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秘色莲瓣盘(5)
今天是七夕,乔若想着要不要弄点时令的花头来增加店里的人气,结果毋庸置疑,被魏陵一盆冷水泼下来,现在正赌气找了个斜角线最远的位置坐着。
不过,七夕节大家应该都会去商场之类的地方吧。
试问别人的男朋友约会都带女朋友去游乐园,你男朋友却带你去潘家园,你心里会不会出现一堆西洋字母?
唉,看来今天也是没有客人的一天。
不过在这家店里,著名哲学家王·真香·境泽的定律似乎老是成真。
木门吱呀一响,这不是来客了吗这不是?
乔若热情地迎上去:“您好……”
“你好,我找老板。”
怎么肥四?好不容易来个客人怎么还都是冲着冰山魏陵去的。
不过这个客人她也是认识的,又是前两天来过的那个纤瘦的女人。
难不成还真是来分期付款的?
上次她走之后乔若就缠着魏陵终于问出来他送给她的是一只秘色瓷盘,才知道他之前那一句一辈子都付不完是一点没夸大。
秘色瓷是五代越窑一种神秘的瓷器,“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说的就是它,在文献中被描述得的美不胜收的秘色瓷,真容直到1987年随着陕西扶风法门寺宝塔的倒塌才显露于世。记录器物名称的物帐碑上所书瓷秘色三字,世人方知秘色是这样一种如冰似玉的釉色。
金玉也只能沦为秘色瓷的配饰,法门寺所出土的十四件秘色瓷每一件都被评一级文物,地位可想而知。
价格,自然也可想而知。
“老板,我……”
“来付钱的吗?真的不用。”
看吧看吧,魏陵也跟她想得一样。
“不是的……”李瑶犹豫至极。
其实天亮之后,她就忍不住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谁会相信真的有前世记忆呢?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奇幻的梦。
毕竟,就算说她是疯了也比说她前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那位宠姬窅娘可能信高啊。
“我……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治人做梦的药。”
什么?他们文物商店什么时候还开始兼营买药了?经营范围里没有这一条吧?
“药?抱歉没有。不过……”这应该是乔若第一次看到魏陵笑,这人就算笑的时候也透着一股子阴测,雪白的牙齿甚至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四个字……白骨,森森。
“要是想找人的话,或许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这年轻的老板真的很可怕,在他面前,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似的。
但偏偏就是在他的面前,就让她有了开口说实话的勇气,不管是梦还是真实记忆,总觉得只有他,才能帮自己解惑。
一个要找药,一个要指路,喂,你们二位未免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吧?
乔若全然不知所云,但最后才知道不懂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们两个其实正聊得欢。
“真是奇怪,我明明只见过你几面,可是却觉得你知道我的一切。”
李瑶无奈地笑了一下,竟有些倾国倾城的风貌,乔若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毕竟人家也是跳舞出身的,要是不会顾盼生辉,怎么能在舞台上闪闪夺目呢?
“我只是和这里的东西比较熟罢了……”魏陵抬眼,扫过橱窗里一排秘色瓷,背景里的镜子正好倒映出李瑶的一双眼,是一模一样的青绿,酝酿过岁月,笼着一层神秘莫测的韵味。
“当然,包括它们的有缘人。”
镜中的眼瞳恍恍流转,不敢置信:“你是说……我?”
是瓷盘的有缘人,那么,那个故事,也是真实属于自己的?
“不错,你和它有缘,它也一直在等你,等你见证一个故事。”
漾起波澜的眼瞳又黯了下去。
见证?所以,依旧不是属于她的故事。
魏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走到了一排秘色瓷边上,净瓶、葵碗、执壶……都在静默不言,安然等待。
他像和老朋友说话一样伸手虚抚过橱窗,不喜,亦不悲,不急,亦不戚。
“它们的主人早就消失在了千百年前,那些故事也都深埋于尘土,不过它们总会再次等来一个有缘人,不至于让它们永远枯等。”
魏陵说完,好像起了一阵风,吹得那些悬挂的书画微微摇动,就连柜台里的玉器瓷器都有些摇摇晃晃的错觉。可是,这从来不开窗开门的店内又哪来的风呢?
乔若一阵心颤,好像也受到了什么冲击……
不不不!她得清醒点,蚂蚁竞走十年了!
信什么也不能信卖古董商人的嘴啊。
“我,我明白了!”李瑶忽然轻松地笑,它在等她,她也同样在等它啊,见证一个故事,不管是不是她的,然后,要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啊。
大清早就亡了!
