的计划,可以让她以后在人前美得更耀眼。
虽然众人都不太明白严璐对美的理解和定义,但不得不承认,所有人的士气真的都因为这个有名字的计划更加振奋了。
严璐和凌镜雪作为“惊蛰”计划的后援,此时已经开始前往非命区。楚天书给她们的任务是带着他的锦囊到达非命区,然后执行锦囊上的后续计划,且严令她们中途不得打开。
两个女孩很认真地执行着楚天书的命令,离开的时候眼里都闪着坚定而执着的光芒。只有楚天书自己很清楚,那锦囊的内容跟后续计划毫无关系,只是详细阐述了如何从高南飞身上取出不死药的程序。万一这次行动失败,或许她们还有一线机会。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眼前这个计划看似成功率很高,他也不能冒全军覆没的危险。告诉她们这是战略的一部分,比告诉她们这是有备无患更容易让她们接受。
楚天书动了动眉毛,有一滴汗珠滑过他浓浓的眉,顺着鼻梁滑落下去。该死的,太热了……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朝身边的姜小芽看过去。他身侧的女孩悄无声息地席地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像老僧入定,又像师太礼佛,额头竟然一滴汗也没有。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半个小时了,全程闭着眼,似乎维持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姿势,是为了思考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生。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位于山内建筑群蛛网密布的通道中一个居于山顶的非常隐蔽的出口。洞口不大,刚刚能容一个人爬进爬出,出口堆积着茂密的热带植物,锃亮的弩尖就隐藏在两片蒲扇大的叶子之后,正对前方约莫一公里处的崖顶。
楚天书看着她搭在膝盖上的那只小手,另一只被她背在了身后。那只纤巧的手有一种冰晶般的质感,娇嫩到让人感觉抚摸的力度稍微大一些都会将其擦破。可谁能想到她的力气竟然如此惊人,重约两公斤的黄铜弩箭在她的手里竟然轻若无物,连一向自诩肌肉强壮的沈猛都差点把眼珠子惊得掉下来。于是,“填箭辅助”这个光荣的任务毫无争议地被姜小芽拿下了。
作为射击手的楚天书需要随时调整射击的角度,时机稍纵即逝,假如一击不中,那么“填箭辅助”就成了再度制造胜机最重要的一环。
而姜小芽在反复练习装填弩箭的程序之后,就开始保持这个姿势,再没有跟楚天书说过一句话。在最终的大战之前保持绝对的平静,这是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最清楚的守则,只是没想到姜小芽会执行得如此专业。
楚天书舔了舔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重新将目光投向前端的瞄准架。
崖顶的空地上,有一群红嘴相思鸟。
这片崖顶很宽敞,一棵参天古树也没有,视野开阔,绵软的云层和漂亮的太阳似乎触手可及,美得恍如仙境。在上面站得久了,莫名就有一种想要纵身跃下去的冲动,仿佛跳下去就能到达极乐世界。
站在崖顶的连浩北现在就有这种冲动,但幸好他还有足够的理智。最终,他只是转过身,继续撒手中的野谷粒。
大群的红嘴相思鸟从山崖的四面八方涌出来,在空中盘旋鸣叫,也不知有几千几万只。最后,连山崖边的天空几乎都被红嘴相思鸟暗灰绿的羽毛遮蔽了。连浩北对着天空伸出手,就有数只红嘴相思鸟落在他的手掌上,争相啄食他手中的谷粒。
百鸟环绕,风景如画。如果这个时候来上一支优美的舞曲,身边再多一个巧笑嫣然的姑娘,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画面吧?
