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沥接下来的几天都找着机会进来陪着宛丘,两个人似乎回到了那段两小无猜的岁月,只是林沥终究不会留在常乐坊中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他见宛丘情况好转,面上也展露出了些笑颜,跟着那些江湖人踏上了他的路程。
后来,他再回到永清城,见宛丘独坐高台,言笑晏晏,端庄温和,再不是从前怯弱的小姑娘。如今他已经能够送的起宛丘锦衣华服,但是却听到孟母嘱托宛丘要待价而沽。
他默默收起心思,两人之间不过是君子之交,再无关花好月圆。
他们定下了一年之约,无论身上背负了什么恩怨,回来的路上多么艰难,他都不曾违背两个人之间的约定。
直到那次,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时候惹了事,九死一生改头换面回到永清城,以期能见那位浅笑盈盈的姑娘一面,得到的消息却是姑娘已经嫁入了魏王府中。
他在高墙外,见宛丘与魏王琴瑟和谐,自此终于熄灭了心中微末的情愫。
画面定格,泡泡悬浮在半空中,故事戛然而止。
何奈看完以后,颇不以为然:“林沥曾经那么多次偷偷看着宛丘姐姐,心中动了情,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却始终不曾宣之于口。”
“哎,不对,”见新辞要将泡泡吞回去,何奈突然想到:“宛丘姐姐嫁到魏王府还是今后要发生的事,新辞怎么会有林沥的这段记忆?为何我拥有的记忆只能在脑海,不能以这样的形式幻化出来?”
何奈见新辞一只小小的猫,垂着大大的肚子,还要将这巨大的泡泡吸食回去,她心想这泡泡是新辞毛发所变,应当是有实体,好心地打算把泡泡切碎,让新辞好吞咽一些,没想到她刚戳到泡泡,泡泡顿时破裂,化成五颜六色的丝线萦绕在新辞身侧。
新辞像是被渔网困住的“鱼”,先前贴上去的花钿如今成了他的鳞片,他暗含责怪地看了何奈一眼,身上的彩线并花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关于新辞身份的一个猜想在何奈心中呼之欲出:“你是传言中的梦貘兽?”
新辞躺回桌上,半眯着眼睛点点头。
何奈蹲在地上,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小白猫:“说书先生说梦貘兽长得跟熊似的,原来是猫的样子。这样一来,事情便能想通了,林沥做了一段关于未来的梦,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我的记忆又来自何处呢?难道我同你一般,也是一只梦貘兽,一只修成人形的梦貘兽?”
虽然何奈的猜想有些偏颇,但是新辞如今无法言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何奈解释这一切,对于何奈的说辞表示沉默。
何奈一把将新辞抱在怀里:“我说你之前为何宁愿爬到柜顶,都不愿意在我的床上,原是因为将我也当成了梦貘兽。只是我如今可以修成人形,你却还只停留在不会说话的阶段,比你不知大出了多少岁,按年龄来说是你奶奶辈的人儿,小年轻,我什么没见过,至于这般害羞吗?”
新辞在何奈怀中挣扎着,这小孩如今真是无法无天,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不能再纵容下去了。他一定要尽快化成人形。
等安静下来,室内重新点了烛火,何奈想着自己刚刚得知的梦貘身份,心中失笑道,若是梦貘的话,她怎么会连一丝一毫窥叹别人梦境的能力都没有,方才那般不过是在逗新辞。
记忆在脑海中打成了死结,何奈相信终有一天能够在这些混乱的记忆中解开自己的结。
新辞仿佛知道了她为何烦恼,伸出猫爪摸着何奈的头颅,像一个体贴的长辈。
何奈笑道:“小崽子,你应当是喜欢美梦的,林沥做了噩梦荼毒你,致使你心中一直记挂此人?那我尽力让现实能够有所不同。”
自从何奈来到温香阁,还是第一次见到胡三娘。
胡三娘不施粉黛,眼中泪光盈盈,被贬出宫的悲苦都化在她紧蹙的眉头里,面上泪沟凹陷,可想而知这些年来她心中受了多大的委屈。
当年能在教坊中的宜春院成为前头人,为皇上演奏,也是色艺双绝的女子。
她侧卧在榻上,见到宛丘带着人来,柔若无骨地从榻上起身,掩面轻咳了几声:“这位就是奈姑娘吧,麻烦姑娘了。”
她常年缠绵病榻,已经许久不曾上过妆,何奈先将孙仙少女膏倒入热水中让她洗面,却老去皱,坐在妆镜前掠平鬓角,剃掉半边的眉毛,她原本的眉毛细而曲折,若啼状,是为愁眉。