它的主人那一世活得太糟糕,可她不会。
不,是他们。
“你刚刚说要替我指路……”
后面半句话被门开的声音淹没,走进来一个男人,长身玉立,温润而挺拔。
半张脸隐没在乔若才挂了一个就被魏陵冷笑的七夕花灯后,但是光看下半张脸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应该很会写诗作词吧。
“夭寿啊,还真有人大好的七夕节来逛文物商店的……”
乔若感慨,同时一个眼神给魏陵,叫你不让她装饰,今天的人气果然很旺吧,后悔吧?
“看来我不用给你指路了。”
魏陵仿佛完全没看到她的眼神,自己进了内室,只留下乔若一个人接客。
乔若冲着那讨人厌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回头去招呼客人。
“您好……”
“你好,不用招呼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李崇光是浙大的老师,一位年轻的教授,研究方向是李后主。平时生活有规律到无趣,可今天上完了课,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这里,不知怎么地就走进了这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文物商店。
不过,猛然抬头的一瞬间,他好像就一瞬间知道了原因,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从小对诗词感兴趣。
因为,要在见到她的时候有法形容。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抱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哎哎哎,看他斯斯文文,原来是个斯文败类吗?居然在她的地盘调戏妇女?乔若愤慨。
“啊!一周前,浙大的演出,你是那位跳《采莲》的领舞!”
还真说出缘由来了啊,看来倒还不是调戏。乔若感慨。
不过,她居然都能去浙大表演,看来业务能力不错,舞蹈老师?屈才屈才。
李崇光又想起了那一天见到的一幕,那一定是他见过的最惊艳的一幕,犹如心头重重一击,从此午夜梦回,魂牵梦绕。
只是她走得太匆匆,拜托了学校的同事去查,可好不容易找到那天领舞的人,才知道是原本的舞者生病找的替补,无处可寻,反被同事们嗤笑李老师这是动凡心了。
于是就罢了,甚至越来越怀疑那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人,现实中又怎么会有这样……这样……不似尘世间的人?
“是,不过那天我是去替一个朋友,您是?”
“啊,我叫李崇光,浙大的老师,有幸看了你的表演……”
从此,念念不忘,想要找到你,做了从未做过的傻事。
“崇光老师……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当然!”
……
重光,你还有我,你终然会遇到我。
重光,我们回家吧,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
“崇光老师,你也喜欢这些吗?我……有个宝贝,想和我回家去看看吗?”
“好……好啊。”
……
在官巷口28号,从来不是人挑东西,而是东西挑人。
因为每一件文物都是忠诚的,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
因为每一件文物都是有记忆的,用漫长的生命替主人记得。
只等命运的罗盘转动,让他们再次相遇,然后,娓娓道来。
……
眼看着相见不到一分钟的两个人一前一后面带羞涩地走出了店门,乔若看得全程那叫一个呆若木鸡。
什么情况啊?到底谁撩谁啊?现在的年轻人……
妈鸭,有人在他们店里谈恋爱诶!
她忍不住要赶紧去把这件事讲给魏陵听,看看看看!他们的店虽然东西卖不出去还白送了一件,但是居然有促成姻缘的奇效,要不然干脆改行好了!
“魏……”
她大喊,然后音量急转直下:
“……陵?”
什么时候出来的?还站在自己身后,简直是要吓死她。
“干什么?客人走了?”
一贯的冷漠,把她建议改行的热情全都打消得干干净净。
“额……走了,我是想问问你!刚才你说的,对一件东西来说,主人,和有缘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是拥有,撇开那些玄学上的说法,又有什么区别呢?
魏陵面无表情,声音如珠玉般清脆疏远,幽幽回答她:
“主人,是创造者,是第一也是唯一的拥有者,创造之苦,由主人受得,有缘人,是后来见者,是不种因亦可得果者, 酿成之乐,由有缘人享得。”
“那……那岂不是很不公平?”
苦全让前世的主人吃了,甜却全让那无知的有缘人享了。
“一苦一乐,只要当事者心甘情愿,于天道而言守恒便可,没什么公不公平的。”
“可是……”
乔若还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最后竟鬼使神差,来了一句:
“那你呢,那你对它们而言,是主人,还是有缘人?”
28号、魏陵……现在她真的开始觉得,有些神奇之处。
“我什么也不是。”魏陵的身影已经隐没入内室,半晌,声音飘飘荡荡而来,“平时少说话,多做事,你要是能过三个月的试用期,我就把28号的秘密告诉你。”
哼,嫌她话多是不是,她看他的确什么都不是,他压根就不是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