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手不是人
付火2019-01-11 16:0321,182

  石碑后已然没有了铺陈整齐的石子路,但隐隐有一条蜿蜒的泥石小径,像是被人踩踏形成的。

  楚天书本能地觉得这就是徐福一行人留下的。虽说秦朝距今已经两千多年了,按理什么痕迹都应该消失无踪,可这根本就是一个违背正常逻辑的小岛,连千年前的碑文都可以保持得犹如新刻,千年前的路痕仍在也不是太难接受。更何况,小岛上诡异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多了。

  岛上的气温犹如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理当道旁满是飞舞的蜜蜂、蝴蝶,头顶有展翅的飞鸟,可是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鼻端桃花怡人的香气,连一只昆虫都没有。

  作为这个世界上适应力最强且繁殖力超群的生物,不肯靠近这温度和环境都适宜的桃林,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生物本能地避开了这里。

  因为它们觉得这里危险。

  那条狭窄的小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两侧的景物也似乎没有多少变化,他们走着走着就发现,消失的不只是生物,似乎连风声都消失了。

  众人只能听见衣物摩擦草丛的声音,甚至关节处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原本细微的呼吸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并不是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些,但是反常的环境总会令人生出不好的直觉,所以一行人几乎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神经紧绷着,似乎唯恐突然间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出来,把大家都吃掉。

  “咦?”沈猛的眼睛一亮,“前面有水声!”

  众人脸上的表情同时放松了下来。

  在万籁俱静的环境里听到别的声音,跟久旱逢甘霖也差不了多少。又过了数分钟,水声越来越清晰,不多时,拨开最后一枝宽大的枝丫,当一条巨大的峡谷展现在眼前时,众人都不自觉地张大嘴巴,手足无措。

  这桃林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宽宏壮阔的美丽景象!

  两侧是两座极高的山,山崖形成的峡谷犹如刀削般陡峭且狭窄。

  峡谷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空气寒冷潮湿,山侧石壁上生着斑驳的青苔,水流在洞底石间穿行,勾勒出一幅如田园山水画般的美丽画卷。

  从山巅垂下一条巨大磅礴的雪白水线,急速的水流争先恐后地冲出崖边,山间的石块被水流冲得剧烈摇晃,珍珠般的水花四溅。

  众人远远看着那一道漂亮的白线,都陷入对这鬼斧神工般的美景的震撼之中。

  楚天书却没有看水,他在看天空,看那片一望无际的天空。

  蔚蓝的天空、巨大而陡峭的山壁、庞然壮丽的流水合在一处,构成一幅极为辽阔的天然画卷。不论什么人站在这样辽阔壮美的景色之前,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楚天书此刻只想要站在这里,看着这无比美妙的画卷,直到永远。

  姜小芽小小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山水之间楚天书的身影,轻轻地吸了口气。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些美景下令人心动的爱情故事,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美景中相逢,那会是多么完美……

  一朝相遇,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忍不住朝凌镜雪看了一眼,却见凌镜雪自然而然地朝前走了一步,站在楚天书身侧,看向那片深不见底的深潭。

  凌镜雪的侧脸精致绝伦,漆黑的长发被微风吹拂,发丝飞散,身材凹凸有致,气质出尘,犹如雨后绽放的彩虹,艳光四射。

  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好般配……

  姜小芽拼命制止自己想下去,却不知为什么眼眶中隐隐有些湿润。

  众人安静地站在潭边,不远处翩翩飞舞的桃花瓣随风而落,在空中画过曼妙的弧线再落入水中,浮在水面,日光照射在潭水中,有如白玉美人害羞时脸上的桃红,艳丽之极。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吧。”楚天书喃喃道。

  沈猛视线不肯离开那道白色的飞瀑,喃喃问:“什么是不可知之地?”

  “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楚天书高昂着头,似乎要看到天际尽头,“这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也无法准确形容出来,就会形成一些关于这种地方的传说。”

  “是啊……”严璐脖子都要僵硬了,可依旧舍不得低头,“真是谁也形容不出来……我想要拍照,可是连手机都打不开。”

  “这里的磁场能干扰卫星信号,也能磁化手机。”楚天书缓缓低下头,“没有人知道不可知之地里会有些什么,所以大家还是要随时保持警惕。”

  众人一起点头。

  “等……等等!天……天哥!”一个略显干涩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背后传来,紧跟着就看见一个人从树丛中穿出,虽然似乎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刹那,但还是没有停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很干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楚天书面前,手上还高举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断的树枝,缩头缩脑的样子像一只犯了错的大马猴:“天哥!我……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认识卢建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也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沈猛,当初沈猛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都没出声求过饶,更别说看他下跪了。

  连浩北默默地从树丛中走出来,站到了卢建才身后。

  卢建才一身的汗,脸上还粘着灰尘,看样子赶路赶得很急。他低着头,自顾自说着:“天哥,昨晚上我也是被高南飞逼的,他才是主谋。后来我就特后悔,大家都是同学,怎么能因为忌妒就下这么狠的手呢?幸亏你没事……我再也不跟他了!从现在起,我就只听天哥你一个人的话!请原谅我!”

  沈猛看看卢建才,又看看楚天书,满脸的疑惑。

  “天哥!你要是不高兴,你……你就狠狠揍我一顿!”卢建才把手中的树枝举到楚天书面前,“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楚天书没有接,抬起眼来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连浩北,问:“班长,高南飞呢?”

  连浩北没有作声,他把肩膀上属于高南飞的行囊卸下,打开,从里面拿出那柄以色列军用短刀放在地上,然后说:“刚才高南飞带着这柄刀逼迫我和卢建才杀死你,我们没有答应,为此闹翻了。”

  沈猛大怒,伸手就把袖子高高撸了起来,鼻翼怒张,像是动画片里能吐出两道汹涌白息的大河马:“该死!这个浑蛋简直不想活了!他人呢?!”

  “对对!”跪在地上的卢建才忍不住表功,“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我跟他说,这简直就是禽兽行为!我瞧不起他!我还……”

  连浩北咳嗽了一声,卢建才这才想起,两人来前商量好,连浩北主要发言,自己只负责配合,连忙不吭声了。

  “我觉得高南飞跟在你们后面太危险,所以拿走了他的背囊。我想他没有食物和淡水,就只能回到船上去等消息。”连浩北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经意地露出拳头上隐隐的血迹,显然是痛殴了高南飞一顿,“楚天书,我承认我平日里也有讨好高南飞的意思,但这次他做得实在太过分了。我已经认清了他的本质,从此与他割袍断义,不会再跟他来往了。如果以前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你谅解。”

  卢建才低着头撇了撇嘴,心想:只有死人才跟死人来往……他真会说话。

  楚天书沉默了片刻。高南飞已经证明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两人的说辞合情合理。把高南飞赶回船上,的确杜绝了不安定的因素,况且船上食物充足,他也不会饿死。

  “大家同学一场,应该互相帮扶。”楚天书没有再看两人,转身走向湖边那条隐约可见的小径,“走吧。”

  卢建才顿时松了口气,起身正准备把树枝丢下,却被沈猛劈手夺了过去。沈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到了一边,到离众人数十米远处才低声道:“那个完整视频呢?”

