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宝串（4）
魏无忌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个门客，生有阴阳眼，擅长方技数术，自己找了那么多没用的术士，怎么就忘了让他先来试一试。
这个被魏无忌遗忘的门客其实已经是府上的老人了，虽然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岁，但已经足足跟了十多年，早在魏无忌还没有去赵国、窃兵符、送如姬的时候，就在府上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因为生有阴阳眼而被家人抛弃，被周围人仇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赫赫有名的信陵君收入门下。
时隔十年，终于接到来自主人的第一个命令，自然是想要完美完成任务的。更何况这鬼也一点没有防备心，以信陵君的屋子为圆心，转了半圈就看到一个白影躲在一间破败的屋子内。
“大胆孤魂，死后不入轮回，为何留在此地？”
“你又是那个……什么信陵君派来赶我的？”
要不是为了找这鬼，他还真不知道信陵君府上居然还有这一间荒凉的屋子，墙上还挂了一架琴，琴弦都已经腐蚀断尽了，结满了蛛网。
“不该是你呆的地方，我只是要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
“这里就是我该待的地方。”
白衣女鬼背对他而坐，看背影生前应该还算是个佳人，就是不知道转过脸来是惊是喜，相较之下他倒是宁愿它永远这样背对自己坐着，至少还能让人对它的尊容留点美好的幻想。
“果然固执。说说吧，你有什么放不下的留在这府上了？”
术士其实压根不会捉鬼，只擅长跟鬼唠嗑，毕竟小时候谁都不愿意理他，也只好跟在荒郊野外看到的形形色色的鬼说说话了。
无头鬼，你平时都是怎么看路的？
饿死鬼，你今天吃了吗？
落水鬼，你头上有一只小虾诶……
上来就是唠，其实大部分的鬼也都很孤独，十有八九都能坐下来跟你唠个五铲币的。
很显然，这只鬼也很孤独。
“我……我是从一个很大、很亮的宫殿来的，我死在那里，走了好久好久才到这里，路上有很多的鬼，它们有好的，有坏的，但他们听说我要来信陵，都觉得我是个疯子，因为信陵住了一个鬼见愁。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我感受到我要寻的人就在这里，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可是我来了才发现这是座空宅，寻不到我要寻的人，也不见什么鬼见愁。又过了几年，鬼见愁回来了，可是我还没有寻到那个人，不过却感觉到他的气息变得强烈了，想来是鬼见愁藏起了他，不肯交还给我。”
这鬼口中的鬼见愁，想来就是信陵君了。
呵，果然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既然知道别的鬼都称信陵君为鬼见愁，难道不怕惹恼了他落得个烟消云散吗？
“你要寻的那个人是谁？”
“一少年，锦绣玄衣，估摸七八岁，哦又或许是十四五岁，生得极为好看，就是不爱笑，尊贵无匹，寂寞无双。”
虽然还只是背影，但他能感觉到鬼蓦然的开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想要描绘出个囫囵样子，好让他听明白。
“他棋下得很好，但又好像并不喜欢下棋，他也不喜欢听歌……也不喜欢我。”
“既然不喜欢你，你又何苦巴巴地来寻他？”
“因为我喜欢他。”鬼义正言辞，“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没有他我就会死的地步，就算……我现在已经死了，也要寻到他。”
“寻到他之后做什么？”
“额……不做什么，陪着他，为他分忧，他想要什么，我帮他得到，他厌恶什么，我帮他除去，反正我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活着做的事情，死了还要继续吗？难道你这一生就没有什么遗憾？”
“遗憾？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你别看我现在看上去是一只完整的鬼，其实只是一缕孤魂而已，我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魂魄都散了，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天地之间，光是想起有关于他的记忆就用了好几年。”
“你想起了你要寻的人，却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是的。”
鬼抓了抓后脑勺，很娇羞。
不过，死后魂飞魄散，他好像还真听过一只年老又健忘的鬼说过。是一种很要命的邪术，待人死后叫歪门邪道的人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魂魄四散后或是被厉鬼吞噬，或是被天地吸收，便永远都没有存在的证明了。
这看似人畜无害的一只鬼，生前究竟是招惹了怎样一个穷凶极恶又有权有势的人啊？就这么一缕脆弱的魂，压根都不用信陵君出手，耗个没几年自己就消散了。
年轻的方士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因为这鬼的执着，让他想起了一位死了很久的故人。
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那位故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