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一天上午,喧闹的课间休息时分。这会儿陆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维身边剧烈地摇晃着方维的胳膊大声嚷嚷道,似乎唯恐同学们没听到她的这一发见:“你快过来,桑菁在楼下吔。”
方维循声望去,果然是阿菁站在教学楼下正向一位路过的同学打听着什么。
“嗨,阿菁,这边,这边。”陆璐冲楼下大声呼道。
阿菁抬头见是陆璐和方维,快活地抿嘴一笑,疾速地攀上一级级的台阶。
“你怎么过来了!”方维急忙大步流星迎出门外向楼下跑去,两人都是如此兴冲冲的,差点撞车。
“来看看你呀!我一直想亲身来体验体验大学校园生活,都这么长时间了,这一次总算是如愿以偿,”阿菁说道,“这不我们有个同事请了几天假让我带了这一阵子的课。现在他上班了,我可以轮休一两天了。”
但阿菁此行的真正目的则是因为她对于方维对魏英的“暧昧态度”始终有所顾虑。这些天来她一直为这种忧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思前虑后也得不出什么结果。而她采取的最后决定却是要到现场来看看方维,想从他这儿来寻找答案。
这其实是一种很滑稽的选择,如果方维真的是值得怀疑的,那么阿菁此举无异于是要一个小偷来证明自己从来没有行过窃。不过自阿菁踏入校园门槛的那一刻起,阿菁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应该怀疑方维的。当方维回归到正常的校园学习生活后,他与魏英之间的瓜葛应该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的心胸看来还是过于狭窄了,”阿菁蓦然觉得自己未免太小孩子气,“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对方维说起吧。”
“那待会儿我就不上课了,行不,让我陪着你一起轧马路吧。”方维征询着阿菁的意见。
“千万不要在一个老师面前说逃学,”阿菁阻止他说,“我在这儿四处转悠转悠,熟悉熟悉你们的校园环境也好。”看来作为老师的阿菁对方维的逃课之举还是很敏感的。
方维不便再坚持,却又不能撇下她独自一人,这会让他觉得无法承受。“你不是想体验大学校园生活吗,干脆同我们一道上课吧。”方维这时却心血来潮地提议道。
“这样不好吧,你们老师会允许吗?”
“自己允许自己呀!没关系的,反正老师一个学生都不认识。”
阿菁无法置信地伸伸舌头:“那感情好,今天俺也做回大学生。”
接下来的是节法学课。教授旁征博引,案例颇为生动有趣。阿菁表现出一副必恭必敬聚精会神的模样,作为学生的她专注的有些离谱了。讲台上,教授因此大受感动,多次注目及阿菁。这时居然临时动议,有针对性的增加了一个提问题,并指定由他忠实的听众阿菁来回答,似乎她专心致志的神态充满一股灵气。
同学们不禁哄堂大笑,令教授莫名其妙,倍感窘迫,倒好象被考问的不是别人,而是教授自己。
当下课铃声再度响起时,阿菁不愿意如此轰动性地伴读,孑然走出室外。方维将自己的座位挪到窗边,数度向窗外深情凝望,因为阿菁的被冷落而十分不安。阿菁也多次注目及方维。她能感觉到方维深情的关注的目光,索性自觉地流失在方维的视线之外。
“怎么没见着南哥?”中午一见面,阿菁便问道。
“我也没见着,”方维闪烁其辞,“他最近可能又发生经济危机了,时常得开小差去打工挣钱。”
“你们上学有这么随便的?”
“大约只有郑南是如此。”方维回答说,于是力邀阿菁上餐馆。
“就吃食堂的饭吧,好久没吃学校的饭了,很想找回那种感觉。”
开饭时,几位同学打方维身边走过,都扮着一副怪相,这其中就包括陆璐,不过三两句寒暄之后,陆璐很知趣地避开了这种场面。
方维可不想让人“联想1+1”,神情极不自在。阿菁则表现得相当冷静,女孩总是很善于掩饰自己的。她一边吃,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四周,不想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那个女孩就是陆璐,她平素也挺关心郑南的。”
“啊,陆璐,我知道。我们读初中时,同校不同班。后来我初中毕业就直接上了师范中专,她接着读高中上了大学。”
“陆璐,过来嘛!”方维赶紧将陆璐叫到身边。
“陆璐一直是我的好搭档,”方维打趣陆璐道,“有什么鱼啊肉的,一定要将我喂饱。”
“你瞎说。”陆璐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
“真羡慕你们啊!”阿菁这时忽然感叹道。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已做了老师,我们不还是学生吗!”方维可受用不起阿菁的称羡。
阿菁恬然一笑,说:“天之骄子,谁不羡慕呢!”
方维一时语塞,脸上彤云密布。在阿菁面前,他并没有丝毫的自豪感可言。
“我以前一直是想读大学的,可是家里穷,没办法,只得上了师范。我也并不稀罕什么大学的学位,我只是羡慕大学生的生活。”阿菁这样解释说。
“可惜郑南不在,他这些天又开始逃学旷课了。”陆璐仿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泄着密。
“南哥怎么了?”