  卢建才苦笑道:“猛哥,那半截视频是高南飞给我的,我哪有完整版啊……”

  沈猛大怒:“浑蛋!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这是他第二次表达这种强烈愿望了。卢建才忍不住摸了摸脸上的红肿,早知道就让这傻大个去弄死高南飞了。他说:“猛哥放心,早上我们在高南飞舱房里,发现所有东西都消磁了,电脑也一样,完全打不开,想来那视频也保不住。”

  沈猛怔了怔,点了点头,突然拿起树枝较粗的一头在卢建才脑门上敲了敲,凶神恶煞道:“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小心点!”

  沈猛力大,敲得卢建才脑门生痛,他也不敢还嘴,赔着笑脸应声道:“是是,以后都听猛哥的。”

  “这还差不多。”沈猛昂首阔步,扛着树枝就像扛着一杆战场上猎猎飞扬的大旗,趾高气扬地跟在了楚天书身后。

  卢建才擦了擦汗,看了看连浩北。连浩北低着头在收拾行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连浩北身后的树丛中似乎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草丛中响起一串犹如响尾蛇掠过的声音,当卢建才定睛看时,却又并无异样。

  他吸了口气,快步朝众人追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草丛,那里一切如常。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高南飞平躺在地,睁着眼睛,要隔上许久才能看见胸腹的起伏,证明他还没有死。

  他躺的地方很奇怪,是在一处断崖之下。断崖四周绿草如茵,美妙如画。唯一不美妙的只有他自己,因为他是被卢建才从那处数十米高的断崖上丢下来的。

  高南飞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跌落下来,他至少摔断了十多根肋骨,外伤、内伤不计其数,前胸后背处传来的疼痛因为太过剧烈,现在反而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他还能保持呼吸,实在是一个奇迹。

  只是,这个奇迹眼看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呆滞地看着远方,从他躺的地方看去,能看见远处有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峰。在这四季如春的地方居然能看见雪峰,也算是一个奇迹。

  远远的雪峰峰腰积着的雪在他的凝视下突然崩塌,形成一股洪流滚滚落下,隐隐有雷鸣般的巨响传来。

  雪峰顶上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暗起来,不断有黑云凝聚,渐成电闪雷鸣之势,只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高南飞所在的地方,他的身旁依旧春日高照、暖风习习。

  头上蜿蜒而出的血液淌过他的眼帘,从他眼睫毛上滑过,不热,很凉。鲜血落在他头侧一朵小小的黄花上,黄花迅速枯萎,就像他的血里带着剧毒。

  高南飞嘴角微微抽动,凄然而笑,只是,这笑容里并没有欢喜,全是深入骨髓的痛。

  他本是堂堂霸山集团的太子爷,见惯世间繁华,出生就是世间最幸运的人之一,青春年少就意气风发、予取予求,从小到大没吃过瘪,没受过罪,过的是人人羡慕的圆满人生。

  他以为这一次远航将是他光辉的延续,一切都会在他的计划下完美地进行,最终他抱得美人归,等玩腻了再去抱下一个。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了,就只等着春宵帐暖,芙蓉花开。

  然而就在此时,一向不起眼的楚天书突然横插一杠子,毁了他所有的梦。

  他怎能不痛?

  他惘然地看着自己翻折过来的三根手指,知道自己肉体上的痛苦很大,却远远不及自己被伤害的内心。

  他都已经下令杀掉楚天书了,结果非但楚天书没死,自己两个一向忠心的属下还在这种时候反戈一击,现在死的……却是自己了……

  他像个傻子一般看着自己那件到处都是破洞的黑色运动衫。那是意大利的斐乐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这简简单单的一套就花了足足八万元。他还记得为他定制这身衣服的女售货员看着他时眼睛里耀眼的光芒。

  在这刹那,他忆起了很多瞬间,忆起了那些瞬间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那些耀眼的光环,被人群簇拥时不动声色的淡定,以及骄傲平静的自己。

  他因为自己的私欲毁灭了许多人幸福的生活。初中的时候,他就喜欢用暴力抢夺别人的女朋友,或者索性用钱去砸那些高傲女生的家长,让那些成人心甘情愿地让自家女儿倒在他的床上,浑不顾那些女孩如珍珠般滑落的泪珠。

  那些时候,他愉快地毁灭着别人的人生,尽情享受别人的痛苦和自己的欢愉。

  时间来到临终的节点,他终于发现,毁灭别人得来的一切情绪和感悟都是虚假的,唯有自己被毁灭时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高南飞虚弱地笑了起来,伴随着声嘶力竭般的喘息,在渐疾的风中,显得极为绝望和痛苦,然后他呢喃一声:“我要死了。”

  他忍受着痛苦,努力转过头,望向远处呼啸的风雪,以及那片山顶上越来越阴暗的天空,惘然说道:“我个子很高,长得又帅,是霸山集团的太子爷……我爹妈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大学毕业我就将掌管数十亿的企业,本应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然而就这样……被老天爷遗弃在这个荒岛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决定好歹也要找个地方把自己稍微掩埋一下,免得被一群野狗咬得乱七八糟,所以他很努力地转动自己的脖颈,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适合死去的地方。就在他的头颈转动了小半圈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住了。

  十五米外是一处很古怪的地方,严格地说是一条很古怪的分界线。

  像是谁在地上划了一刀,在刀痕的两侧,是两处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半飞雪飘飘,一半却春意盎然。飞雪的半边昏暗无比,另一边却阳光灿烂。那些飞雪无论如何飘飞都不会越过那条线,而另一边的春草无论怎么茂盛,枝叶也不会越过那条线一分。

  这两边就像八卦图的阴阳鱼。

  黑色的阴鱼和白色的阳鱼相互环绕,却绝不越雷池一步。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彼此相邻,却又互不打搅。