连浩北的思绪飘回到毕业舞会的那一晚。正宗的番龙眼地板亮如明镜,反射出明暗的光影,女生们散开的裙裾不时遮挡住地板上的反光,眼前错落的全是男生们那些锃亮的黑皮鞋和女生们那些旋转的白色高跟鞋。
那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下舞池翩翩起舞,享受那充满纪念意义的一晚,而不是隐藏在黑暗中,像一只忠实的土狗随时关注着高南飞,时刻准备着为了主人的需求献上自己的服务。
虽然他被高南飞殴打时暴怒的原因就是高南飞把自己当成狗,可自己做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一条狗才会做的呢?就算自己给自己披上再堂皇的外衣,美其名曰为合作,也改变不了这些行为的本质。
自己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和牺牲,到头来什么也没剩下,没有留下应该留下的生命印记,也没有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就像被拍成一块大饼的卢建才……虽然他对卢建才的观感并不好,但看着卢建才惨死,他也难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
再次面对高南飞,他的死亡率高达九成九。如果有选择的话,他绝不会来做这个诱饵。但现在……他没有选择。
不解决高南飞,他迟早都是一死,现在起码还有万分之一活命的机会。有些选择看上去很难做,但有的时候把牙一咬,收一收臀部的肌肉,也就决定了,毕竟楚天书还是值得信任的……
骤然之间,铺天盖地的红嘴相思鸟像被狂风吹散的蜂群,这些对人类根本毫无畏惧之心的禽鸟就像突然遭遇了可怕的天敌般惶惶然逃之夭夭,惊得连掉落的谷粒也顾不得了。转眼之间万鸟惊散,整个崖顶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地灰绿色的羽毛。
连浩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抬起头,刚刚从兜里抓的一把谷粒散乱地从指缝间滑落。
精赤着上身的高南飞就站在崖边,鸟群遮蔽了视线,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他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身上的血迹尽数洗净,破损的运动衫用蝴蝶扣捆束在腰间,散乱的头发透着野性,上身均匀的肌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如果不是他眼睛里那股阴狠的戾色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他倒像正义凛然地带领着百兽向邪恶势力冲锋的人猿泰山。
高南飞的目光似乎落在连浩北身上,又似乎落在山崖边茂密的树丛里,他开口道:“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喂鸟?”
“我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连浩北最擅长朗诵,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着铿锵有力的感叹,“我离开了他们,决定向你投诚!”
“噢?”高南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那一片静寂无声的草丛,“既然你已经离开了他们,那你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咯?那么要你还有什么用?相比你毫无诚意的投诚,我对我们之间的恩怨更有兴趣。你说,我是拧掉你的脖子比较好,还是挖出你的内脏比较好呢?”他嘴角弯起一抹狰狞的笑,眸子像抹了鲜血,手指间响起咔嚓咔嚓的骨节错位声,一步一步朝连浩北走过去,“你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前,我在靠海的那一侧山头看见一群食人蚁。它们正把一只成年狮子掀翻在地,爬遍它的全身,从它的耳朵、鼻子、眼睛、嘴里爬进去。那只狮子拼命地打滚,身上的蚂蚁却越来越多。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地消失,骨头一根根露出来,凄厉的嚎叫声一直没有停止,直到它的声带也被那群蚂蚁吃下去……”高南飞突然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以前挺瞧不起蚂蚁的,那么一点点个子,伸出手指就能碾死,不过现在我倒觉得它们挺让人佩服的。过一会儿,我就让你去陪它们玩。”
“南少!别!”连浩北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匍匐在地面,把自己的脊背和要害全都暴露出来,这是《动物世界》里狼群臣服于狼王的标准姿势,表示绝对服从。本来他的腿就是软的,趴下反倒还踏实点,他继续说:“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承认错误!我愿意痛改前非!而且!而且我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是吗?”高南飞真的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得很有讲究的连浩北,“他们在哪?”
匍匐在地的连浩北非常突然地抬起了身子,上身挺得笔直,眼神充满了惊惶,右手指向高南飞的背后:“在那!”
朗诵需要饱满的感情,演技也是。
这一指连浩北起码练习了一百次,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都考虑到了,如何把惊惶这个表情演绎到十全十美,带给人感染力,并随之迎来那个他需要的结果。
练习是有效果的,因为这个结果真的出现了。
高南飞本能地转过头,朝他的背后看去。其实他的背后就是悬崖,一般人怎么可能从那里出现?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容不得他去思考太多。
“咿呀!”
