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军罐（6）
“来了。”
魏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答那人，随即乔若就看到里屋有人影走出来，但是与她想象中的老大爷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与魏陵差不多年纪，差不多气质的男人，只不过眉眼更温润轻松一些。
相由心生，人的面相往往与之前的经历息息相关，魏陵的经历她不清楚，不过从他那不苟言笑的面相上来看就知道肯定过得不怎么顺利。但这人就不一样，出生于这么一个家世，一定舒舒坦坦悠悠闲闲地长大，所以才能养成这么一副京城君子的模样。
“要见你一面是真不容易，上次见面得是前年了吧。”
“一年半，上上次卡斯比春拍的时候。”
章台似笑非笑：“这回怎么想起来北京见我？专程还是顺便？”随后总算是看到了站在魏陵身后的乔若，笑容放大，有些惊奇，“呦，这回还带着个小姑娘。”
“这是店里来的新人，带着出来见见世面。”
乔若刚想跟章台打个招呼的，结果魏陵就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帮她说了，弄得她很尴尬，好像是个被父母带出来不会说话的傻姑娘似的，讪讪地朝人家笑了一笑，捏着自己的手站着。
“诶，站着干什么？来我这里还这么拘束，这不像你啊。”
章台意识过来，伸手示意了一下两边的黄花梨椅：“坐。”也特意朝乔若又笑着说了一遍，“小姑娘，坐。”
乔若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坐，看了好几眼岿然不动的魏陵，见他终于有了挪步坐下的意思，才敢默默地走到他边上的椅子。可腰都已经弯下来了，魏陵居然又不动了，尴尬得她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保持了好一会儿这姿势等他，终于，魏陵才总算是坐下，她才能够长舒一口气坐了下去。
章台眼睁睁地看着乔若刚刚的困局，无言了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意味深长地朝魏陵看了一眼，只是并没有得到魏陵的回应，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个清心寡欲的和尚，这回看来一定是动凡心了，否则什么时候见他身边带过什么异性？居然还这么无聊逗人家小姑娘，一脸正经样，其实一肚子坏水。
不过呢，身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不拆穿他。
“当然是专程来见你的，听说这次卡斯比拍卖你也有好几样东西送拍了。怎么，缺钱了？”
章台坐下来，一只脚交叠在另一只脚上，随意又闲适地敲了两下，捂嘴笑：“咳，都是玩玩的。我你是清楚的，钱虽然不多，倒也不至于没得用，只是觉得自己这两年不和外界交流太久了，这不是想着出门看看吗？”
谦虚了，他一定是谦虚了。
住在皇城脚下这么户闹中取静的四合院里面，随便指缝里抖落下来一点就够她这种小人物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他们这种有钱人，说话可真是保守啊。
乔若干干笑得贫穷，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率甘当两个人聊天的背景墙，不过两人也的确压根把她当成了背景墙。魏陵鲜少地展眉笑起来：
“不是每天都去北海公园跟大爷们玩成一队吗？还说不和外界交流，那我岂不是该叫做隐居避世？”
他本来就是隐居避世好不好？呆在28号里面都不带出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封印住了呢。
章台笑了两声，然后表情忽然收敛了一些：
“这不一样，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其实真应该试着多和外界交流，出去看看，就会发现，外面也有很多好的东西。”
也有很多，有趣的人，让他想去了解，想去细细探究，像学习一件没有见过的瓷器一样，一点一点，从外到内地去学习。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最近心态变了，是被什么人改变了？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能改变你。”
魏陵仍是用随意调侃的语气说着，他很清楚章台是怎么样的性格，他们是十年前的一场拍卖会上认识的，因为抢一件雍正官窑粉彩所以结识，这家伙固执得很，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拿下。其实自己在很久之前也是这样的个性，经过千年的磨砺才大约摸改掉了一点固执的臭毛病，最后把那件粉彩尊让给了他，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又在多家拍卖行再遇到过，品味相同，常常有看中同一件东西的事情发生，总是这次自己让他，下次他让自己地还人情，一来二去地就熟了，成了朋友，到算是一见如故，人生中第一个至交好友。
“我能被什么人改变？”章台笑出来，弯起的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温柔，那种因为喜欢上什么东西而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欣喜，是再精明的人也藏都藏不住的。
“行行行，说吧，我才不相信你会是专程来看我的，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魏陵被当场识破也不恼怒，轻轻笑了下就直接道：
“这次送去的是不是有个将军罐？你怎么把它也送去了？”
章台蹙了蹙眉以示震惊：“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你放心，这只罐子我死了都要做陪葬的，肯定不往外卖，就是带它出去溜溜。”
“一旦送去了卖不卖你怎么说得准？就算你标了天价，万一就是有好奇的有钱人硬是要买呢？这世上有闲钱没处花又固执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乔若发誓她真的是从来不知道魏陵居然这么能讲，开口句句都能把人给怼死，看来他平时对自己仅仅是冷漠凶残一点，已经是放她一马了，要是也像现在这样逻辑清晰地怼她，她一定会当场去世。
“哎，放心放心。”章台对于魏陵的好心还是摆摆手一脸无所谓，“我保证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你就甭替我操心了，你不会来一趟就是问我这件事吧？”
“本来还有别的事的，但是听你刚刚这么说，突然就不想说了。”
魏陵卖起关子，弄得章台和乔若都很糊涂，乔若清楚自己的身份尚且还能忍，但章台忍不下去。
“你能不能别说话说一半？赶紧说，办不办得到是后事，你要是这么吊着我的胃口我今天晚上非得失眠不可！”
魏陵于是仿佛也为他的失眠着想了一下，然后不太情愿地说：“我是想你要是把那只将军罐拿去送拍，还不如直接卖个人情给我，可是你表了心意死了也要拿它陪葬，我再开口就有点没人性了。”
“没错，你可千万别打它的主意！”
章台赶紧扼杀魏陵的非分之想，摇了摇头浑身都在拒绝。
“行，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拍卖会上见。”
魏陵站起来，巧若也赶紧紧跟着站起来，朝章台告辞：“再见。”
说着就自行出了门，章台也没送，甚至连站都没站起来一下，坐在椅子上却总觉得心里突然不安了起来。
明明魏陵都已经答应自己不会抢了，但他怎么反而更放心不下了？拍卖会上别的阿猫阿狗根本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唯独魏陵说他也有心对这只罐子，自己就心虚了。这家伙，说话从来不算数的，该不会真的恼羞成怒挖出什么圈套来整他吧？
要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唯独这件罐子，他是铁定不能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