  而就在那条分界线上,长着一株奇妙非常的植物。这棵植物有两根根茎,像圆规的两个脚分别扎在光和暗的两侧,枝干笔直地生长在分界线的正中央,不到三寸高的顶端顶着一颗大约玻璃弹珠大小的圆形果实,果实的一半雪白,另一半却漆黑无比。

  空气中隐约飘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味道,似乎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夹杂着另一股腥臭无比,让人闻之欲吐的臭味。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难以分离。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颗果实的一瞬间,高南飞突然就觉得一种难以抑制的可怕饥饿感涌遍了他的全身。这一刻,似乎伤痛不重要了,死亡也不重要了,饥饿才是最重要的。

  高南飞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缓缓爬起身,重伤之后极为虚弱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才勉强站直,然后向那颗果实迈了一步。

  一步没踩稳,他便又摔倒了,然后再次挣扎着爬起来。

  因为剧烈的动作,身上的伤口被拉扯到,原本凝固的鲜血从高南飞如同破袋的身体上飞出,飞落在草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什么时候会耗尽,最终倒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想要在那之前吃下那颗果实。

  十五米在平时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可在这一刻,他像行走在生与死的刀尖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南飞终于摔倒在那颗果实边。他颤抖着伸出仅剩的两根完好手指,拼命朝前伸,终于捏住那颗黑白果实的根茎。根茎缓缓向着他的头偏移,圆滚滚的果实摇晃着,片刻后终于从叶片上滚落,不偏不倚落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嘴里。

  高南飞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舌尖绽开,一股极暖同时又极寒的气息涌遍全身。这一时间,他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呼吸,连自己眼睛瞪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也感觉不到。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右手那三根已经翻折过去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转到正常的角度,皮肤上的损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强烈的生机……不错,就是这个词,强烈的生机正在充斥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肉、每一个细胞。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传递着疯狂的喜悦。

  强烈的苦楚在片刻之间尽数离开了高南飞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力量。

  无比强大的力量!

  高南飞足足在原地愣了数十分钟,才勉强判断出这似乎并不是梦境。他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兴奋地颤抖。他拼命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按住地面想要爬起身。

  “呼!”

  高南飞吃惊地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就在自己手掌轻按之间完全离地而起,腾空飞起一米多高才开始下坠。双足落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屈膝收缩腿部肌肉,想要稳住重心,不承想只是微微用了些力,整个人已经犹如冲天炮般向上蹿去!

  他的身体很快跃到了断崖之上,这还不算完,还在朝断崖上一株粗大柏树的树顶上升去。高南飞下意识抓住柏树一根成人手臂般粗细的树枝,原本坚韧有力的树枝却“咔嚓”一声应声折断,随着他一起升上半空。

  重新坠落的高南飞犹如一颗天外流星,一连撞断三株大树,才四仰八叉地在地面上摔出一个人形的大洞来。

  高南飞怔怔地躺在坑里,望着手边一块拳头大小的花岗岩,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坚硬的花岗岩在他的手中就像脆弱的砂糖般粉碎开来。

  “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不死药!原来这就是不死药!”

  高南飞突然笑了起来,疯狂而畅快地大笑,停都停不下来。笑声震动他四周的泥土,尘土窸窸窣窣地撒落下来。

  良久后,他终于止住笑声,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可怕而狰狞的杀意。他低声喃喃,腮边的肌肉却突突直跳:“楚天书,我来了,等着我。”

  楚天书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已经没有了路,路的尽头是一片石林。

  这片石林出现得非常突兀,明明这潭水一望无际,通透之极,刚才根本就没看见有什么石林,可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了面前,完全一点道理都不讲。

  组成石林的这些石头形态各异,有的如人类的头骨,有的纤细如刀,有的形状怪异却规整如工艺品,有的则完全无法形容。

  有些石头上纤尘不染,有的却犹如刚刚从泥潭里被挖出来:有的圆滑如沙滩上被水冲刷过数万年的鹅卵石,有的却尖锐得犹如被巨斧劈开。石头林立,交错无序,让看到它们的人只觉得心神不安。

  正常的情况下,面对这样一片让人不安的石林,谁也不会走进去。

  楚天书举目望去,在石林的正中央有一根粗壮如千年老树般的石柱,而即便远远看去,也能看见石柱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字。那些字迹和那块石碑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显然也是徐福一行人留下的。

  既然他们来过此地,并且有余暇刻字,至少证明这个地方是安全的。

  楚天书不再犹豫,率先走进了石林,静静地仰望那根巨大石柱,阅读上面的字。

  众人跟着楚天书走进石林,都没有打搅他阅读那些文字,分别找了一些石柱倚坐下来开始休息。姜小芽试图弄清楚现在的时间,举起手腕才发现腕表上的指针停在早晨六点过十分的位置,再也没有动过,这才醒悟手表也被磁化了。

  越往岛深处走,时间似乎就越难以判断。按照姜小芽的预估,从上岛到现在起码应该过了八到十个小时,按道理现在应该至少是下午四五点了,但日头似乎还停留在中天的位置,不曾移动过。

  凌镜雪卷起运动衫的长袖,露出莲藕般白生生的小臂,然后在腰间系了一根普通的黑色系带,又卷起裤腿,玉石般秀丽的双腿展露于人前。那双腿光滑白皙,带着令人目眩的诱惑意味,小腿下那双秀气的红色运动鞋就像锦鲤的尾。

  修长如铅笔般的双腿,和被紧束的窈窕腰身,让她身上自然生出清纯与妖魅两种风情,却结合得无比和谐,连身为女子的姜小芽一时间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小芽,走,我们去捉些鱼,刚才我发现潭水里面有不少草鱼。”凌镜雪顺手扎起飘飞的秀发。姜小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沈猛急忙道:“捉鱼这种粗活哪需要你们动手?我去!”

  他丢下背包,操起树枝在卢建才脑袋上敲了一记:“还不跟我去捉鱼?”

  卢建才痛得龇牙咧嘴,摸着脑门迭声道:“是是。”

  凌镜雪点了点头:“也好。小芽,我们去做灶生火。”

  姜小芽只知道点头,她一直都不知道凌镜雪还会这些。

  沈猛和卢建才下了水潭,沈猛大呼小叫着四处追着鱼儿跑,卢建才在一边围追堵截。潭水清澈无比,草鱼群也密密麻麻,看似触手可及,可偏生一条条都滑溜之极,他们半晌都没摸到一条,折腾得汗如雨下。

  连浩北默默地拆开高南飞的背包,在里面拿出一件属于高南飞的衬衫。军刀飞舞,转眼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戳了很多细眼,把一件好端端的阿玛尼衬衫毁得不成样子。随即他扎住衣服的四角,做成一个网兜,跟着下了湖,轻轻地将这个临时渔网放在水中。

  一条浑身漆黑被赶得四处乱窜的大草鱼慌不择路,经过连浩北身前,连浩北猛然提起衬衫,草鱼被衬衫裹挟着提出水面,疯狂地摆动鱼尾,却拿布料上乘的阿玛尼毫无办法,转手就被丢上了岸边,坚实的鱼尾在地面上拍打,啪啪作响,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咦?这倒真是个好办法!”沈猛眼睛一亮,指挥卢建才,“快,都往班长那边赶!”