与此同时,有一声暴喝沉闷地从地底传出,一个脑袋闪电般地从高南飞的脚边探出,随即有一道刀光从漫天尘土中飞快地划过,刀锋指向的目标是:高南飞的脚踝。
不仔细看,没人能注意到在连浩北跪下的位置前面有一个地洞。其实就算你仔细看,也不见得能够发现。这个洞经过了细致而周密的伪装,包括洒落的尘土甚至散乱的树叶,已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周围茂密的草丛随处可以藏人,那里足以吸引高南飞的注意力了,当需要关注的目标太多的时候,反倒会忽略自己的脚底下。
沈猛带着那把武士刀,已经在这个阴暗的、充满黄土味道的地洞里沉默地藏了半个多小时。地洞里只有一个狭窄的呼吸孔,更令人讨厌的是,孔里有蚂蚁在爬进爬出,甚至有几只差点就爬进了沈猛的鼻孔里。
在听见高南飞在讲食人蚁的时候,沈猛就有点儿难受,生怕这些蚂蚁真的爬进他的身体里,把他咬成渣。但幸好他还是忍住了,幸好他还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破土而出,没有耽误计划。
破土而出的一瞬间,蚂蚁惊惧地四散而逃,让沈猛安心了许多。那一道势大力沉的刀光里,也隐隐含着得意的味道。他敢打赌,要是高南飞来不及反应,这一刀说不定真的能把他整个脚切下来,就像切一块冻豆腐一样。
远处的山洞口,楚天书湿透的头发搭在“墨者之法”的机架上,苍鹰般的眼睛盯着三角瞄准区。崖顶空荡,徐徐吹拂的风声和隐约的鸟鸣声都那么清晰,但视野中站立在原地没动的高南飞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消失在那里。
风中隐约带着锋锐的杀气,平静中蕴含着令人难以呼吸的力量。这就是绝顶高手之间的决斗,当平静被打破的一瞬间,就要一箭穿心!
沈猛那一刀的光芒已经映入了楚天书的眼瞳,他的手指已经紧紧扣住了巨弩的扳机。高南飞的速度很快,在平地上进行狙击的可能近乎为零,所以连浩北为饵诱惑高南飞现身只是第一步,关键的是第二步,也就是沈猛的那一刀。
就因为高南飞的反应很快,所以当他发现有人在砍他脚踝时,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高高地跃起。
不论他向什么地方跳跃,不论他跳多高,一旦他进入半空,就只受重力的影响,再也无法随意变向,空气阻力和目前这种风力对于一个人类的身躯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换句话说,一旦高南飞跳起来,他的运动轨迹就变成了一条可以预测的轨迹。而楚天书要做的,就是在这条线路上狙击高南飞!
“跳了!他跳了!”拿着旅游望远镜的姜小芽声音压抑而兴奋。
时机终于到来,楚天书缓缓扳动扳机,不知名的机括在“墨者之法”的弩身内部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色的气体从弩身冒出来,细密的白霜在弩身表面凝结。
姜小芽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呼吸,知道这一箭就要射出去。这是“墨者之法”,是对罪人的审判,正适用于高南飞。那支黄铜制作的弩箭即将颠覆他们和高南飞之间的局面。
楚天书面无表情,他的精气神和他手中的“墨者之法”已经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那条必杀的箭道已经在他的意识中成型,“墨者之法”、半空中的高南飞,被一条想象中的弧线连接着。
就在此时,半空中的高南飞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扭头朝楚天书的方向看了一眼。姜小芽只觉得似乎有一把锋利的刺刀迎面刺来,眉心微痛。
楚天书扣下了扳机。沉重的弩箭冲出弩枪的座架,弩箭高速地旋转着,婴儿小臂粗细的弩箭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射向半空!
沈猛此时已经爬出了地洞,手持长刀,仰头望天,犹如一尊天神般意气风发。而连浩北则汗流浃背地蹲坐于地,同样神情复杂地抬头望向天空。
这时“墨者之法”那恐怖的箭头已经到达高南飞的身前,下一刻,它洞穿了高南飞的右胸,呼啸的尾翼穿过它造成的可怕大洞,笔直地贯入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漆黑的液体划着弧线洒落在崖边的草丛之中,冒出丝丝的热气。
“中……射中了!射中了!”连浩北比任何人都要激动,拼命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拳高举,犹如在奥运会上刚刚斩获一枚金牌的运动员。
沈猛放声大笑,朝着高南飞坠落的地方狂奔而去,手中的长刀闪过一抹耀目的光芒。
“不要过去!”楚天书急切地大声疾呼,却忘了他自己还身处一公里外,声音完全不能抵达。他咬住牙,重新伏在弩架之后:“填箭!”
