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伽南香十八子压襟(1)
沉香手串当胸挂,翡翠珊瑚作佛头。
——张子秋《续都门竹枝词》
这是怎样一个故事?
从魏王宫殿里随着一个小娃娃的一声奶气而亮起了第一道阳光开始,到他亲手教她落子无悔。
从琴弦笨拙地弹响了第一声商音开始,到波澜不惊的魏公子为她摔玉觞,染血红。
从小公子赏封号赐封地开始,到蕙质兰心的公主因为看轻奴隶是奴隶而被信陵君拒绝,当年勇的孟尝君因为曾让许多人沦为奴隶而被信陵君刺杀。
从他对那冷冰冰的虎符红了眼开始,到……
冷冰冰的她为他红了眼。
其实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主人,根本不会养孩子,她被他养得很无情,无情到除了对他之外,对天下皆无情。
可是,他对她,终究不过是悉心教养一枚棋子。
纵使的确有所不同,可是,也只是一颗有所特殊的棋子。
她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
有事为棋子,无事做琴瑟。
如此,方得信陵君,扬名立万。
乔若听完故事,但觉胸口有些闷,是因为没开窗户吗?
她捂住胸口平静了一会儿,自然是没有办法讲故事里的两个身份安到自己和魏陵身上,他他终于肯把秘密告诉她,可是,他说……他是千年前名留千史的信陵君,而她是只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单薄名字的如姬。
当然不能接受,这分明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是谁无所谓,可是有关于自己……
不,如姬是如姬,自己是自己。
关于这个心心念念想知道的秘密,关于这个漫长而遥远的故事,乔若信的成分有百分之一,不信的成分有百分之九十九。
不过,有时候正如灵感和努力的关系一样,这百分之一往往才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哪怕再不相信,至少在她心中已经因为这个故事而泛起了涟漪,就算不相信,也从此心中就有了一个疙瘩。
乔若冗长呼吸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回过神来,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魏陵在自己面前突然失去了力气歪在了太师椅里!
这时候当然是人命重要,乔若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呼吸。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觉得今天的魏陵太过反常,说不定是得了什么重病,刚才说的一堆胡话全是回光返照也未可知,故而一瞥眼看到他突然晕了过去,赶紧地就想着检查他是不是死了。
万一真死了,那他最后可是和自己在一起的,自己岂不是说不清了?
还好还好……呼吸还在,虽然乱了一点,但可以确定并不是死了。
乔若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离得魏陵这么近,就更加切切实实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可这里真的是环顾四周都找不到半个能装酒的容器啊……
既然确认了没死,乔若也就不想多管他,反正老话说得好,有事没事,睡一会儿,一切总能好的。
于是这一松气,一转身……只听得咚的一声!
乔若顿时就又被吓了一跳。
再一回头,等看清楚了自己打翻的到底是个什么物什,简直是吓得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妈诶,就刚刚那个元青花大瓶,居然被自己这个不长眼的一不小心打翻到了地上,还好万幸地上垫的是软地毯,否则就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再看魏陵……还好还好,还没醒过来,她还是偷偷摸摸地把瓶子给扶起来放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去吧,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魏陵知道啊……
小声地趴到地上去扶瓶子,手伸到瓶口里,却感到一阵湿漉漉的触感,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元青花成了精,被自己摔了下还会流泪?
乔若赶紧凑到瓶口检查,这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就又刷新了自己的三观,这瓶子里装了水?
不!是酒!
而且就是她从门外就能闻到的那种别样的酒香!
乖乖隆地咚,怪道只闻酒气不见酒瓶,原来魏陵喝的是元朝的老酒!
他倒是真不怕死啊!
乔若是真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把元青花瓶扶正,扭头就开门而去。
不管了,她是管不了了……不对啊!
她本来就犯不着管他,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哼,她本来就不需要管他!
乔若因看不惯魏陵酗酒而且还酗的是七百年的酒的行为而愤然离去,自然是没看到她走后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稚气未脱,女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眼神凌厉,脸上有一层雪山顶上散不开的寒气。
看到乔若在魏圉和魏陵之间如此抢手,她既不解,又嫉妒。
但不管别人怎样去为了乔若争风吃醋,羡门的眼里永远只有她:
“你羡慕?”他问她,哪怕她的眼神从来不在自己身上停留,但他也永远面对着她的侧脸笑得温柔,“放心,你很快就能变成她那样。”
过不了多久了,她就可以如常所愿,到那时,她至少会开心一些吧,只要她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
开心……对很多人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是对她来说却是几千年都完成不了的夙愿,她真可怜。可怜得自己永远都不忍心不去照顾她,她对他来说只是那个柔弱得需要背在身上,藏在屋里的一缕幽魂,要是再没有自己,她可怎么活啊?
所以,对活着都很困难的她来说,尽自己所能地让她开心一点,难道都不应该吗?
听到羡门的话,如姬的脸上却又浮上一层碎冰,咬着牙齿冷冰冰地:“谁羡慕她!”
她才不需要去羡慕乔若!
她只是看不惯。
同样都是残缺的,凭什么乔若就能能占据这具身体,光明正大,愚蠢快乐地站在阳光之下?
千年了,她也占够了吧。
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愈发像三尺白绫,层层叠叠,纠纠缠缠,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是她独自一人的徘徊流浪。
虽然有着长得一样的面孔,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乔若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如姬,单纯、稚气、愚蠢,而她是后来的如姬,美丽、神秘、仇恨。
一开口,甜美圆润的嗓音,冷气逼人的语气:
“还有,不是我变成她,而是我拿回我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
谁稀罕变成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自己才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灵魂,所以也理应她拥有完整的身体,这叫物归原主。
羡门不忍心再惹她生气,她这样可怜,凡事都由着她不就好了吗?
只恨那些人,为什么容不下她?
无妨,他们要是容不下她,自己就容不下他们。
低下头柔声细语,活像个听话的弟弟,但眼角却有溢出来的溺爱和杀意:
“对,是这样,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