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刚卯（13）
幽命终于在羡门的精心养护之下逐渐长成了人的样子，除了在阳光下没有影子，和活人没有半点差别，当然表情依旧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不过一般的人也看不出来，只会以为这是个性格比较高冷的姑娘。
幽命拥有实体后只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戴着面具来到魏无忌面前，告诉他自己必将取其性命，第二件，托梦于秦王宫，授除去信陵君之计。
不过魏无忌也是当真狠心，命不久矣也要拉着她一个鬼一起，叫一帮方士施法把她困住，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这个时候信陵君府中不担心信陵君，不担心自己，而来担心她的人只剩下羡门一个。羡门大半夜地站在被贴满了符的门外面，对她说他已经知道她就是如姬的鬼，知道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魏无忌死。
这话听着实在是奇怪，不过想起他真的已经忘干净了曾把如姬当成姐姐，如姬这个名字现在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信陵君府中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而已，也就能够理解了。
不过她的确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要成为一个人，所以这样尽心尽力地养着她，可魏无忌对他来说也是敬畏的主人，让他知道自己费心养的原来是一个想要害他主人的鬼物，一定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只可惜这一回是她猜错羡门想法的第二回，羡门居然接受了，就好像之前接受被她吸食吞下，为虎作伥，心甘情愿。
甚至于，就算她继续提出要求，他都一一答应了。
让魏无忌长生，哪怕他自己要受无法想象的苦，他都一声不吭地答应了。
魏无忌死后，叫方术设下的结界自然失去了效用，幽命亲自开棺救出魏无忌，从此之后——
为君的，茫茫长生。
为鬼的，苦苦纠缠。
为道的，世世轮回。
死里逃生，分明报应。
羡门自知世世不得善终，惨状不愿让幽命看到，她那样干净的一个姑娘，怎么能看这些污秽的东西？
于是携着禁方术云游四海，想治好几个病患，以此来为幽命积阴德，让她能够早日想通，放过自己，或者想不通也没关系，能过得开心一些就好。
不过可能是医术太好，有关于他的虚假传说也就越来越多，何况轮回转世得太快，就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直活了很久，以至于到了后来魏国灭国，战国被秦国大一统，始皇嬴政自封皇帝，一心想求得长生，还派出不少的人到处找他。
结果自然是两手空空而回，那个时候他正在一座山上采草药，年纪已经很大，按照经验最多再过两个月就要进行下一次的轮回转世。
拄着拐杖采草药的时候一抬头却看到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老的人正坐在一块岩石上往下俯视自己，只不过对方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看样子等到自己下一世再死的时候他都还不会死。
“诶，是你啊！”
对方一个兴奋竟然就从三尺多高的岩石上跳了下来，身手一点都不像一个老人，惊起一片杂草纷飞，吓得他差点没站稳滚下山去提前丧命。
羡门挥手甩了甩眼前的杂草，认真地辨别了一下，只可惜并没有看出来他是谁，只能很虚心地问：
“您是……”
对方立马就从兴奋变成了伤心：“才多久啊，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啊不过也对，我救你的时候不是这幅样子的。”
说罢将袖子一甩，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面色红润的白衣少年。
“你再看我！这回认出来了吗？”
白衣少年再次恢复精神，拉着他兴奋地问。
羡门揉了揉有些糊的老花眼凑近仔仔细细地又瞧了一遍，仍旧没认出来：“在下眼拙，实在认不出仙人……”
白衣少年彻底伤心了，不过还是很快地找到原因安慰自己：“哎呀也对！我救你的时候你昏迷得厉害，哪里见过我？大概连是谁救你的都忘了吧！”
救过自己？
他转世过太多次，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过每次都死得很爽快，从来没有别人救自己的机会。
不过……若要说有谁救过自己，大概也只有那一世了吧。
“您是……赠我禁方术的子术神医？”
羡门试探着问，而子术听后立即感动地连连点头，头都快被他甩掉：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你可总算是想起来了！”
上山逢故友，多大的运气，不过开心过后才发觉羡门穿的是一身破烂的道袍，少年面孔的眉头又似老人一样忧虑地皱了起来：
“唉，怎么回事？我留下禁方术，本来是想把你培养成一代神医的，你怎么就想不通出家做道士了呢？”
羡门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对于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子术倒也瞧出他的难以启齿，找了另一个话题：
“你也一定用了书里的方子吧，所以才能像我一样活这么久哈哈哈哈哈。”
说实话他是很不想破坏救命恩人的好心情的，但是骗骗他就是撒不了谎的性格，尴尬地笑了一下，打断子术的笑：
“也不全是，我的确用了里面的方子，但长生的人不是我，我是那个……轮回转世的。”
子术的笑戛然而止。
皱紧眉头像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上上下下，东南西北地看了他一圈。
他是不是有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他让别人去长生，自己就做那个牺牲品，他猪油蒙了心吧！
“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事请来？是金钱？是权力？还是女人？”
“是一个姑娘，她恨惨了一个人，也爱惨了一个人，所以求我让那个人长生。”
“那也不对啊！那个人长生了，那姑娘不还是会死？他们依旧没有办法生生世世啊！”
“那个姑娘……早就已经死了，她让那个人长生，是为了让他永远生不如死。”
子术简直快被这神秘莫测的逻辑搞崩溃了：“那这又关你什么事？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这个心里装满了别人的姑娘吧！”
“是啊。我喜欢上了她，不管她是让我死，让我生不如死，我都心甘情愿。”
子术气得跳脚，白嫩的手指指着羡门苍老却又青涩的脸：“我的天！我真是太久没出山了，真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转世后记忆重新清晰，他就想起了如姬，原来幽命就是如姬，又不完全是如姬。
爱上一个人，发现她心里有别人，其实不是最凄惨的，更凄惨的是发现她还是自己的姐姐。
他小时候听一个鬼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惊鸿一面，向死而生，那一年，他爱上她，惊鸿一面，却不知道她早已有了她的惊鸿。于是年少的他将这份爱深埋在了心里，用最大的努力想要将它酝酿成亲情，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他忘却前尘，重来一次的时候仍然不可遏制地爱上她，但这一次他没有受旁的所累，倾尽一切地爱她、守护她，自知已经收不回，也就不必收回。反正他的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付出就付出，她愿拿多少就拿多少，嗤之以鼻也无所谓，只要允许他爱她。
仅仅是想要可以正大光明地爱着她，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能爱的时候，当然倾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