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谁派你来的？”
萧遥几乎听见了骨头响，赶紧向李时求助。李时反应不慢，也捏住了萧君如施暴的手腕，让她不至于一爪子折断萧遥的细脖子。
“萧将军，他只是一个画师！并非奸细！”
盛怒的女人哪里会轻信他。
“难道萧将军认为我会护着外邦来的奸细？”
萧君如松手，萧遥狠命吸了几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非这幅画是将军认识的人？”
李时很是善解人意地将腿软的萧遥提起来站好：“这幅画与阿史那曼图有九分像，你觉得呢？”
阿史那曼图？
萧遥脑中轰然一声响，那不正是萧君如的前未婚夫么？难怪她这么大的反应。
萧家军一直是蛰伏在北方边境上的一只雄狮，让突厥不敢擅动。萧君如从小便在安北都护府长大，一次外出打猎，救回来一名重伤突厥男子，而这位正是她后来的未婚夫，被皇帝封为怀北王的突厥王族阿史那曼图。
作为一个皇权斗争失利的皇子，曼图并没有被大周嫌弃，反而得到很高的礼遇，这也激怒了其当上可汗的皇兄。
突厥可汗要求大周遣返曼图让其发落，有萧家军坐镇，龙椅上那位岂会怕他，当即回绝。准确说，当年大周有意与突厥一战，差的不过就是个由头。有此事为引，战事一触即发，萧家为护曼图血战沙场，可谁又能想到，眼看大周就要取胜，曼图却出卖了萧家军报。
萧家两位主帅——萧君如的父亲萧琼和姑姑萧玉函——各率领三万精锐骑兵包抄可汗大军，本是完美的收缴之势，却莫名其妙遭到多方伏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大周边境上最强悍的雄狮就此陨落，举国哀痛。上面要彻查泄露军报的奸细，身为突厥人的曼图成了众矢之的，萧君如本还想着为曼图辩解，结果曼图突然失踪。不久，突厥传来消息，曼图被封王，之前的种种不过是突厥为消灭萧家军的阴谋罢了。
即便如此，萧君如还是不相信，亲自潜入突厥，她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她差点命丧他乡，回来时，伤痕累累，整个人也彻底变了，再没有为曼图辩解一句。朝野上下便当是她默认了曼图的罪名。
一年后，突厥传来曼图病逝的消息，很多人都认为，他是遭了天谴，但更多的人认为，这是萧家密谋设计的复仇大计。
既然曼图死在突厥，骸骨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周天子脚下的曲江池畔？
萧遥到此刻才明白，季斐这个坑给她挖得有多深。
“咳咳，那个，”萧遥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俩字，“节哀。”
萧君如凛然杀气扑面而来，萧遥默默地往李时身后挪了一步。
“今日你出现得这般诡异，不但与我们撞见，还掉进了那个土坑，尤其是，”萧君如看着萧遥好看得想叫人亲两口的脸，“长成这般模样，难道不是有心对本将军用美人计？”
萧遥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时轻咳两声，提醒这位女将军不要把自己的色心暴露得太过直白。萧君如却不懂他的善意，反而质问道：“端王信他？”
“呃，也不是很信。”
萧遥：呃……莫非这是想耐账的新伎俩？
“我不收你钱！你把我带回大理寺协助办案可好？”萧遥目光灼灼，看着这个好看的男人。
李时却道：“我是一个有底限有原则的人，既然答应给你二十贯就二十贯！”
萧遥：……
“并非我不想帮你，萧将军说得对，今日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合，又那么巧合地掉进陈放骸骨的土坑。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让我们中你的奸计。”
“所以我才说我是被人陷害的嘛。”这个混蛋该不会想顺道栽赃嫁祸她一个什么罪名吧？
李时负手而立，冲她抬了抬下巴：“那你倒说说是被谁陷害？”
“呃，那个……”若她说有人扮作她的亲人将她引入坑中，那李时势必会从她的亲人查起，那她的老底岂不是要曝光？
“你若老实交代，其实，我是能给你一条生路的。”李时诱惑道，能刻骨画像还这般年轻的人，岂能是寻常人等。他也隐隐觉得这少年与放置骸骨之人有什么瓜葛，或者说，这少年是知道那人不停放出骸骨的阴谋。不用问他也知道，今日，必定也是那人故意将少年引诱过来，当是对“他”上次算计他的回礼。
“既然他不愿意老实招供，那就由本将军亲自磨磨他的性子，看是本将军的鞭子厉害，还是他的骨头硬朗！”
萧遥吓得一缩，一步蹿到李时身上：“端王救我，你不能让她对我滥用私刑！”
李时扬了扬脑袋，艰难地将自己的下巴从萧遥满头小杂毛中拯救出来，伸手提住她的后领子，强硬地将她扒下来，递给萧君如，满眼遗憾地看着她：“我也不想的，可此事，涉及到阿史那曼图，本王也束手无策，你便好生在这里待着，自求多福吧！”
说罢就要走，萧遥急了，奈何后领子被萧君如拎住，根本跑不动半步。
“我说！我是画古楼的首席画师，不信你去问季斐。这是我的腰牌。”