本欢欣雀跃的姜小芽立刻感受到了楚天书的紧张,急忙抱起最后一根弩箭,用她训练多次的熟练动作迅速装上弩架,这才忍不住低声问道:“不是射中了吗?”
楚天书没有回答,汗水从他的眉骨落入了眼睛,带着盐分的液体让他的眼睛生痛,可是他固执地不肯眨一下,只是死死地轻扣扳机,紧紧地盯着高南飞坠落的方向,仿佛那个方向正在打开地狱的裂口,随时随地都会有无数头生双角的恶魔从那个满是火焰的深坑里爬出来。
一个人在空中被击中有两个特征,一是被冲力带出极长的距离,更不要说在“墨家之法”如此强大的动能之下;二是从空中坠落的姿势应该是四肢摊开,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可能以其他任意姿势落地,却偏偏不可能是双足。
但被击中的高南飞不是。
被如此粗重的弩箭穿身而过,他在空中的运动轨迹却没有丝毫的偏移;而且他虽然身负重伤,但依旧保持着双足向下的姿势,明显仍然具有控制身体的能力。
要换成普通人类,即便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到了极限,可是高南飞不是普通人类,他甚至已经不能算是人类。只要他还有能够行动的能力,自己就绝不能掉以轻心!楚天书额头上的汗珠如飞瀑般滚滚坠落,心脏如同西非金贝鼓的鼓点般拼命跳跃。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不死药的全部能力,“墨者之法”的强大和徐福留下的推测成了他发起这次行动的全部基础。可是这个基础是否足够坚实,根本就没有人证实过。
他的心里充满了黑暗而恐怖的预感,就像眼睁睁地看着浓厚的乌云从天边飞到自己的头顶,自己却没有丝毫改变它的能力。
“小心……”
楚天书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两个微弱之极的音节。他很想拼命大声地提醒正在飞奔而去的沈猛,可他必须要保持自己手部的稳定,因为他的手上还有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沈猛没想那么多。在挥舞着长刀朝着坠落下来的高南飞狂扑过去的同时,他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毕竟,那件衣服上沾满了地洞中的泥土和他满身的汗液,让他浑身都不舒服。现在的他需要最尽兴地释放,脱掉这件恶心的衣服只是尽情殴打高南飞的前奏。
按照事先说好的,他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犹豫地砍断高南飞的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沈猛双目放光。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看似血腥残忍的事,但他觉得自己能做到。跟别人不一样,他对高南飞的恐惧感是所有人之中最弱的,原因当然是他对自己实力的强烈自信。
锄强扶弱是沈猛最喜欢做的事,在星翔高中,他沈猛罩的人,谁敢不给三分面子?卢建才这家伙人品虽然不咋样,但既然投诚了,那就算他沈猛的小弟。这跩得像二五八万一样的浑蛋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残杀自己的小弟!这完全是在否定自己的人生价值!
浑蛋!还说想杀谁就杀谁?想怎样就怎样?你高南飞算老几?老子吐你一脸唾沫星子!干吗只砍一只手?索性一次性砍断他的四肢!然后把最肮脏的泥巴塞满他的嘴,看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臭嘴里还怎么说出那些难听的话来!
沈猛越想越兴奋,手中的武士刀已经高高举了起来,露出右手臂上一只咆哮的狮头,刺以靛青,染以朱砂。这是南春最著名的文身大师马权亲自为他刺下的文身,霸气狰狞,凶悍威武。如今猛兽已经出闸,只待吸食鲜血!
