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刚卯（7）
齐楚联军以步兵为主，这一回又是以威慑为主的，哪里料得到信陵君会出现？又哪里料得到，漫无人烟的沙漠之中，会突然出现一支骑兵军队？
一开始只看见黄沙翻飞，还以为是这里独特的气候，晚上起个沙尘暴也不足为奇。但再过一会儿就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再然后就依稀可以看到沙尘之中骑马背箭的万人军队，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主将早已经懵了，明明白天看着信陵君来的时候只是一支百来人的队伍罢了，还以为是来谈和的，还想着先发制人，生擒信陵君，可现在又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这么一支虎狼之军？这信陵君也未免多智近妖！
但敌军既然来了，身为将领就没有退缩的选择，主将举起长戈横于头顶，大吼一声为自己助威，随即领兵而上，无数齐楚联军冲上前，虽则是步兵，但胜在人多，也勉强能拼一拼气势。
只是刚一接近这支莫名其妙的军队，看到了和自己作战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齐楚联军才感受到了比天降神兵更大的恐惧。
这些人……怎么大都还没打就已经都是缺胳膊少腿了的？甚至还有的半个脑袋都被劈下来了，挂着一截肠子在外边的更多不胜数，就连战马都没有一匹是完整的，耷拉个眼珠子在外边的就算是完整的了。
而这些人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能作战！一边吐血一边喊叫着往前冲，被砍掉手脚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哪怕头被割了下来还要在沙地上滚两圈乱喊，然后朝着他们的脚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根本就不是人吧，这是鬼！这是妖！
不光是生理上战胜不了这群不怕死，不对！是死了还要作战的诡异军队，心理上更是无法接受，他们真的是在和人作战吗？这些真的是人吗？
数量足足倍于这支骑兵的齐楚联军崩溃了，在第一个士兵面对几乎被自己大卸八块的敌人还在朝自己吐唾沫，疯狂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恐惧，扔掉武器大叫着往后方跑的时候。主将愤怒地扔出长戈捅死了自己叛逃的士兵，士兵的表情却在死亡降临时平静了下来，像是终于解脱了。
太好了……不用再面对……这群怪物。
但是有了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二个士兵崩溃了，第三个也崩溃了，第四个……第无数个。
主将杀得了一个却杀不了几千个几万个，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快崩溃了，大喝一声以肉身冲入敌军，最后死在一个一手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的怪物手中，疲倦又轻松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地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这群怪物中的一个。不明所以地只知道往前冲，流再多血也感觉不到痛，只知道要举戈向前，杀敌……杀敌！
这一场碾压式的战役，齐楚联军被打得死的死，疯的疯，撤不撤退都已经对魏国边境构不成任何威胁，天黑之前还雄心壮志要生擒信陵君的齐楚联军如今却丢兵卸甲，连信陵君的面都没见到，想来天亮之后公子的威名毕竟更加增添一份神奇色彩。
羡门坐在远处的沙丘上，沙漠温差大，风干涩，但就有一点好，月亮显得特别大。想来这也是当初那位赵武灵王之所以会喜欢上胡人生活的原因吧，也不知道他最后被困死在沙丘宫，还能不能见到月亮呢？
符杖插在右手边，如此，便可当万人敌。
号令鬼神，不过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罢了，
符杖上面鎏的金色符文盈盈有光，在月光下微弱而神秘，羡门伸出右手缓缓摩挲过这些古老而莫测的文字，不知道是想起了远方的谁，掺着沙子的风吹起他的帽子，少年难免有些灰头土脸，但眼睛是异常明亮的，笑容也安宁而乖巧。
得胜归来的阴兵突然纷纷抬着头望向月亮的方向，像是在找他们的引路人，然后看到了坐在沙丘上握着符杖的少年，刚刚平静下来的阴兵就又开始骚动，拖着比来的时候更加惨烈数倍的身躯张牙舞爪地向少年的方向奔去。
它们太心急了，只想要走最近的路，直接骑马登上沙丘，沙土纷纷滚落，一时间整片区域都尘土飞扬，连月亮都好像被挡住了光芒。
鬼神之类，敬而远之，当年养父将符杖留给他的时候就是这样跟他说的，哪怕他的养父自己就是个鬼。
所以他这么多年流浪在外，受人欺负，受鬼欺负，在最无助的时候都不敢把符杖拿出来，因为一旦使用此杖，将不可收拾，情况一定会比他遭受的更糟。
驱役诡魅，必遭反噬，轻者疯魔，重者……
阴兵当敌，流血千里，够重了吧。
姐姐，很抱歉，他可能没有办法履行承诺了……
但是，他为公子做到了他希望的，他一定很高兴，你那样喜欢他，一定也很高兴……
第一个阴兵终于爬上了沙丘，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羡门却不躲不藏地看着它。
真惨，左腿已经只剩下白骨了，每走一步都听得见骨头碰击的声音，但上半身倒还算完整，看脸好像年纪还很小，跟自己差不多呢。
不知道，那一年它家里有没有姐姐在等着它回来……
姐姐，也许你会为了羡门难过，但也只是一阵子而已，公子才是你一辈子的伴侣，羡门只是有缘相识，报答收留之恩。
又一大群阴兵爬上了沙丘，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符杖早就不知道被一万阴兵踏成了几片，血腥气和腐烂的味道仿佛将月亮都染成了红月，羡门食指拭过鼻子，一只掉了半根无名指和整截小指的手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其实还算有意义，那不就够了吗？
姐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