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头（11）
之后云梦泽又过了几百年，与此同时世上就过了千年，于魏圉而言同样是千年，因为他虽当上了云梦的仙君，却并没有留在这块净土，生怕自己会安逸得忘记报仇。
他跟了他的好弟弟千年，像一个影子一样，看着他追寻他的夙愿一世又一世，有时会觉得自己或许报完仇之后也可以找个夙愿去追寻追寻，但又好笑地反问自己哪来什么夙愿？
他茕茕孑立，一个人在黑暗中活了千年，那些荆棘之路都已经走过了，他一个人走的，所以将来走花路，也只需一个人，不用任何人分享。
幽命抱着已经昏厥的羡门，僵硬的动作，掩饰不住的眼神，魏圉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但很快定性为是自己独居日久的幻觉，眯了眯在黑暗中尤其明亮的眼睛，嗓音蛊惑般地响起：
“要是你想要他活，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幽命捏紧了抱着羡门的手，既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捏痛了他，又希望自己捏痛了他然后将他痛醒。
只可惜他还是没有醒，故而她只能顺从魏圉：
“好，你希望我怎么听你的话？”
“其实我这当哥哥的，就是永远为我那弟弟操心罢了，希望他能够看清自己到底珍惜的是什么。”魏陵轻声叹口气，还真像是个好兄长，只可惜上扬的尾音里是游戏到了最后，掩饰不住的喜悦，又或许在他的眼中，这长达千年的博弈，真不过就是兄弟两人之间一场以生命为豪赌的博弈罢了。“就好像当年，我用如姬的死提醒他自己已经爱上了她，现在，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提醒他自己已经变了心。不过这一次他倒是长了记性看得很紧，所以，我需要你去帮一个小忙，去把乔若变成如姬，让我那自负的好弟弟，永远事与愿违……”
去把乔若变成如姬。
好轻松的一句话，看似和她浑然没有半点关系，但却意味着……要她去死。
不过她也压根没有活过，本来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确切地说，不过是让她消失罢了。
有多少人，从千年前就想要她消失了，但她一直苟延残喘到了现在。现在……是真的拖不下去了。
这一次，为了羡门，她似乎只能消失了。
“那你要答应我在那之后救活羡门，让他好好活下去，否则我……否则……”
否则她又能怎样呢？她都消失了，还能管得了什么？
魏圉不屑冷笑，甚至有几分同情又可怜的样子。
“只要我高兴了，举手之劳救个人又算得上什么？我看你也可怜，也不至于骗你。”
不错，可怜她，可怜她也好，只要羡门能有救，她受人可怜又有什么所谓呢？
幽命不再说话，魏圉也没再理她，甚至放心地没有禁锢她或是禁锢羡门，十分自由地把他们留在了大厅自己就回了卧室。
显然，他是对这场赌局的胜败信心十足。
但是幽命可不敢和魏圉一样轻松，哪怕只是表面的轻松。这可是六十年一次的时机，他们这一群人早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谁敢轻易放送？
果不其然，幽命抱着羡门，生怕他的身体冰冷下去，可是就连她自己也只是一具没有温度的躯体，又能怎么衡量他？提心吊胆中，那扇代表了某种未知与恐惧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魏圉从黑暗走入黑暗，看不清神色，看不清喜怒，只有在厚重窗帘中也挡不住泄露的盛世华彩中，略略看到他五官的轮廓，严峻坚毅，挺拔庄重。
额头上，微微现出一双不属于人类的鹿角。
时间，十一点三十五。
只要十二点的钟声还没有敲响，28号就没有一个人敢放松警戒，只要这一甲子一遇的日子还没有过去，乔若就还不安全，就有人对她虎视眈眈，他们就必须如履薄冰地看着。
一群人此时都守在楼上，反正周扒皮不在，待会儿就算是动起手来，把楼上炸了也比把楼下东西砸着好处理。
依旧昏迷之中的乔若被安置在周扒皮御用沙发中，魏陵寸步不离，马逸想要凑近一步关心关心他的好闺蜜都没有空档，只能和卢般一起到边上担当保卫职责。这时候他就无比羡慕胖虎和朱雀，可以凭借灵活的身躯在魏陵眼皮子底下杀出一条血路亲近乔若，而他居然会沦落为苦力。
不过老话说得好，越是风平浪静之下，就越可能暗藏波诡云谲。
胖虎也并非像马逸想象中那样轻松的，看似沉稳的表情下，其实身体内早已经波涛翻腾了。
这种翻腾的感觉具体是在十分钟之前发出来的，那时它的思想还很坚定，想法还很天真，天真地以为本来大家只要齐心协力地躲在这里，熬过剩下的半个小时就能万事大吉。
但是……
在这种关键时刻，它居然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某部位异样的紧张。
它……好像小鱼干吃多了。
本来嘛，现在身为一只猫，懒散、肥胖，就连它自己都快承认了。一只猫离开了猫砂，难得一次方便在地上，这绝对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不，不行！它可是一只守规矩、有自尊的橘猫……呸虎符！
胖虎紧了紧自己的关键部位，让自己保持清醒与理智，只有半个小时了，只要它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那样它就依然是一只干净可爱的小猫咪，否则今天过后，它将再无脸面在28号立足！小乔若会怎么看它？当然她现在昏迷着也看不到，朱雀会怎么看它？那家伙一定会大肆宣扬的！
它堂堂战国虎符，怎么能做出当众人拉屎的事情来！
可是……
现在时间的流逝对它来说真的实在是太慢了……
要不然？它偷偷地在周扒皮御用沙发下面解决？到时候时间一到，大家一走，等周扒皮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那坨东西早就已经化学分解了。
多么完美的作案流程……不对！
它在意的难道仅仅只是在大家面前的形象吗？它在意的是自己恪尽职守的那份体面，是身为赫赫虎符的尊严啊！
它，绝，不，可，以，做，出，此，等，丢，人，之，事！
……
其实它溜出去找个没人的小树林解决一下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么久的心理斗争？
生物的智商总是在承受压力时被开发出新的领域，胖虎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刚才的五分钟全部都白白被浪费，怨愤地收紧了尾巴，当然也不敢太怨愤，毕竟此刻它最好不要心情起伏过大。也没有脸公之于众它要去干什么，偷偷爬上窗户就从窗缝里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