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十景是被冻得睡着的，醒来也是被冻醒的，一醒来就看见陈一言离自己很近，陈一言拿着手机愣在自己面前。
上次见陈一言还是在工地上的时候，那天是杜明汇带着顾甑和伊十景见的。
伊十景还记得杜明汇是大概三十多岁，穿一身西装，人是微胖的，而陈一言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的干干净净，只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怯弱气。两人的对比给伊十景留下的印象很深。
伊十景看着陈一言，从中午被陈一言拖走到一直到这里的过程，伊十景都还记得，伊十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想问又看着陈一言神色不太正常的样子，伊十景心里一动，看着陈一言的眼睛，轻声道：“一言，你在打电话？”
陈一言本来正被顾甑喊懵了，这会儿又听见伊十景的事情，顺从而乖巧的点点头，道：“是一个律师。”
伊十景眼睛一亮，肯定是顾甑！
伊十景闻到陈一言身上有很重的酒味，知道不能激怒他，轻声道：“这里好冷，这是什么地方？”
“是庙里，是非庙。”陈一言呆愣愣地看着伊十景说道，他对伊十景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只记得伊十景是跟着顾甑的，他本来以为伊十景是白相宜，绑了去找杜明汇求证的时候才知道不是，但是绑了已经绑了，他开车到山上好远的，他又喝了酒，只能先控制住伊十景，他本来想的是等酒气散了，他就送伊十景回去，然后好好安抚一下伊十景，这件事情就当时没有发生一样。
谁知道那些酒越喝越上头，越喝心里越难受，天怎么这么黑，夜怎么这么凉……
陈一言看着伊十景楞起神。
电话那头的顾甑已经听到了伊十景的声音，确定伊十景还安全着，他的心才放下，刚才他一踩油门差点冲出防护栏，白相宜被吓得脸都白了。
顾甑听着伊十景循循善诱的问出地点，赶紧查了查，但是并没有这个地方，他换了很多字去搜，也是完全没有结果。顾甑想了想，既然是山里，很有可能就是宁非镇的哪个山上。
顾甑报了警，随后开车朝着宁非镇去，夜里的宁非镇本来应该是很安静的，开车还没到的时候，警局给顾甑打电话，是非庙并不在宁非镇里，而是离宁非镇还有一定的距离，确实是在一座山上。
顾甑跟白相宜到的时候，陈一言已经被警方控制了，警笛响的山里都是回音，顾甑停下车就看到伊十景被一个警员裹着毯子站在一边问话，而陈一言被两个警员按着正要押上警车。顾甑一下车远远看着伊十景，她什么都好好的，只是太冷了，她被冻得脸色发白，人看上去有点柔弱感，夜里的晚风吹起她的头发，顾甑看着她却没有了走近的勇气。
白相宜下了车，诧异的看一眼顾甑，快步跑过去，挤进去凑到伊十景身边，伊十景看见白相宜很惊讶，又顺着白相宜跑来的方向看一眼，一下子就看到了顾甑。
那一瞬间那怎么形容呢，伊十景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是看着顾甑，看着他风尘仆仆站在车边，整个人身后都像是隐在黑暗里，他一转头就像是能立刻消失不见一样。
伊十景在陈一言身边的时候，她是害怕的，陈一言疯了一样开着车将伊十景带到山上，山上没有通电，只点了一根蜡烛，蜡烛照出周围残破的佛像和蜘蛛网，伊十景心里是害怕的，那种害怕好像是跟记忆里的某些点重合，情绪一下子铺天盖地压下来，她一下子觉得喘不过气。
胡子拉碴的陈一言显然更烦心，打了电话后进来坐在一边，不停地喝酒。
伊十景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到处飘，她习惯了跟别人隔开一定的距离，这些距离感使得伊十景少了很多麻烦事情，但也同时，她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是什么生活？没有期待，没有惊喜，一切都是在可控制范围内的。
好也不好的一种生活状态，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这种状态。
伊十景看着顾甑微微笑起来，顾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快步走过来，走到伊十景面前的时候，伊十景才觉得他高。
他脱了西装外套披在伊十景身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离得太近了，他几乎是俯视着看着伊十景。
伊十景莫名觉得鼻子一酸，就掉下眼泪。
周围有警员过来问话：“你是刚才打电话报案的人？”
“是我，我叫顾甑。”顾甑回答的很简洁：“我留一个联系方式，明天我回带着她去警局说明一下情况。”
警员看着伊十景，点点头道：“也可以，那你们先走吧。”
顾甑要转头走，又问道：“那陈一言呢？”
“哦，他叫陈一言啊。”警员道：“先带回去再说，他喝多了，现在什么都不说。”
顾甑捏着伊十景的手紧了紧，好半天，点点头道：“好，麻烦了。”说完顾甑带着伊十景上车，伊十景和白相宜坐在后座。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伊十景一坐上去才慢慢觉得好了点，只是一双脚的拖鞋早就丢在山路上了，脚被冻到了，一上车觉得酥酥麻麻的，像是有小虫子在爬。
