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步履如飞,赶在乐嫔前面回到宫殿,乐嫔回来时面色懊恼,今日精心准备的妆容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看,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刺客打断了。
乐嫔身边的宫女对何奈说:“姑娘,对不住了,宫中今晚严禁旁人外出,姑娘只能在宫里留宿一晚了。”
何奈点点头。
侍卫在何奈的住所搜查了一番,何奈抱着新辞面色镇定地问道:“不知搜查的刺客长什么样子?”
侍卫比划了一下:“刺客与魏王对上,魏王武艺高强,在刺客临逃脱前,将他脸上的蒙面勾下来一半,能看到他半边脸上留着疤,身量约莫是八尺有余,姑娘若是见着了,万万不得私藏刺客。”
何奈听了这番话眼皮一跳,行刺的刺客,那十有八九就是林沥了。
宛丘姐姐知道吗?
各宫之间禁止人员外出,何奈趁着宫中一团乱麻,无暇他顾的时候摸到了宛丘在的教坊,教坊里虽然也是乱作一团,但是并没有多余的侍卫,何奈心中一松,以为是教坊已经被查过一轮,正欲前往宛丘姐姐的房间,却见侍卫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有人看到说刺客朝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胆敢包庇罪犯者,一律以死罪论处。”
何奈暗中隐藏身形,跟在侍卫身后。
侍卫搜查到了宛丘的房间,看见宛丘榻上躺着一个人,头蒙在被子里,看不清楚面容。
宛丘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是我在别宫当值的一个姊妹,找我来的路上突然晕了过去,我将她留在这里休养。”
侍卫彼此对视一眼,翻开被子一看,见是面色惨白的女子模样的人,厉声诘问宛丘:“是哪宫的宫女,宫中严禁私自留宿外宫的人。”
宛丘客气道:“是乐嫔宫里,一个叫何奈的人,侍卫回去问乐嫔娘娘,一问便知。”
等侍卫离开后,何奈来到宛丘的房里,见宛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问道:“姐姐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林沥?”
没有应答。
宛丘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安慰林沥:“侍卫暂时信服了,还能抵挡一阵,从前见识了奈奈将男子妆成女子的手艺,没想到今日还有用武之地。”
你们怎么在短短时间之内布置成这般的?
林沥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我得走了,不能连累你。”
身上的血窟窿都要渗出血来了,还走什么?
“你如今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废了那么大的功夫行刺,难道就为了求死吗?”
孤身一人行刺,胆子大的很,大约真的抱了视死如归的心吧。
“侍卫一旦得知奈姑娘在乐嫔宫里,就知晓你在说谎,一旦返回来……”
这么拙劣的谎言,宛丘姐姐你怎么能撒得出口?
宛丘将林沥按在榻上:“如今你是女子打扮,侍卫不也没认出来吗?无妨,总有应对之策的,你现在这里歇息,我出去探探情况。”
何奈一直在这两人面前晃悠,试图与他们沟通,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她突然意识到,她成了一个旁人看不见听不到的灵体。
新辞担忧地看着她,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一串无意义的喵喵。
何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低喃道“闭嘴,长舌妇。”
新辞伸出前爪搂住了何奈的脖子,何奈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暖意,回过神来,声音轻柔:“新辞,我记忆中此时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打架呢,一个有好多话想说,另一个人叫她闭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奈奈,我在听着。”
奈何桥下的弱水边上不知何时立了一只浑身雪白四蹄金黄的神兽,神兽从到来的第一天就一动不动,不知情的鬼差们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雕像。
如今眼尖的鬼差们却看到神兽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在说话。
听闻何奈在去看宛丘的路上昏迷不醒,乐嫔也不过是诧异宫中形势混乱,她竟然在片刻的功夫就去了教坊,请了大夫到宛丘房里诊断之后,便不再上心。
皇上遇刺昏迷不醒,近前不让人靠近,乐嫔一时间也没了装扮的心情。
宫中见过何奈的人不多,宛丘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
林沥的伤并没有多重,只是碍于宫里戒备森严,一时出入不便,只得装作卧床重病的样子。
许是因为处境受困,林沥在宛丘面前总是怀着愧疚心情,他想对宛丘说起自己行刺皇上的缘由,但是心中又有些顾虑,有一次鼓起勇气,刚开了一个头,宛丘三言两语就把话堵了回去,只说让他好好养伤,等寻到机会就送他出宫。
怯懦,卑微,助纣为虐,林沥在宛丘看不见的时候,总是这般骂自己。何奈听到后有些不解:“他不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侠士吗?怎么如今将自己当成了卑鄙小人?”
