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又一次回到永清城。
姝禹早已经得到了消息,在城门外等着她,见到她回来飞奔到她身边,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何奈身上,她委屈巴巴地说:“奈奈,你可算是回来了。”
何奈清楚姝禹的委屈来自哪里,孔雀传来了郑渝的信件,信中姝禹催促他们赶快回来,说那位苏颜姑娘待在天一阁中,简直让她不堪其扰。
姝禹抬起头来,注意到回来的人只有何奈同时轻辞二人,疑惑地问道:“苏妍姑娘同敖郁公子呢?”
苏妍……
苏妍做了一场与家人有关的梦,平生的执念几近放下,只等那个尘埃落定的结局,接下来与苏妍相处的每一天,何奈都是数着日子在度过,苏妍得偿所愿的时候,也是她们之间诀别的时刻。
新辞见她不时哀声叹气,问她是因为何事所烦恼,她将自己的顾虑告诉时轻辞,时轻辞淡笑道:“有敖郁在这儿,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苏姑娘在他面前进入轮回。”何奈接着又问起敖郁打算如何做,时轻辞没有明说,只说她以后就能见分晓。
至于齐淮楚的结局,皇上到江南微服私访,不曾想遭遇了刺客,皇上命当地的知府彻查刺客的底细,却又在宅邸受到知府的软禁,江南开始叛乱,叛军没有料到皇上早已经有应对之策,江州将领早已经带着士兵过来潜入城中,皇上虽然得救,但这场叛乱并没有平息,残余的乱党势力纷纷在各地响应,京郊也发生变动,皇上远离朝堂,朝中局势惶惶,最终是留守在京城中的魏王将永清城中的局势稳定下来,皇上这边也势如破竹,解决了各地的叛乱,等他回到永清城,出人意料地在朝堂上甩出国丈齐淮楚这些年来暗中招兵买马,同贼寇勾结的证据,齐国丈最终被投入大狱、被凌迟处斩。
莫言恒是魏王一派的人,这些年受到了不少的提拔,在京郊平定叛乱的过程中又立了功,仕途顺遂,他尽心照顾苏颜,却并未成亲。在这几年中,他不时会给苏妍来信,希望她能够回到永清城,苏妍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若是她不在场,莫言恒无法心安理得地同苏颜在一起。
但苏妍并不想回去。
年迈的莫言恒老态龙钟,这些年一直同年轻的莫言恒住在一起,眼见着两人情愫暗生,他却毫无办法,纵使他说出苏颜是他过去的妻子,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他一直盼望着齐淮楚能够身败名裂,所谓的阵法能够失效,他如今不是手握大权的官员,无法对朝堂中的事情施力,他只能将自己的心血都放在莫言恒身上,见他高升,见他受到赏识,见他荣登大殿。
齐淮楚的势力,株远门的势力,皆已经被根除,消息传到青连城的时候,苏妍说她有些困倦,要睡一觉。
她睡着之后,并没有在阴梦石中消失,只是任凭人们怎么呼唤,苏妍都不曾醒过来。
敖郁将苏妍奈何桥上的魂魄带了进来,不知他是如何施法,阴梦石中的苏妍回到了秽灵苏妍的身上,魂魄中的污秽散落在阴梦石中,而她在阴梦石中的记忆,也延续到了秽灵的记忆中。
敖郁带着苏妍微弱的魂魄,离开了这里。
何奈在时轻辞的解释下,才明白当时敖郁喂给苏妍的药,并不具备什么提神养气的功效,那是为了日后苏妍虚实两像的融合。敖郁从很早以前,就为见到恩人姐姐在做准备。
何奈不再为苏妍忧心,等她和新辞从阴梦石中出去,她亦能同苏妍再次相见。她能够感受到,她所积蓄的力量,就差那么一点。
苏妍离开阴梦石之后,她的分区自然土崩瓦解,年轻的莫言恒也随之消失。
苏颜还是年轻的模样,没有如年迈的莫言恒一般,变成他所期待的老妪,只是苏颜被苏妍影响的感情也终于回到了正轨,她已经不再爱着莫言恒了,她也不想将自己变成白发苍苍的样子,陪在莫言恒身边。
河洛先生同她沟通了几次,她完全不配合,有一次,他们的谈话被莫言恒所听到,莫言恒垂垂老矣,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门揪住了河洛先生的领子,让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从苏妍放下吴苏城中的生意,来到永清城同他结为百年之好开始,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错的,他终于明白了敖郁所说的贪得无厌是什么道理。
阴梦石中,他终于有机会再见到苏妍,只是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痛苦,不曾认出她来。
他曾经改变了结局,他们生前有缘无分,他终于有了一个琴瑟和谐的结局,但真实的他们,向来都是有缘无分。