  “是是!”

  三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就捕获了数十尾肥大的草鱼。

  看看差不多够了,连浩北停止了捕捞,默默在潭边折了些野草,扎成草绳,穿过那些草鱼的腮,连成一大串,随即体贴地将草绳的两头都交到沈猛手中,朝石林中正在搭灶生火的凌镜雪努了努嘴。

  沈猛怔了怔,明白这是将功劳都给了自己,于是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连浩北的肩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转头就提着鱼朝凌镜雪小跑过去:“镜雪!镜雪!鱼来啦!”

  累得要死的卢建才喘着粗气在连浩北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道:“呼呼……这分明是我们合力捉的,干吗要便宜他?”

  连浩北面色淡然,像个得道的高僧,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点你做得比我好。”

  卢建才咽了口唾沫,正要说话,却微微一怔,看向道旁的林间,那里有枝叶突然有节奏地微微晃动,但是……现在明明就没有风。

  他盯着那片树枝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一直跟着我们?”

  连浩北没有看向树林,淡淡道:“只有疑心才会生暗鬼。做亏心事的不是我,所以我不会有这种感觉。”

  “嗬!”卢建才从地上跳了起来,额角有青筋在跳,“我这么做可是为了我们两个!再说当时你可没阻止我!”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你!”

  连浩北微微朝石林里看了一眼,说:“我建议你小点声,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杀了高南飞,你说不定会被赶出这支队伍。去帮忙,多挣点好感度对你有好处。”

  闻言,卢建才气呼呼地转身而去。

  连浩北没有看他的背影,而是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丛林。丛林安静而冷酷,毫无声响。

  大家都在忙碌,只有严璐什么也没有做。她就只是站在一根石柱边,看着楚天书的侧影。她站在这个位置,楚天书从余光里一定能够看到她,这一点她很有经验。而她现在摆出的姿态,则表示她对这个男人有说不出的好奇。

  严璐的脚畔有一洼水坑,水坑里倒映出她修长的身姿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即便只是一身运动装,也难掩她身上那股诱人的风情。她就像一颗成熟的甜果,任何正常男人不管吃没吃饱,都会被她迷人的味道所吸引。

  严璐一向以此为傲,可是她现在才发现,不管自己的站姿多么完美,曲线多么凹凸有致,楚天书都没有注意过她半分。他似乎被那块石刻整个吸引住了,面色凝重地阅读、理解、思考。

  同学三年,严璐真的很少注意楚天书。她要找金子,找钻石,再不济也要找一块银锭。而对于她而言,楚天书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即便有时天上下雨会润湿石头的表面,石头会反射出一些亮光,可这都不能改变一块石头的本质。

  可是眼下仔细看这个少年,他身材修长、面色苍白,他孤独地远离人群,依旧冷得就像块石头,眉眼间没有金玉之气,目光却锐利无比,像被上好的磨刀石磨砺出来的刀刃。漆黑的运动装穿在他的身上,就像刀锋外面的刀鞘。他笔直站立,纹丝不动,却隐隐气势逼人,似乎随时都准备露出他灿烂的锋芒。

  严璐一时有些恍惚。她知道专心的男人很迷人,可眼下自己在看着的这个少年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平凡的高中生,而是麾下带着数十万铁甲的铁血将军,又或是开创新朝代的开国君王。他的气质自带高贵属性,完全没有那些庸俗的气息。

  难怪姜小芽和凌镜雪都对他趋之若鹜……或许真的要修养到达一定层次,才能看到这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吧,自己以前……眼瞎了。

  楚天书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了石刻最下面的一句话,他的眉宇英气逼人,像斩向天空的刀锋。他默然良久,终于抬起眼,目光正好定格在严璐身上,冲她微微招了招手。

  自诩从不在男人面前失态的严璐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慌乱。她左右四顾,发现身边真的空无一人,这才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秀气的鼻尖:“我?”

  楚天书点了点头。

  严璐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楚天书走过去,脚步迈得很优雅。

  两人其实相距并不太远,可到了楚天书身侧半米处的时候,严璐才发现异样,她似乎一步之间迈过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在这里,外界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隔绝了,完全无法传递进来。

  她好奇地后退了一步,声音恢复了。楚天书又招了招手,她又踏前一步。

  “这是芙蓉石,能吸收四周的声音。”即便距离这么近,楚天书的声音还是忽远忽近,似乎声音正在被那块巨大的石头吸走。

  严璐微微吸了口气:“好神奇。”她发现自己说出这几个字的声音也忽大忽小,特别有趣,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然而,笑声也同样若有若无。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太阳,阳光从石柱上方安静地洒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楚天书凝视着严璐。这里能吸收声音,却不能吸收气味。相隔半米的严璐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浓郁如麝香,像某种东方名香里混合了烈酒的味道,令人迷醉。

  “你问。”严璐将散乱的发丝撩向颈后,露出雪白的长颈。

  “在船上的游戏里,你说你喜欢高南飞。我猜你应该很了解他。”楚天书停顿了片刻,“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严璐微微沉默了片刻,漂亮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神里有些许古怪。她说:“你不用控制措辞,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跟高南飞上过床。”

  楚天书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的确是经过考虑才这样问话的,只是严璐比他想象中直接得多。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严璐的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透出一股青莲般苦涩的味道,“我家里一直重男轻女,父母不管什么事都向着我哥哥。两年前,我的外甥上小学,他们就已经开始想着要在南春换一套大房子,方便我哥哥的儿子上学。而高南飞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件事,于是给了我父母二十万,买我的初夜。而他们竟然并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当天晚上,高南飞就到了我家,进了我的卧室。”

  说起这件本来应该很痛苦的事,严璐脸上却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你一定以为这是一件对我而言很屈辱的事。当时父母劝说我的时候,也挺害怕我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而事实上,其实我并不觉得难以接受,还挺享受。”

  “其实这样很好啊。我这么早就能给家里赚钱,能让家里人看到我的价值。我终于可以跟我的父母证明,女儿一样可以不比儿子差。更何况,高南飞并不丑,和这样一个帅哥发生点什么,即便不要钱也算不了什么。”