接着再涂上落葵子制成的油膏,于左半边脸上染上白粉,在泪沟处抹了一点云母粉,石榴花做的胭脂娇红似霞,留出三白与人中,青黛简笔一勾,如春蚕出茧,短阔而英气,点面靥,描斜红,嘴角沾了半边唇脂,若只看这半张脸,端的是清丽的美人儿。
胡三娘干枯的手颤抖着遮住了没有上妆的右脸,左脸的妆容像一朵怒放的花,全然无法让人想到之前的萎靡枯萎。
宛丘在她额间贴着绿萼花钿,胡三娘突然起了一丝兴致:“当年在内教坊翠绕珠围,缓带轻裘,真如神仙妃子一般。我这些年离宫独自谋生,再也没有见过那般的琼楼仙境。””
她慢慢地将手挪开,凄婉苍老的神色一点点地显露出来,两相对比,愁眉更添新愁。
半面妆,一面是风华正茂的从前,一面是愁云惨淡的当前。
宛丘面露不忍,走到胡三娘身边故作轻松道:“师父如今还是好看的,一点都未衰老。”
“傻孩子,十来年过去了,你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我怎么会没有老去呢。”
宛丘一时间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
胡三娘宽慰宛丘:“如今能够在死前一洗冤屈,你我应当感到高兴,若是一生都背负这样的罪名,黄泉路上也走不安稳。今日真是多亏了奈姑娘,让我重拾旧日妆。”
宛丘擦擦眼泪,啜泣着点点头。
何奈却趁着二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屋里出来透了口气,她明白了宛丘为何要为何要冒着林沥也可能被牵扯进来的风险帮胡三娘。
孟母是宛丘的生母,但是这些年来,教宛丘学艺养成一身端庄气的却是胡三娘,多亏了胡三娘才有了时至今日芳名远播的她,胡三娘如今有事,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何奈认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如此亲近的家人,一时间无比遗憾没能将新辞带在身边。她理了理心神,重新回到房间。
常乐坊里有许多教坊出走的宫廷乐人,身上带着乐牌,宫廷出入自如,胡三娘托了交好的一位乐人,带着她入宫。
宛丘自当是要陪着她的。
宛丘红着眼眶对何奈道:“今日的事,就麻烦奈奈了。还请奈奈回去告诉明意,让她不必再等着我了。”
何奈收拾好妆奁,临告别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身体孱弱的胡三娘,又看看动如弱柳扶风的宛丘,叮嘱她们路上注意安全。
宛丘这般,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出来,何奈不无遗憾地想。胡三娘若是洗刷了冤屈,凭她在宫中的人脉,宛丘要入教坊,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孟伯母一直叮嘱宛丘要依附豪门,若是入了宫,于孟母而言,也是得偿所愿。
这几日宛丘不在,温香阁中流言四起。
宛丘走时,并未与管事说要陪着胡三娘入宫,胡三娘便以为她不过是看望故人,也没在意, 谁料宛丘一走就是好几天,杳无音信,去胡三娘处见门扉紧锁,管事的着急,听闻宛丘临走时见过何奈,便来追问何奈宛丘去了哪里。
何奈想了想,说宛丘是被教坊的人选走了,管事自然没有相信。
宫里的教坊来民间挑人,岂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宛丘的离开一声不响,管事虽然礼遇何奈,但是若是何奈伙同旁人送走了宛丘这颗摇钱树,她心中自然也存了几分不满。
何奈却没想那么多,她在温香阁中安分守己,某一日却见有宫人来唤她入宫。
宫人来传话时,新辞猛的跳到了何奈的肩膀上,鸳鸯里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何奈觉得好笑,抱着新辞就要跟宫人走。
走时,管事还特地问了宫人带何奈要去做什么?
宫人应当是受过交待,温声对管事说:“娘娘近日见着了胡三娘,方知胡三娘偷窃一案不过是误会一场,故令她重回教坊司,宛丘姑娘知书达理,被留在了宫里。娘娘见胡三娘脸上的妆容竟是前些年宫中时兴过的半面妆,勾起了不少故情,打听之后才知道是出自温香阁的奈姑娘之手,如今娘娘叫我来请何奈姑娘入宫。”
管事心思一转,陪着笑脸:“请问侍中,若是带走何奈的话,几时会将人送回来?”
“这个我并不知,一切全凭娘娘的心意。”
管事听完之后,面色一白,但还是掏出了几锭黄金给宫人:“这几日宛丘不在,阁中生意大不如前,奈姑娘可是老身这温香阁中的门面担当,麻烦侍中在娘娘面前帮老身多说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