他大笑着离开,消失在了这阴梦石中。苏颜见他消失,心中只觉松了一口气,她虽是蚊子所化,但也喜欢好看的皮囊。她恢复了聒噪的性子,整日里凑在姝禹身边,让姝禹心中很是烦躁,河洛先生对于姝禹的郁闷视而不见,他将苏颜点化成人的时候,不曾想过她变成人之后,物种烦人的天性依然会存在,一旦将苏颜惹得急了,河洛先生身上便会多出许多被蚊子叮咬的包,河洛先生自然不愿意招惹苏颜,他觉得自己是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姝禹见到何奈,简直是将何奈当作救命稻草。
何奈心想,这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将蚊香交给了姝禹,诚恳地表示,有了蚊香,苏颜会对她避之不及。
何奈来到了温香阁前,她在温香阁前,又见到了一位熟人。
敖郁临走以前,向他们说起,他那次到人间取苏妍父母的灵位,听闻皇上在处决齐淮楚的时候,魏王郡主非要自己来掺和一脚,在解决掉齐淮楚之后,她也用一种方式离开了人世。
他见郡主站在奈何桥上,排在秽灵所停留的队伍中,他与郡主相识一场,不知郡主心中有什么绝望的念想,期望他们若是能够遇上郡主,能多留心一些。
迄今为止,落到何奈脑海中的记忆,并没有那位郡主姑娘的。
在温香阁门口碰到郡主,何奈心中颇有几分意外。
更意外的是,这位郡主竟然还能认出她。
“你是,那位叫何奈的姑娘?”
看这情形,她十有八九是何奈在吴苏城中所遇上的那位郡主,何奈一瞬间有些迷惑,她怎么会分不清楚实像同虚像,她在吴苏城中见到这位郡主的时候,她分明是,敖郁所引出的虚像啊。
郡主见何奈面露意外之色,她苦笑道:“我虽亡故,但生死簿上阳寿未尽,地府的人劝我回去,我不肯,他们说新任的阎王上任,地府中的差使也不好当,让我先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沾染上一些浊气,让别人以为我是罪大恶极才来到地府,这样一来,是生是死都随我。”
何奈听她这么说,才知道自己想岔了,她心思一动:“后来呢?你在十八层地狱中,知道了阴梦石中的秘密?”
郡主道:“那里同我想象中并不太一样,对我来说,那里过分宁静了,我在黑暗中前行,遇到一个人,他向我说起阴梦石,也,说起你,他说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他在外边等着你。”
何奈顿时瞪大了眼睛,面露惊讶。
郡主继续说:“我是皇亲国戚,附着在灵魂中的污秽相较旁人也要更为浓郁一些,他说等我如愿以偿以后,你就能够从阴梦石中离开,我的心愿也分外简单,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的。”
“可你知道得这样清楚,在阴梦石中岂不是在自欺欺人?”
郡主笑道:“敖郁在奈何桥上说起,他在阴梦石中见过我,姑娘也曾见过我,可清楚我在阴梦石中的性子?”
何奈想了想,她与郡主只寥寥见过几面,深明大义,能屈能伸,智勇双全?她拣了一些好听的词来说,毕竟她同郡主相交甚浅,这是她仅有的印象了。
郡主偏过了头,看着温香阁,声音低沉:“我过去,并不是这样的。”
温香阁门外没有守着的护卫,何奈推开温香阁的门,温香阁中大多还是那些让何奈所熟悉的面孔,不过她们今时已经上了年纪,细腻的皮肤松弛,皱纹偷藏在缝隙中爬上脸颊,温香阁中曾经冠绝一时的美人宛丘、茉秋离开之后,温香阁中的生意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颓势,能独当一面的新人比较寥寥,旧人们上了年纪,在这阁中当教习。
现在是白天,温香阁尚未开张,从后院的司乐坊中传来了一阵琴音,琴音如微风吹拂,白云穿梭,让人听了之后只觉心都在飞扬,只是琴音到后来急转直下,风碰了壁,滞涩不前,乌云压成,畅快被一阵压抑所取代。
前后的对比太过鲜明,何奈很快得出了这位乐师有什么郁积于心,不得排遣的结论。
小厮见有人闯进来,上前道:“姑娘,我们阁现在还不到开张的时候,请您晚上再来。”
何奈环视一圈,点点头,没有为难这位小厮,她问道:“不知后院弹琴的是哪位姑娘,我方才在门外,听到里面有人弹琴,一时向往,无意间冒昧打扰。”
小厮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古琴的声音原本就细微,何况还隔了老远,管事有过吩咐,不要透露乐师待在温香阁中的消息,他眉梢一动,笑道:“这是引玉姑娘在练琴,今晚正好是引玉姑娘的场子,姑娘若是有意,可在酉时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