新辞自那日开口安慰她之后,便不再说话,何奈逗弄了几次都无果,但她知晓新辞在听,故而也不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
见宛丘要出门,她抱着新辞跟在后面。
宛丘去见的人是胡三娘。
胡三娘从前在后巷常年缠绵病榻,气息奄奄,仿佛时日无多,做了教坊司,经太医调理之后,身子已经好上了许多,再有何奈配制的孙仙少女膏洁面,虽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
宛丘这次问胡三娘她是否知道当年是谁偷走了乐嫔的南洋珍珠耳环。乐嫔是宜春院首屈一指的头牌,那日胡三娘出入过乐嫔的房间,此外还有谁?
胡三娘苍白的脸上露出追思的神色:“那时我与乐嫔姐妹相称,两人关系自是极好,时常到对方的房里走动,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去寻乐嫔,她并不在房里,我在屋内候了她片刻离去。”
她停顿了会,继续道:“乐嫔回来就说她丢失了皇上赠与她的南洋金珠耳环,问有谁出入过她的房间,那时如胶似漆,不知人心最经不起推敲,就先说我来找过她,她便以为是我嫉妒,拿走了她的珠子,遍身搜索不得,还将事情闹到了教坊司那里去,后来便发生了在宫外的那些事情。那日究竟是什么人盗走了珠子,最后又流落到温香阁恩客手中,我对此浑然不知。”
宛丘试探着问道:“这么多年,师父就没有疑心这其中是有人做局……”
胡三娘笑着看了宛丘一眼:“如今时过境迁,还提那些做什么。这样的话,宛丘对着我说说便罢了,万不可对外人提起。”
何奈听到此处,对新辞说:“金珠丢失还不是凭乐嫔一张嘴,不然宫里的东西怎么会跑到江湖人手上,我觉得胡三娘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新辞偏着头想了想,从何奈怀里跳下,引着她回到林沥的房间。
林沥头蒙在被子里,不曾入睡,这几日来,他一直心生警惕,生怕有侍卫再次上门查探,为宛丘带来麻烦。
新辞跳到床上,他身边又幻化出万千丝线,延伸到了林沥的头颅,林沥头脑昏沉,紧接着陷入到一阵短暂的睡眠中。
丝线中央慢慢升起一个半黑半白的阴阳泡泡,是林沥此时的梦境。
他那日结了短工工资,兴匆匆地回到常日里栖身的破庙,却在门口见着了一个模样冰冷的女子与她的几位下属,下属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跪在地上述职,女子狠狠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林沥并没有听清他们的谈话,只是他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藏身的地方被人发现,虽然他有些身手,但终究不是这些刀剑无眼的江湖人的对手。
女子见他是一介乞儿,衣衫褴褛,娇笑着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入伙,他们做的是劫富济贫的营生。
林沥本身还在犹豫,但是那日见宛丘被恶人欺负,深觉自己力量微弱,回去就入了他们的伙,离开永清城之后的日子跟着几人学武,也在刀尖上淬血,杀了几个臭名昭著的恶人。
为首的女子叫红绮罗,她最初待林沥极好,亲自教导林沥,手把手教他读书习字,成日里对他嘘寒问暖,生病的时候煞费苦心,如宛丘对胡三娘的感情一般,红绮罗于他也是亦母亦师的存在。
他听从红绮罗的话做了许多事,也是红绮罗教他如何讨宛丘欢心,怎样送宛丘喜欢的珠宝。
不过红绮罗一边这般纵着他,一边又不让他与宛丘过分亲密,脸上的疤痕就是他违背红绮罗的命令不接任务,要回永清城里看宛丘,被红绮罗用簪子在他脸上刻下。
他上一次与何奈交谈,言语中得知那颗南洋金珠有什么蹊跷,回去之后就有意留心起来,从前他一心信任红绮罗,不曾对她生过一丝一毫的反心,如今有心留意,发觉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在意到的事。
他所在的株远门,哪里是什么良善之地,不过是借着名义来铲除异己。红绮罗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头目。
江湖漂泊数十载,自以为是铲奸除恶的侠之大义者,如今却知自己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刽子手。
知晓他有离开的打算后,红绮罗朱唇一勾,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他去行刺皇上。无论成败与否,只要能够活着回来,便让他全身而退。
他本欲在挑起宫宴的动乱之后就离开,谁料却对上了武艺高强的魏王,若是论单打独斗,他自然不在下风,但是宫中守卫重重,他寡不敌众,受了重伤,遇上了宛丘才逃过一劫。
到了这儿,床上的林沥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面上出了冷汗,有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