白相宜脱了自己羽绒服给伊十景盖着脚，顾甑驱车离开。慢慢离得山里远了，白相宜才道：“没事吧十景？”
“我没事。”伊十景笑笑，默不作声看一眼顾甑，又对白相宜道：“只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直……”
“我偷溜出来的。”白相宜轻声道。
“偷溜？”伊十景吓了一跳。
“没事的没事的。”白相宜赶紧道：“我是听见顾律师和我爸爸说你，我觉得担心，就偷偷跑出来了，我求着顾律师，他才带我一块儿来的。”
“哦哦。”伊十景对顾甑道：“先把她送回去吧。”
“先去医院吧。”顾甑声音很轻。
“没事。”伊十景笑起来：“我都好着的，只是有点冷，暖暖就好了。”
白相宜看着他两说话，想了想，才轻声道：“那个陈一言，是不是我爸爸公司的？”
“怎么了？”伊十景问。
“我听我爸爸跟姐夫好几次说起这个名字。”白相宜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白平乐的腿给白相宜的冲击太大了，以前她是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情的，但是现在偷听她也会听一听。
“是。”顾甑道：“陈一言的父亲在你父亲的工地上出了意外死了，你父亲给了陈一言一份工作。”
一条人命换一个工作，白相宜瞠目结舌，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了。
顾甑跟伊十景断断续续聊着天，车开进了市区，白相宜突然道：“我出都出来了，你们能不能送我去看看我三哥？”
伊十景道：“他在医院，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伊十景是不想白相宜看见白平乐的，白平乐现在的样子跟之前真的是差的太多了，伊十景觉得突然看到是对白相宜而言一种残忍。而且白相宜这么出来白秉昭肯定要算账，再让白相宜看见白平乐，这笔账更算起来要严重不少了。
顾甑却道：“我给宁春夏打个电话问问。”顾甑说着就打电话，伊十景也不好阻拦，只好坐着。
电话通了，宁春夏还没睡，她正在陪着白平乐说话，接了电话第一句就问：“十景呢？怎么样了？”
“她没事。”顾甑轻声道：“我让十景跟你说话。”
伊十景接了电话，才要说话，那边的宁春夏已经喊道：“十景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么兴师动众，伊十景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没事就好，你要现在回去么？我去看看你，今晚我就住在那儿。”
伊十景看着白相宜期待的神情，想了想道：“我没事。”
宁春夏松口气，伊十景又道：“白平乐睡了么？”
白相宜眼睛一亮，宁春夏笑笑：“还没有，我们两还在说话呢。”
“那你把电话给白平乐吧。”伊十景轻声道。
“怎么了？”宁春夏吃醋：“你不跟我说话跟他说话？十景，你怎么回事？”
伊十景看了看白相宜，道：“不是我，是相宜，白相宜，白平乐的妹妹，她想跟白平乐说说话。”
电话那边的宁春夏愣住，好半天，听筒突然传来白平乐的声音，他道：“小妹。”
白平乐的声音很平淡，就像他还一切都好的时候的那种语气，白相宜鼻子一酸一下子就哭了。
白平乐听着白相宜啜泣，笑笑安慰她：“这么大的孩子还哭鼻子。”又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
“三哥，我好想你。”
“三哥也是。”白平乐长长叹口气，有很多次他都想回去看看这个妹妹，但是不能了，他这一辈子大概都再回不去白家了。
这个从小到大都被他照顾的妹妹，不知道已经会是谁帮他照顾着。
白平乐想了想道：“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上课？穿衣服注意保暖，很冷的，不要随便出来，你从小没出来过，不太适应……”
白平乐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白相宜却突然道：“三个，你的腿是不是，真的……”
白平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是。”白平乐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报复还是疼惜的心思，他道：“你要不要来看看三哥？”
白相宜像是受到了刺激，一下子扔了手机缩在一边，伊十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拾起手机却发现已经挂断了。
再看白相宜，她哭的不停地掉眼泪，道：“送我回去，十景，你送我回去。”
“那你三哥？”
白相宜只是摇着头，道：“我想回家。”
伊十景不知道是白平乐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看着她反应剧烈，只好对顾甑道：“先送她回白家吧。”
顾甑不言不语，在红灯的十字路口，调转车头，又朝着白家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