  “我是不是很擅长说服自己?”严璐没有看着楚天书,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了面前那根巨大的石柱,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楚天书点了点头:“你这样想,很好。”

  严璐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后来钱拿到了,房子上只署了我哥哥一个人的名字,我觉得也没关系啊,反正都是一家人。后来房子开始装修了,我就一直很期待,想着房子一定会比以前宽敞很多,只是不知道窗户够不够大,早上会不会有阳光透进来……”

  其实,严璐现在说的事,跟她与高南飞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但是楚天书并没有打断她,任由她继续述说。这些事想必一直压抑在她的心头,好不容易有一个宣泄的机会,她要尽兴才好。

  “装修的时候我去看过,是四室两厅的大房子。”严璐垂下眼帘,“看房子的结构我就能猜到房间的分配情况,主卧毫无疑问是哥哥和嫂子的,次卧就给父母,小卧室肯定是外甥的。剩下那个房间虽然不算大,但是如果挂上粉红色的窗帘,看着阳光透进来肯定特别好看。”她沉默了片刻,“十个月以后我们搬家了,大部分都和我想的一样,唯独那最后一个房间,我推开门一看,是我哥哥的书房,里面没有床。”

  楚天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吸根烟,虽然他并没有这个习惯。

  “我爸爸还有点尴尬,说房子还是小了点。但是我妈妈马上就把话茬接了过去,说反正我再过一两年就上大学了,就得住校了,学校里可以睡啊!然后毕业就可以嫁人了,嫁人肯定是跟着老公住,用不着在家里留房间的。客厅不是还有沙发吗?”一行晶莹的泪珠从严璐的眼角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她没有擦,“然后我就说肚子痛,躲到厕所里去了。”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我却一直都睡不着。我知道大家都对新家很满意,都很快乐,只有我一个人难过。我出卖自己给家里赚钱,希望每个人都能快乐,然而在一家人的未来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房间没有我的,衣橱没有我的,连牙刷、牙膏都没有我的。”

  “第二天我去上学,走在路上时突然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家了。”

  严璐抬起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继续说:“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然后我就去找高南飞,按次收费。为了让他对我保持兴趣,我甚至学会了很多技巧。再然后我搬了出去,自己租了个房子,一个人生活得很好。但是……”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天书,说:“即便我在那个游戏里说我喜欢他,那都只不过是讨好他的手段罢了。真正了解了这个人,你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阴暗、多猥琐、多睚眦必报,没有人会真喜欢这样的人。他看上的女人,不论代价多少,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得到;得罪过他的人,他都会十倍、百倍地报复。虽然表面上他会维护他的形象,可是暗地里他什么手段都会用。我曾经亲眼见他开车轧断了一个人的腿,就因为那人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你同时让他最感兴趣的三个女孩都弃他不顾,我想他现在最恨的人就是你,想要杀死你一点都不奇怪,所以你要小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楚天书沉默了片刻,“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请你尽量相信。而且,或许这是你能够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

  石柱的另一侧,凌镜雪紧张地忙碌着。没有人知道,凌镜雪除了长得漂亮、气质出尘、身材绝佳、能歌善舞之外,她的厨艺也出奇地精湛。她的刀功就像她舞步一样精准,一柄小型切刀在她手指间飞舞,像在弹奏世间最美的曲调。转眼之间,塑料砧板上就出现了许多雪片般的白嫩薄肉,堆在一处就像是砧板上长出了许多白色的牡丹花。

  凌镜雪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就如同世间最美的模特,动的时候却像是施展绝美技艺的艺术家,随时随地都吸引着周围的目光。“动静相宜”四个字,就像专门为她造的。

  她看似专注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中间那根巨大的石柱,却发现楚天书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柱上的文字,一双剑眉紧蹙,完全没有片刻的分神,心中不免有些颓然。

  每次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成功吸引他注意力的时候,都总是失败。这个男人……实在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姜小芽茫然地看着凌镜雪娴熟地操作着这一切,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站在一边像个迷茫的孩子。

  她突然有些怀念墨灵心。墨灵心就像是外来入侵的劲敌,性格古怪,见识、能力超群,无论是凌镜雪还是姜小芽,都没办法在她面前显现出自己的光芒。那时候两人同仇敌忾,相处融洽,可是现在墨灵心突然失踪了,自己就完全沦落成了凌镜雪的陪衬……

  说到底,最弱的那个还是自己啊……

  凌镜雪的背包里零零散散的好些东西,其中居然有大半是调味品。此刻她调好美味的酱汁,夹起一片刚煮出来的鱼片,轻轻在酱料中蘸了一下,然后送入口中。

  “可以吃了。”凌镜雪轻声道,忍住了嘴角微微的笑意。烧鱼片本就是她最拿手的菜式之一,今天她发挥得又特别好,且这水潭中的草鱼格外肥嫩,远超在市集上买来的鱼。连她自己都觉得鲜美异常,想必楚天书吃到也一定会喜欢吧……

  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那这一次……她抬起头,想要看向楚天书,却发现他正和严璐站在石柱边窃窃私语,目光无比柔和,顿时忍不住呆了。

  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就在沈猛第一口鱼片下肚的时候,他无比满足的表情已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带走了。

  没有人发现楚天书离开了最中央的柱子,走到最靠水潭的石柱边。他的位置稍稍在石柱之后,站得很稳,背脊笔直,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你也来了。”

  众人闻声转过头,却见楚天书背对着他们,显然这句话不是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说的。

  “楚天书!你搞什么呢?快来吃鱼!”沈猛捏着一块鱼片,健步蹿到楚天书身边,说,“这可是凌镜雪的手艺。你不知道,这实在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

  “后退。”楚天书没有转头,双眼直视着前方,低低地打断了他,“让他们都站在后面,不要过来。”

  沈猛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怔住了。

  对面有个人。

  这个人就在众人所在石林对面那一片陡峭的石壁下端坐着。

  本来谁也不会没事向那边张望,就算不经意间看上一眼,也未必就能发现什么。因为这个人的颜色几乎和那片山崖的颜色一模一样。他似乎已经在山崖下坐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他睁着眼,眼睛炯炯有神,看到的人甚至会把他当作山崖上的一块石头。这画面看上去着实有些诡异。

  “高南飞?”沈猛诧异地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但随即他就有些愤怒,“你居然还敢来?!”

