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刚卯（9）
如姬不肯让羡门被带去魏无忌的房间，执意要把他送到自己屋里，她说这才是他的家，就算是死，羡门也要死在自己身边。
大夫很快就来了，但也很快都摇摇头走了，如姬最后干脆不愿意再让大夫折腾羡门，抱着血都已经干在身上无数伤口的他不肯撒手。
“出去，都出去……”
魏无忌到现在都忘记先去换件干净衣服，站在她身后一个眼神屏退旁人，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过分凝重，血腥气浓烈又冷清。
羡门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苏醒了过来，但更大的可能只是回光返照，眼瞳黯淡无光。
魏无忌很熟悉死亡，明白这是濒死的人才会发出的味道和流露出的眼神。
“羡门，你不要怕，你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流了点血，过几天就好了，等你好了，姐姐再和你去看院子里的木芙蓉花。”
“可是，我好像好不了那么快，木芙蓉，再过半个月就该谢了……”
“那就等木樨树开花，清香绝尘，可好看了。”
“我闻过，木樨花开的时候……整条街都是香的。”
“所以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好不好？”
“姐姐……对不起……”
“好孩子你对不起姐姐什么……”
“我想听姐姐，听姐姐弹琴……《薤露》……”
“傻孩子，你又不会死，听什么挽歌？姐姐不弹。”
“求求姐姐了……”
感到怀里的人在一点点地发冷，如姬更用力地抱紧，可是还是阻止不了羡门身体变冷，声音也越来越轻，最终还是屈服，决定满足他的心愿为他谈一首《薤露》。
她小心地松开他，匆忙地取下挂在墙上的琴，慌忙中手都在颤抖，魏无忌五味杂陈地看着，只是无能为力。
琴音中，他又看到那副景象。
翠绿的薤叶，露水跳动，鲜活而短暂的生命……
死后的人一缕散魂，悠悠荡荡至故乡……
可是他没有故乡，又该到哪里去呢？
羡门终于疲惫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琴声也突然停了，如姬浑身僵硬地看着他的脸，一瞬间好像自己也死去一般失去了意识。
“如姬……如姬！”
魏无忌在她倒地之前冲上去扶住，与此同时房外又突然响起管家焦急的声音，喊的话让他与昏聩的如姬重又燃起了希望。
“公子，扁鹊弟子子术求见！”
“公子，扁鹊弟子子术求见！”
压抑住一切复杂的情绪，魏无忌一边抱着如姬，一边哑着嗓音命令：
“让他进来……”
神医扁鹊，有十弟子，各有所长，扁鹊死后皆游于列国，不知具体去向。
时年有百半，有人说这十大弟子早就也都老死了，也有人说十个人继承扁鹊衣钵，出世而居，都成了长生的仙家。
虽说这不请自来的所谓扁鹊弟子实在来得蹊跷，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毛遂自荐的神医很快就被请了进来，只见其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确有几分仙家的意思。
魏无忌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
“常听闻仙家者，不老不死，大夫为何仍年如耄耋？”
“所谓仙者，变化自由，信陵君若喜看余少年模样，余变来就是。”
话音刚落，只见老者挥了把袖子，再落下时，脸已是十五六的模样，头发也乌黑发亮，就连个子都缩水了不少。
如姬被这景象看得说不出话来，魏无忌眼中一亮，立即朝老者一拜：
“无忌眼拙，不识神医，还请神医救一救家中幼弟。”
变成了少年样子的子术状态也随意了不少，不过背着手踱步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少年老成，不得不说很像魏无忌小的时候。
“他这是被鬼气所伤，可不是一般的伤病啊。”
子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羡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脸很是棘手的表情。
“还请神医相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如姬扑通一声朝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子术跪了下来，魏无忌知道拦不住，也就没有拦。
“你是谁？”
“我是他的姐姐。”
“可是我看你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啊。”
“他和我都是孤儿，虽非亲生，胜于亲生。”
“这倒是难得，叫我有点想救的意思。”子术坐在羡门床头笑了笑，“可是……我不白救人的，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我……”如姬语塞，她为了救羡门一命什么话都能说，但是却忘了自己又拥有什么呢？能拿什么东西来换一条人命？“我也不过茕茕一身，神医看中什么，拿走就是。”
“你身上啊……能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呢？”
子术俯视着细细地打量起她，魏无忌的神情由此变得防备，盯得子术不敢再看下去。
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挡在了如姬与子术之间。
“神医之所以来此，难道不是救死扶伤而来吗？又为何要如此取乐？”
子术少年气十足地扬了扬脖子：
“哼，你这小儿，刚才不也是拿我的外貌取乐？我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子术用一张稚嫩的脸说魏无忌是小儿，场景十分怪异，但现场绝对无人敢这么觉得，恭恭敬敬地对待这位少年模样老年心的神医。
所以说他一般不出手嘛，难的是救人吗？不，是和病人家属的关系！
“行了行了，看你们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本来就是好心来救死人的，不是来折腾你们这些活人的，出去出去都出去吧，别影响我救人，再晚魂魄离了身，就真的我师父在世都救不了了！”
魏无忌迟疑片刻，不得不说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放心这位神医，但是，哪怕是为了她最后的希望……
拉起还跪在地上没反应过来的如姬，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吧，羡门会没事的。”
公子最会看人了，他都这么说了，神医就一定会救活羡门，羡门就一定会没事……
因为跪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无力差点又跪下去，好在魏无忌牢牢扶着她，把最后关上门之前视线都还停留在床上的她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