“可能又去幽会了。”陆璐极尽自己所知曝着光。
“幽会?怎么可能呢?”阿菁实在有些不敢置信。
方维万万没有想到陆璐会如此藏不住话,却已然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并不愿意对阿菁有任何隐瞒,只能平静地听着陆璐咿咿呀呀地唠叨个没完。阿菁便很急切地想寻找到南哥,询问个究竟。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方维将阿菁领到一处叫做“不夜城歌舞厅”的地方。在此之前,方维还是补了不少功课,将郑南与“虞美人”的一些过节点滴不漏地向阿菁作着坦白,此时的方维自觉已经无法替郑南保密了。长久以来,因为郑南的及其丰富多彩的个人隐私让方维心里始终都有一种很深的心理负担。
在门口,阿菁正好碰到郑南。其时郑南正气咻咻地站在舞厅入口处和“虞美人”僵持着,纹丝不动象个木偶。“虞美人”默默地站在另一旁,也是冷冷地不置一词。两人僵持在大门口,好象是两尊门神,显见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冷战已达到如火如荼的白热化阶段。
方维顿时犹豫了,极力想劝阻阿菁同郑南见面:“你就不要扫郑南的兴致了。”
“这个女人哪里适合南哥?”阿菁冷默地看着“虞美人”说道。方维能感觉到阿菁的这番言语的倾向性和针对性,可是阿菁也不想想,郑南就适合“虞美人”吗?
“‘虞美人’还是很有钱的,郑南能够娶到她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看悬,两人不会有好果子的。”
“那也坏不到哪里去。”
“会让他很痛苦的。”
“也未必,郑南的心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死掉了。”
阿菁一时无语,经过短暂的犹豫她还是想和郑南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以表示自己的严重关切。
“嗨,南哥,”阿菁径直走到郑南跟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喊道。
“阿菁,你怎么在这儿!”郑南不禁大吃一惊,这才会过神来,却对着一旁的方维狠狠地瞪了一眼。
现场的气氛格外沉闷。方维开始相互介绍着这两位女同胞,当然仅仅局限于她们的名和姓,好象话说多了会引发轩然大波。
“虞美人”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阿菁,目光深邃,犹如在做着精细的离子烫:吹剪蒸刮,十八兵器,件件不差;捶搓抚摸,种种感觉,样样俱全。
阿菁迎面直视着“虞美人”,她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有一种令人畏忌惊悚的因素,它不仅仅关乎到郑南,而且也关系到自己,因而心情甚感窘迫和压抑。
“虞美人”也很冷漠地注视着阿菁。她对于阿菁所流露出的那种淳朴无华的美,那种少女的纯真气息怀有一种本能的深深的嫉妒。
“我们还是进了舞厅再说话吧。”方维打着圆场说道。
阿菁没有任何言语,郑南没有任何反应,“虞美人”也不置一词,显见得方维的冷场。这时“虞美人”却仿佛变脸似的陪着笑脸,屈尊说道:“舞会可要开始了,大家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是啊,进去再说吧。”方维也解围似的劝慰道。
舞池内灯火阑珊,鬼影幢幢。阿菁悄悄地捏了方维一把,显然是有事要交待。方维看看阿菁,阿菁却冲着他朝“虞美人”呶了呶嘴。看来阿菁是想让方维缠住“虞美人”以便让自己和郑南有机会单独谈谈心。
方维便专心致志地为“虞美人”伴着舞。今夜的“虞美人”显得格外容光焕发,魅力四射。她白净如玉的脸庞,突起的乳峰,柔和的曲线,无不挑拔着方维的视觉神经。她的一双手虽然只是轻轻盈盈地搭在方维的腰际,方维却无法不感觉到一个真实可感的女性的存在。
使方维感到惊奇万状的还在于这许多的感触却是方维的爱情所一直没有体验过的,它仿佛是一种心灵的苏醒。正因此,他感到自己与“虞美人”从未有过如此的亲近。一种莫名的冲动在方维心灵里滋生和酝酿,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甚至是可以爱上“虞美人”的,原本对她是很痴情的。此时此刻,她已不再是一个受排挤的对象,而仿佛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尤物。
“那女孩是谁?看起来可怪甜的?”“虞美人”满是好奇地问道。
“郑南以前的同学吧。”方维平静地回答,极力撇清着距离。
“该不是你的那位吧?”“虞美人”颇有醋意地询问着。
“哪里的话?”方维不事张扬地回答,这倒不是因为方维有意地想隐瞒什么,而只是一向不希望别人窥探自己的隐私。
“我说也不象,”“虞美人”迸出这么一句,神情很是兴奋,方维能感觉到她的眼中闪烁的火苗,“你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没有断奶。”
“虞美人”的评价让方维觉得怪怪的,足够他饶有兴致地品味再三了。
与此同时,阿菁在一旁和郑南激烈地争论着,火药味很是浓厚。或许是乍听到郑南的花边新闻让阿菁很是着急。郑南则在极力地为自己辩解着,一副不可置辨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方维知道这是多年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正面冲突,这种感觉让方维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阿菁,我们也来跳会舞吧。”方维劝解着阿菁。这或许是最好的借口以避免一场无谓的其实是永远也没有结果的争执。
阿菁无奈地撇下郑南为方维伴着舞。显然,跳舞并非阿菁所擅长。方维和阿菁在一起顿时觉得心情格外之紧张。两人的笨拙与局促不安在相互碰撞,却并没有迸发出爱的火花。方维明显感到阿菁的忧郁,虽然方维并非第一次面对阿菁这样忧郁的眼神,但还是感到十分陌生。
“你说郑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阿菁关切地询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其实方维远比阿菁清楚得多,然而三言两语哪里又说得明白呢?
三个时辰之后,阿菁和方维悄然淡出舞池。留下郑南和“虞美人”仍旧滞留在喧闹而又火爆异常的舞曲声中。
“这女人真是不可思议,”阿菁忧心忡忡地说,“简直太可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方维问道,他的内心里却是虚弱乏力的,好象做错事似的孩子底气明显不足。
“哎,你们啦!”阿菁摇头叹息道,很是疑惑地望着方维。她似乎还想再说上几句,最终却沉默地低着头,撇开方维独自步履沉重地向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