  他一口吃掉鱼片,丢掉筷子,撸起袖管就打算过去把这个浑蛋暴揍一顿。说实话,对于没有亲手揍过他,沈猛一直都深感遗憾,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他的脚步没能迈出去,因为楚天书拦住了他。楚天书的一只胳臂横在沈猛身前,声音压得很低:“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后退,不要超过我。”

  “可是!”

  楚天书突然转过头,看了沈猛一眼。

  沈猛微微一震,没有再说下去。他认识楚天书这么久了,从来没见楚天书这么认真过,那是一种凝重到令人窒息的认真,让他不得不服从的认真。

  “行吧行吧!听你的!”沈猛吸了口气,朝后退了半步,可还是没忍住朝高南飞竖了根中指。

  所有人都没有再吃鱼,一起站了起来,远远站在后面观望。没有人注意到卢建才一脸掉进阎罗殿的惊异表情。他拼命地揉眼睛,揉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然后瞪大了眼睛想要确认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

  高南飞分明就好端端地坐在水潭对面……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人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推下了山崖!从十几米高的山崖掉下去,就算不死也至少是重伤吧?

  现在的高南飞身上,哪里有一点看得出来受过伤?这简直就是活见鬼!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昨晚上杀个楚天书,结果楚天书第二天精神抖擞地站在甲板上!刚才杀个高南飞杀得那么快活,结果高南飞现在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难道是个神经病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卢建才拼命擦汗的时候,耳边突然轻轻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我只知道,既然高南飞活着,你就死定了。”

  卢建才猛然扭过头,就看见连浩北流着汗水的侧脸,以及他手中悄悄递过来的那柄以色列军刀。

  忽然间,高南飞站起身来,平静地掸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而后竟毫不在意面前的潭水,就这样踩着潭水缓慢走了过来。

  刚才并没有人试图进到潭水深处,可看他走过来的样子,潭水似乎最深也不过到达他的膝盖处。他走到楚天书对面三米远的地方站定,看着楚天书的脸,眼神有些空洞,若有所思。

  有树叶从崖壁前方被风带到他的脸前,却无法触及他依旧俊俏的脸庞,便颓然飞走。

  其实,高南飞很早就一直坐在水潭的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一众同学,静静地思考,思考仇恨、不甘、焦虑、急切这些情绪。

  刚刚卢建才在潭边捕鱼的时候,最近时就在他对面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起身冲刺,瞬间就能到达卢建才身前。

  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动。

  他看着凌镜雪擦着香汗忙活,美丽的小腿光滑而洁白,换成以前,他一定会急切地扑上去,去剥光她的衣物,好好看清里面诱人的风景。

  但是他还是没有动。

  他看着楚天书仰着头看中间那根石柱,那修长的脖颈犹如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掰断。

  但是他依旧没有动。

  他看着两面三刀的连浩北,看着令他厌恶的沈猛,看着爱慕虚荣的严璐。

  但是他就是不动。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棒极了,这一切都由他予取予夺,他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除了面前这些熟悉的人,他眼中的世界跟平常有很大的不同。他看到雪峰白云,看到绿树深潭,看到青天大地,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缕缕独特的气息环绕着。万物生灵和大地苍天之间蕴含着某种复杂难明的深意,但他似乎已经摸索到了这些意义的边缘。

  山风刮动万物,有的岿然不动,有的微微颤动。一朵小白花在风中绽放,却在绽放的同时从枝头坠落。生命的出现与消亡几乎在同时发生,十分神奇。

  高南飞静静看着坠落的小白花,沉默无语。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一半是代表生命的亮丽灿烂的光芒,另一半则是代表消亡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像刚刚吃下的那颗黑暗与光明共存的果实,他同样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风大了些,花瓣翩翩,落英纷飞,然后无数美妙的花朵再次绽放在枝头。

  在这么美丽的景色里,仇恨这么丑恶的东西似乎并不应该存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如果能一笑泯恩仇,或许立刻就能羽化成仙,白日飞升。

  高南飞身上的运动衫依旧破破烂烂,上面还有黑色的血迹,但奇怪的是,他让人感觉他身上十分干净。他低下头,白净如瓷的右手从黑色衣袖中伸出,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地上掉落的一截树枝,举在空中对着日头观看良久,而后轻声笑了起来:“楚天书,你一定不明白我现在的感受。”

  楚天书摇了摇头:“的确不明白。”

  “我感觉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脚下战栗、臣服!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他睥睨的目光微转,掠过每个人的脸。连浩北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把锋利的开山刀迎面砍了一刀,急忙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一根石柱之后,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哈哈哈哈哈!”高南飞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拳头握紧,那半截枯枝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有犹如粉尘般的木屑从他的指间滑落,“楚天书!你听着!我会碾碎卢建才浑身的血肉,拔掉连浩北的舌头!我会捏碎沈猛的骨头,然后折断你的双腿,听你在我面前哀号……那声音一定像仙乐一般动听……然后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你面前撕碎凌镜雪和姜小芽的衣服,强暴她们,再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你面前拧断她们的脖子……就像碾碎这世上最美的花。”

  他面目狰狞,表情扭曲,语气却格外平静,用的词也颇有意境。这极度的反差就像一个充满理智的疯子,一个堕入地狱的天使,一个圣洁与邪恶的集合体,说不出的诡异奇怪,又让人觉得厌憎、可怕。

  明明是一个人面对七个人,可他的表情像是一个人面对七只蝼蚁,说出这些话来不但自然而然,而且理直气壮。

  凌镜雪和姜小芽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这样的威胁即便用最美的字眼说出来,也一样让人犹如被千刀万剐般难受。

  “狗屁!”沈猛再也按捺不住,狂吼一声,正准备冲出去痛殴这个得了精神病的死变态,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谁也没有注意卢建才是什么时候溜到高南飞身后的,此时他似乎也受不了这个大放厥词的家伙,挥舞着那把锋利的以色列军刀就狂冲了上去,刀尖笔直地刺向高南飞的后心,额角上的青筋飞快地跳跃起来,口中狂喊道:“给我去死吧!”

  卢建才不知道高南飞为什么会突然安然无恙地出现,他只知道连浩北说得对,如果高南飞活着,那他就死定了。如果高南飞安然无恙地回到南春,以高家的实力,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碾成齑粉。

  他要想活命,高南飞必须死!

  身为混混,卢建才很擅长偷袭。

  他的身材并不特别高大,力量也不算很大,但他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他很清楚,两人对阵,永远是先下手的那个更强。不管对手多么凶狠,只要你一击即中要害,对手的战斗力至少要下降五成以上,有时候甚至会完全丧失反抗能力。

  以往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哪怕是带着两个保镖对付势单力薄的楚天书,他也是不声不响地先偷袭一棍子。

  今天也不例外。

  他选取的机会不错。高南飞说出那段话的时候,明显情绪上有波动。一个人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注意力就不会特别集中,这是最容易被击打的时刻。

  铮亮的军刀在空中划过一道犀利的弧线,闪出刺眼的寒光,这一刀扎中,就算高南飞是铁打的,也得血溅三尺,立毙当场!