高南飞就在前方,双腿微分,立于草间。因为下坠的力道太大,他双足都陷在泥土之中。此时他脸色苍白,左手捂住胸膛的伤口,却依旧无法阻止汩汩的黑血从胸膛涌出。他的整只手都被染得漆黑,隐隐有滚烫的白烟飘散于空中。
沈猛一声大喝,武士刀锐利的刀锋划破空气,直斩向高南飞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他的体能的确在这十几年间被他打磨得十分出色,即便他没有经过刀术的专业训练,这一刀斩下的力道也极其可怕,让人不禁怀疑他其实是把那柄武士刀当成斧头在用。
连浩北已经完全站直了。他双拳紧握,嘴巴大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他专注的表情,好像这一刀里也有属于他的意志。
看见这一幕的人,谁也不会怀疑这一刀有足够的力量砍下高南飞的手臂……说不定连粗壮的大腿骨也能一刀断之。
而高南飞似乎根本还没有缓过神来,沈猛已经带着刀冲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看都没看一眼,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眼神……很难形容他现在的眼神,因为那里面充斥的意味实在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句俗话说得挺好,叫趁他病,要他命!连浩北不禁想:等高南飞再被沈猛砍掉一只手臂,自己要不要冲上去踹两脚?
沈猛展眉,大喝,势能开山的刀锋已经贴近高南飞手臂上的肌肤。
就在这个时候,高南飞挥了挥手,势如猛虎的沈猛突然就静止了。
整个山顶也静止了,风不再动,草不再摇,连飞鸟都像被谁一刀割破了喉咙,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这一幕是如此的诡异,如同一部流畅的电影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一滴血珠笔直地下坠,落在草叶之间,摔破了。紧跟着,是如注的血液顺着雪亮的刀身滴滴答答流淌下去,红艳得就像燃烧的火焰。
沈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他强壮的胸膛间多了一样奇怪的东西,灰色的纹格,看起来就像是他手上那柄武士刀的刀柄。他缓缓地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五指微屈,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只是五指之间空荡荡的,就好像他只是故意做出了这个可笑的姿势,而原本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刀。
高南飞终于抬起了眼帘,目光慢条斯理地落在被一刀穿胸,满脸震惊的沈猛脸上。他胸膛上的黑血还在涌出,只是越来越少。他不屑道:“太弱了。沈猛,你的力气真小。果然,小混混永远都是小混混。”
沈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就像泄了闸的河水般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他颤抖的右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胸前的刀柄,手指却颤抖得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无论如何也握不紧它。刚才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刀被一股根本无法抵御的强力轻易夺走,然后反手就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其实我以前挺羡慕你的,羡慕你这膀子好力气,总觉得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强壮,一定不会有人敢瞧不起,尤其是我那个跟你一样强壮的舅舅。”高南飞站在沈猛身前,隔着一个刀柄的距离,“但是我现在很高兴。如今不管是你还是他,即便把你们加在一起再乘以一百,在我面前也只是个渣。”
沈猛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一口鲜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了高南飞一身。支撑他站立的力气随着这一口鲜血喷出而逸散,他终于再也站立不住,身子朝一侧歪倒。但他只倾倒了不到一厘米,高南飞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扶稳:“嘿!先别着急倒下。”他将头伸到沈猛的左肩,附在沈猛耳畔,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他们倒像是一对浴血的战友,在战场上相互拥抱着庆祝胜利,“我知道楚天书还瞄着我呢,对不对?而现在你就挡在我的前面,你要是倒下,他就会一箭射过来……我现在的状况可不太好,说不定躲不过去呢,所以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沈猛逐渐黯淡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希望的光芒,他拼命摇晃自己的身体想要朝地面扑倒,可是高南飞抓住他肩头的手就像起重机的起重钳一样牢固,即便他马上死去,也无法如愿倒下去。
“别着急……我就要恢复了……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够了……”高南飞的声音很轻,目光越过沈猛的肩膀,投向刚刚弩箭飞出来的方向,“挣扎有什么用呢?你放心,只要你还在我身前,楚天书这一箭就永远射不出来……否则他就会连你一起杀死……你们会为了拯救对方而牺牲一切,包括这个唯一能杀死我的机会……因为你们是最好的兄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