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刚卯（10）
房门关了多久，如姬就在外面盯了多久，魏无忌也陪了她多久。
整整一个时辰零三刻钟。
门总算是开了，一身轻松的子术走出来，抬头看见两个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你们俩一直在这站着？”
一片沉默回答了他。
年轻的脸上露出老者的无奈：
“行了行了，进去看看吧，这孩子我救活了，好好想想怎么谢我吧……”
话还没说完如姬就已经冲了进去，魏无忌也抬腿上前，好在经过子术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以示尊重，不过下一秒也飞快跟进了屋。
“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没良心的！”
子术回过身跳着脚喊，就听见房里传出魏无忌敷衍的声音：
“先生看中了无忌府上什么，皆可拿走。”
哼，他要是说看中了这个姑娘，也能拿走吗？
得了吧！
他啊，就是太烂好心，跟师父当年一样，医者仁心。其实师兄弟们都一样，不想步师父当年的后尘，所以隐居山海，可又偏偏忍不住救死扶伤，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奔波辛劳，累得别人都嫌他看着太老。
唉，这都是命啊！
“我才不稀罕你什么东西！记得下次看着点身边的人，别总让我们当大夫的操心！”
想来是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话，半天都等不到回应，子术愤慨地跺了跺脚，自顾自地就从后门离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碰到了带他进来的管家，只不过管家并没有见过这幅尊容的他，看了好几眼也没认出来这是府上的谁，只当是新收的年轻门客，冲他笑了笑就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捡回一命的羡门再次睁开眼，看到眼前泪眼婆娑的如姬，还以为是自己已经死透了。
他虽然别的不知道，但是对于人死后的世界比谁都了解，无数鬼友都告诉过他，人刚死不久，都能看到亲人在床前哭自己，但是触碰不到，也不能和他们交流。然后过不了多久，亲人们哭够了，就得继续他们人间的生活，就会逐渐忘记成了鬼的自己，自己也该去投胎了。
所以现在，他的的确确是也变成鬼了。
羡门木然地伸出手，想要试一试是不是真的再没有办法触碰，但是手还没有伸到如姬面前，居然就被她先一把抓住。
“他果然是神医！果然救活你了！”
什么神医？什么……活了？
难道他还是活着的吗？
“我……没有死吗？”
尝试性地开口，原以为会得不到回应，然而如姬竟然切切实实地肯定告诉他：
“你还活着，羡门。”
他还活着。
从万鬼朝自己扑上来的瞬间到现在的记忆虽然是模糊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他还可以和姐姐去看木芙蓉花，去闻木樨花，现在，未来……
可以活着……真的太好了。
终于像个找到回家路的孩子一样扑进如姬的怀里，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做号令阴兵的英雄，只想做姐姐身后的羡门。
不过扑到如姬的怀里，也就看到了她身后一直站着的魏无忌，身上还带着尘土和血，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高贵清洁的公子。
有一种亵渎了神祇的深深愧疚，羡门赶紧重新坐好，抱歉地小声说道：
“公子，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如姬也顺势回头，她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公子一路奔波，竟一直跟着自己都还没有休息过，同样也愧疚懊悔，更担忧心疼。
“公子……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她的公子本应该纤尘不染的，却为了自己和羡门受了从未受过的苦，刚才自己更是……情急之下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公子不怪自己，自己却一定伤了他的心。
魏无忌也同样是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忍受这么久穿着脏衣服，不过如果羡门救不回来，他可能再过很久都依旧不会意识到。
还好被救回来了，他都不敢想象如果羡门没有被救回来。
“我先去换衣服，你也别和他讲太多话，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我明白。”
如姬匆匆应了，送他到门口，不过神情显然另有所属，魏无忌也再明白不过。
“送我干什么？去陪羡门吧。”
“是！”
说罢果然就又匆匆回去了，唉，他也知道她对羡门只是对弟弟的感情，自己更不至于和一个孩子吃味，但是……总觉得原本完完整整都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分享了。
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
“姐姐，我好像给公子添麻烦了。”
他不过是信陵君府里养着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居然需要劳烦公子亲自带他回来，费心费力地想办法医治他，这都不是他应该得到的待遇。
“不会，你为公子立了大功，公子宅心仁厚，当然会救你。”
“我立了大功？”有点后知后觉地问，随即十分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的……”
“姐姐也要奖励你一下。”
如姬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随即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琮形小玉，握起他一只手放入掌心。
玉上还带有温度，羡门看着自己的掌心疑惑地问：
“这是……”
“这是玉刚卯，可保佑平安躲避邪祟。是我刚进府的时候公子命匠人做的，小时候都要带这个，才能平平安安的。是我疏忽了，如果早些把它给你，也许你就不会受这些苦。”
刚卯原由祭祀大地的琮演化而来，外方内圆，四面都用专门刻在兵器上的殳书刻了字：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她这姐姐做得不称职，应该早点把刚卯给羡门的，要是有它护身，也许这回就不会出事。
她到底还是没有照顾好弟弟。
羡门把手心里的玉刚卯拿起来，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看了好半天，只见其玉质温润，上面的文字虽然按照要求必须在卯时一个时辰内刻完，但玉工必定经验丰富，刻字流畅优美，除护身之外，也足够作为佩玉。
不过他更喜欢的原因是，这是姐姐送的，是证明自己有人疼的证据。
他看那些和自己一样大的都有，唯独他没有，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孤儿。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不是了。
羡门高兴得眼睛闪亮，像得到了世间珍宝和氏璧，急急忙忙地爬起来往身上戴：“谢谢姐姐！姐姐你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不过你确定要戴着它卧床休息？不嫌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