  他还是很感谢高南飞把话说得这么恶毒,所以这时候他即便杀了高南飞,推脱说失手,想必大家也不会太过反感……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得几乎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女孩子们已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楚天书没有。他的眼睛甚至连眨都没有眨一下,所以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高南飞的动作。

  高南飞的动作似乎并不特别快,他只是很简单地旋转身体,扭过腰,右手掌就像挥舞的苍蝇拍,轻轻地挥出一掌,手掌带起的劲风呼啸而过,隔得这么远都似乎能割裂楚天书的皮肤。

  “啪——”

  这个声音甚至并不十分巨大,高南飞正好拍在刺来的刀刃上。那柄用高碳钢制作、经千锤百炼的坚固无比的以色列军刀,突然之间就碎了。碎裂的钢片四下散射,只留下一截短短的刀柄还握在卢建才的手中。

  卢建才朝着自己原本的方向继续冲去,刀柄从高南飞的脖颈边擦过,却已经对他造不成丝毫伤害。

  这一刀落空,卢建才怔住了。他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高南飞这随手一拍的力量……只能用“沛莫能御”四个字来形容。高南飞那只手掌简直就像是生铁铸就的,可怕的反震力几乎快震碎卢建才的手骨!

  然而,高南飞显然不准备给他足够的时间想明白,他龇了龇牙,再次挥动手臂。他挥得很随意,就像随手拍打一只恼人的苍蝇,冰冷的五指完全散开,连一点凝聚力量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掌就拍在卢建才的脸颊上,然后卢建才真的就像被一巴掌拍出去的苍蝇一般腾空而起,闪电般地冲向潭水对面的山崖,“砰”的一声在山崖上嵌入,成了一幅镶上去的人形壁画。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沈猛已经开始揉眼睛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做梦,而且搞不明白为什么梦里强大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反而是这个人渣。

  卢建才眼里的光逐渐消失,呼吸渐渐衰弱了下去,终于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柄,刀柄从半空坠落,撞击在一块岩石的棱角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卢建才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就像被彻头彻尾的黑暗笼罩。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在停止呼吸之前,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场间寂静得像天地初开。

  高南飞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刚才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蚂蚁。他好奇地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楚天书,问:“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

  楚天书微微吸了口气,而后说:“因为已经有人告诉我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刚才我还不太相信,但是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相信了……你吃了不死药。”

  高南飞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样的事,什么人能告诉你?”

  “是徐福。”楚天书微微转过头,看向石阵中央高高矗立的石柱,“他在那里篆刻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当年在他的队伍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高南飞点了点头,“没有吓到你,真让我失望。但是……没关系。”

  他微微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双手摊开,说:“反正你们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不过……如果我心情好,我也会允许你们在临死之前把这个故事刻在石头上。”

  楚天书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

  “虽然猫在吃老鼠之前戏耍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高南飞的眼睛里开始闪现出嗜杀的光芒,血管可怕地凸起于皮肤的表面,身体开始泛起诡异的赤红。但他自己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他的眼睛里只有楚天书的脸,他想要把这张脸狠狠地撕下来,擦擦自己的鞋,然后丢在地上。

  “嗖!”

  高南飞突然前冲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眼的极限,每个人都只能看到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溜残影。他伸出一只手,朝着楚天书脆弱的脖颈狠狠掐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楚天书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一幕,高南飞的速度再快,他也来得及微微向后退一步,隐于石柱之后。

  谁也没有料到,骤然间,空气中一阵古老的气息暴涨,空中狂风劲舞,瞬息之间像是竖起了一道巨大的墙壁,将高南飞的身体狠狠震飞了出去。

  高南飞一直飞到了潭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刚刚落地,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刻一声低吼,返身朝着石林掠来,身体绷得笔直,显然已经用上了全力。

  但那道无情的气息比刚才更加强大,风声大作,再次将高南飞狠狠地反弹了出去。

  高南飞勉强起身,没有再动。他的肩头有鲜血溢出,似乎刚才的冲撞已经让他受了些伤。但他完全没有理会,就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站在潭畔的石头上,看着空旷的石林。他不懂这石林为什么会弹开他,但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这乱石堆蕴含着他破解不了的力量。

  忽然间他愤怒地狂吼了一声,犹如受伤的独狼,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仇恨,令人不寒而栗。

  “阵法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楚天书轻声道,“相传诸葛亮御敌时就曾以乱石堆成石阵,用奇门遁甲之术布下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既然十万精兵都能挡住,那挡住你应该也不是问题。”

  “为什么?”高南飞拼命压抑住心头的暴怒,“为什么你们能在里面,我就不能?”

  “因为我们是人,”楚天书微微转头,身后的同学们都陷入了一种迷惘的状态,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你吃了不死药,就已经不属于人类,所以阵法会排斥你。当年徐福并非依靠怜悯,而是靠这个阵法存活,并成功将经历镌刻下来。”

  高南飞突然高高跳了起来,如火箭般升入半空,然后坠落在石块上,咧开了嘴,道:“我看过了,这片石林是死地,就算我进不去又怎样?你们不可能逃到其他任何地方去,那么结局不会有变化。从现在起,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们要么饿死在里面,要么死在我手里。”

  楚天书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幸好我们的食物还不少,你慢慢等。”说完,他再也不看高南飞,转过身拍了拍愣在原地的沈猛,“走,我们去吃鱼。”

  沈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头已经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味道真的很不错。你们不试试吗?”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楚天书很认真地评价那鲜美的草鱼,又忍不住偷偷看向石林之外。

  高南飞闭着眼盘坐在潭边的岩石上,犹如老僧入定。他身后,卢建才的尸体依旧嵌在崖壁之中。

  对这些自幼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来说,这一幕简直如同噩梦!不管卢建才生前是多么令人讨厌,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在眼前消失了啊!被他们另外一个同学生生拍死了啊!这不是在拍戏啊!这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啊!

  这……这实在太可怕了啊!

  沈猛忍不住轻声道:“我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我说楚天书,现在这种情况,你怎么还吃得下去……高南飞现在都已经不是人了,他杀了卢建才啊!他还准备杀了我们所有人啊!”