李时看着这块腰牌眯了眯眼，腰牌竟然是真的：“你何时与他勾搭上的？”
萧遥讪笑：“上次画本大卖，他觉得我是可造之材，于是聘我为首席画师。”
呵呵，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去拜会拜会这位季先生，你便安心在此作客。”
李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萧遥只得回头看萧君如：“端王说，我是客……”
萧君如冷飕飕瞥了她一眼，那头军司马曹湛听得消息赶过来，一眼便扫见院子中那副曼图的骸骨以及旁边案几上放着的画到一半的画像，瞳孔微微一缩。
萧遥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那分明是惊恐的表情，难道……
萧君如很顺手地将萧遥丢给他：“你来得正好，将他关在西厢房，回头本将军要好好审审！”说罢，她已经没心思理会萧遥，而是站在那幅骸骨旁，看着骸骨出神。
曹湛眼神黯淡了几分。
“这位将军，能先放我下来么？”短短时间转了两次手，三个人都这样提她后脖子，当她是刚出生的小奶狗么？
曹湛回头，这才看清萧遥的面容，视线落在她左侧耳根那三颗梅花状红痣上。这三颗痣，靠得很近，乍眼看去，又形成了一朵大梅花……
萧遥分明感觉到他眼中冒出一缕煞气。曹湛是将她放下来了，但却丢给另一个人：“关起来！严加防范！”
萧遥被带走时，隐隐听得曹湛问萧君如：“将军相信这是曼图？”
“不信！”
萧君如毫不犹豫的回答。
萧遥只得摇摇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萧君如再悍勇，那曼图却是插入她心口的利刃，拔不得。
到了夜间，萧遥刚睡了个囫囵觉，便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生生戳醒。她猛地缩到床脚，拉过被子挡住自己胸口，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萧君如一身寒气，犹如蛰伏夜间的饿狼，一把将萧遥提将过来，点燃烛台：“画完这幅画！”
烛光摇晃，萧遥一眼便看到横亘在自己床头的尸骨，尸骨离她方才躺的位置不到一尺距离，还摆得很是规整。
纵使她再没心没肺，小心肝也止不住地抖了抖：“萧将军，他是骸骨，不怕冷，你放在我床上做什么？”
萧君如瞪她，萧遥叹气，陷入感情纠葛的女人是不能跟她讲道理的。
绕过骸骨，从床脚爬下来，那头萧君如已经给她备好笔墨纸砚。
曼图的画只画出了脖子以上的部分，下面只有大致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特别惊悚，仿佛是一个人只剩下人头，这大概就是萧君如不能容忍的地方。
萧遥提笔，继续勾勒，随口说道：“萧将军不是不信么？”
萧君如不说话，气势骇人地跪坐在她身侧，跟尊罗刹似的看着她画。萧遥不敢多话，只得乖乖作画。
一个人的身体形态大致是由骨骼决定的，但人有胖瘦，肌肉有肥厚，这便无法从骸骨准确判断，最多只能从身体骨骼形态判断他是否过胖或者过瘦，行止有什么不良习性等等。
萧君如大致明白这刻骨画像的道理，却没料到萧遥画出来的人像竟然与她记忆中的曼图一般无二。若不是她见过曼图本人，那便只能说明她功力深厚，不可小觑。
再看她这年纪，曼图的事已经过去五载，只怕当年她不过是不知事的孩子，又哪里能有如此精准的记忆。
直到东方报晓，萧遥才搁笔，长出一口气：“好了。”
“还差一点。”萧君如指着画像左侧耳根处：“这里，有三颗红痣，如月牙排列。”说罢瞥了一眼萧遥左侧那朵小梅花，抿了抿嘴。
萧遥顿时明白，难怪这位女将军说她用美男计，原来是因为这三颗痣的缘故。
“是不是很巧？”萧君如冷幽幽说道，问的自然是那三颗红痣。萧遥故作淡定状：“这大概就是缘分。”
萧君如哼了一声，拿起画像，吹干墨汁，直接据为己有。
“你既然懂得刻骨画像，那可懂验骨？”
萧遥看了一眼床上的骸骨：“萧将军想查他死因？”
传言阿史那曼图是病死的，但大周却并没有人这般认为。
“这具骸骨左胸骨上有点破损，因为伤势愈合，这点破损很是不显眼，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十分锋利的利刃一刀刺入，干净利落……”
“不是！”萧君如很肯定，“那一刀，我并没有要他的命！”
萧遥：所以，这伤口是你造成的？
你莫非是看到这伤口才相信我没有乱画？
萧遥轻咳一声：“萧将军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这伤势是有愈合过的，只是伤口还未彻底养好，他便死了，这才留下这点痕迹。”
“他的死因可是因为这个伤……”有些伤就算当时没要人性命，不表示不会留下致命隐患。
“现在骸骨上看不出其他损伤，但未必就没损伤。若将军真想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如何？”
“蒸骨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