  楚天书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鱼块,轻声道:“北宋的苏洵在《心术》中说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既然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都不能改变现状,又何必纠结?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他微微看向石林之外,用掏火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吃饱喝足等入夜,我有办法。他的字迹清晰,目光坚定,写完之后他又迅速抹去。

  众人想起从头到尾楚天书都没有表现出担惊受怕的样子,应该是心里有谱。如今大家已经不自觉地将楚天书的一举一动视为自己行动的指针,有了主心骨,也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沈猛拿起一块鱼,狠狠大嚼了起来。有他带头,众人也都吃了起来,尤其是连浩北,不知道为什么,吃得比谁都凶。

  “真的有办……”严璐有些食不甘味,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话刚说了一半,楚天书按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严璐回头看了看起码五十米开外的高南飞,有些不忿,悄声道:“怎么就不能说话啊?隔了这么远,难道他是顺风耳啊?”

  楚天书轻叹了口气,正要说话,高南飞悠悠地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大,但隔着五十米能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对,我就是顺风耳。不只是你们说话的声音,连你们脚底下蚂蚁在爬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不死药这么神奇。”

  于是,严璐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高南飞睁开眼,望向众人,又道:“其实来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尝试,以我现在的身体强度,子弹都无法对我造成丝毫伤害。我以前看过不少好莱坞的英雄大片,我感觉我现在除了还不会飞,基本跟超人差不了多少。等干掉了你们,我就出去征服整个地球,世界大同这个愿望,完全可以在我的手下实现。”

  他长身而起,走到石柱的外沿,看着严璐的背影,继续说:“你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领悟。严璐,我刚才说了我要杀掉的所有人,却偏偏没有说你的名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严璐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高南飞,手上还举着半片鱼。

  “你很有眼光。”高南飞的胸膛挺得笔直,鼻孔向天,“我知道,这些人里面只有你是真正喜欢我,所以我不但不会伤害你,还会带你出去。出来吧,跟着我,将来我成为世界之王,你就是我的王后。”

  众人面面相觑。

  严璐的眼睛似乎开始发起光来:“你说真的?”

  高南飞微笑道:“我有必要说谎吗?”

  严璐缓缓站起身,朝石林入口走去。姜小芽想要拉住她,却被楚天书拦住。他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咱们这群人中间,的确只有严璐和高南飞毫无冲突。严璐以前服从高南飞,后来也没有背叛他的行为,从逻辑上讲,他的确没有理由伤害严璐。如果她能因此摆脱困境,不失为一件好事。”

  严璐走到最靠外的一根石柱后,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高南飞,低声道:“说吧,什么条件?”

  高南飞嘿嘿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那当然。”严璐将手中的鱼块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继续说,“我们怎么说也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不求回报的事情?”

  “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可从来都没让你吃过亏。”高南飞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既然是阵法,就一定有阵眼。我刚才仔细观察了这个石阵,阵眼应该就在中间的石柱那里,你想办法去破除阵法,让我进去,我杀光他们就带你离开。”

  严璐歪着头,盯着高南飞看了很久,突然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高南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严璐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索性把半截鱼都扔到地上去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重新站起身,大声道:“楚天书,你真是一点都没猜错。高南飞真的想让我破坏阵法,放他进来杀掉你们。”

  高南飞脸色大变:“严璐!你!”

  “咯咯!”严璐再次娇笑了起来,“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啊?老娘不过就是喜欢你的钱罢了!现在老娘不伺候了!老娘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以前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天天玩弄别人,谁也瞧不起;现在你以为你是超人就了不起,想玩弄别人,还是谁也瞧不起……”严璐顿了顿,“我现在终于知道连浩北和卢建才为什么要背叛你了……咯咯咯咯,就只为看你脸上这个表情……实在是太令人开心了!”

  高南飞目眦欲裂,脸上的青筋犹如一条条翻滚的泥鳅,他愤恨道:“臭婊子!你也敢出卖我?!”

  严璐瞪大了漂亮的双眼,叉着腰,冷冷地笑了起来:“背叛?我从来都没有对你忠诚过,谈什么背叛?你以为你杀了卢建才就能吓到谁?谁会怕你这样的人渣?”

  高南飞几乎气疯了,拼死猛然向前一撞,立刻被强大的气息狠狠弹了出去,直撞到崖壁才停了下来。他鼻腔中淌出血来,但他毫不在意,大声道:“连浩北!你听着!只要你肯帮我打开中间石柱那里的开关,我跟你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我不但不杀你,这世界上的一切,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漂亮妞,我爽完了都给你!”

  众人一起扭头,看向连浩北。

  连浩北在擦汗。

  不得不承认,高南飞提出的条件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对于身陷死地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能继续活下去更有吸引力了,更何况高南飞还给了他享受人生的附加条件。

  可是他更清楚,这是他在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有的待遇,等打开阵门,他的利用价值就消失了。在船上,高南飞不过受了点气就想杀了楚天书,何况他刚刚还暴揍了高南飞一顿?他跟高南飞的时间也不短了,非常清楚高南飞的性情。

  高南飞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高南飞似乎意识到了连浩北的顾虑,伸手指天道:“我对天发誓!”

  连浩北擦着汗,摇了摇头:“说实话,即便你现在这么强大,可是比起你,我还是更信任楚天书的人品和能力。看起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的判断。”

  沈猛嘿嘿一笑:“有眼力!”

  连浩北再次苦笑。

  “好好好。”高南飞一连说了三个“好”。他一直将楚天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自己力大无穷、不死不灭,认定稳操胜券,却不料即便这样在众人心目中依旧不如楚天书。暴怒到极致,他反倒平静了下来。他说:“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掉!希望你们在死之前,不要后悔你们现在做出的决定。”说完这句话,他盘腿坐下,再不说话。

  此时严璐已经回到楚天书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后,严璐拿起树枝在地上写道:第一次受的伤,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完全恢复了。

  楚天书点了点头,写道:辛苦你了。

  严璐犹豫了片刻,继续写道:就算你猜到高南飞会做这样的尝试,可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吗?

  楚天书没有写字,他只是看着严璐的眼睛,低声道:“不怕。”

  严璐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凌镜雪和姜小芽,小声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楚天书了。就凭这句话,连我都忍不住要开始喜欢他了。”

  凌镜雪摊了摊手,表示她随意。

  姜小芽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偷偷看了一眼楚天书。

  楚天书吸了口气,他没有听到严璐的低语,也没有注意到姜小芽的眼神,他在计算高南飞现在的恢复能力。要战胜敌人,首先要知己知彼,即便对手已经不算是人。

继续阅读:第七章 火焰般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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