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二人终于赶在蒙蒙细雨落下时进了城。
那时城门早已关闭,倘若不是安明和守城门的将士熟识,又在出城前打过招呼,那他们今晚怕是要在烟雨蒙蒙的城外过夜了。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站在城门下,听着身后城门“隆隆”的关闭,“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心事被一并关在了城外。
紧闭着发紫的嘴唇,一手拢紧衣衫,一手手搭凉棚遮住细雨,睁大双眸四下张望。
恐是天已太晚,又遇这样隐晦的天气,附近的各个酒店客栈均早早的闭了店,四周透着一片雾气,找不到一丝烛火透出了。
正愁于无处避雨,身后,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衫被披到肩上,窜入鼻息的是干净清爽的皂荚香气。
一回头,正迎上安明的微微含笑。
心中一暖,别过眼,轻声道谢。
“走吧,有个地方可以避雨。”他说着,先行一步,雨中也没有步履匆匆,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
转个弯,不远处,是一个买吃食的小摊子。油布撑起的不大的棚子下面摆放着三四张桌子。
摇曳的炉火连带照明,坐在旁边,身上暖和多了。
捋一捋鬓间的湿发,这才注意到安明:紧身的黑衣,简单的腰带,简单而利落,像是夜行衣,又像是刚习完武的样子。
安明正交代完摊主,点了吃食,顺便要了壶热水。
他没有要茶水,担心空腹的她伤了脾胃。
他知道此时的她,一定饿极,适才搭脉,发现脉象虚浮无力,并无大碍,应是疲劳饥饿所致。
见她午后匆忙的奔出城外,又见她满眼的血丝,听她口中呼喝“叔叔”,定是和“叔叔”置气,怕是连午饭早饭也没吃。
回头正迎上她打量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打扮:
午后刚从练功房出来,正擦拭手中的陨,蒋佩星站在门口向他急急招手,拿了衫子便走了出来。
蒋佩星带他绕了两条街,还没搞清顽劣的蒋佩星搞的什么把戏,就见叶小禅踉踉跄跄的冲到大街上,顿了顿,便疾行而去;再也听不下蒋佩星唠叨什么,眼盯住她离去的方向,拍拍蒋佩星的肩膀,摆摆手,也匆匆跟了来。
安明笑了笑,道:
“今天……和陆大人生气了?”
她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冷冷说道:
“家事!”明显的,不愿让他多管,提起叔叔,又是一腔怨愤。
他只得闭了嘴,讪讪的叹了口气,握了杯子开始喝水。
她果然是饿极了,但还是吃得很慢很斯文。
显然是受过良好的熏陶。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
“其实,有的时候,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就不会是这般心情了。”
他在劝自己?
她盯着桌子怔住了,握着筷子的手也不动了:是吗?那为什么叔叔不往我这考虑一下呢?
“……”
“你今天练得武功太过霸道,很危险。”他蹙眉看着她说,见她无动于衷,知道劝不住,唉,“你若想练,我帮你。”
她又抬头,以自己的脾气,该冷冷的对他说“不用”,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点……愿意?
张张口,说出的话竟不是所想:
“你……不吃啊?”
他摇摇头,依旧是看着她,小口喝着热水。
被看的窘迫,只好放下筷子,闷闷的说:“我饱了……”
“……”
半天没人说话,她疑惑地抬头。
他正定定的看向她,脸色绯红。
“你怎么了?”被他看的不自在,也红了脸,不由出声询问道。
“那个……”他看一眼摊主,那人正向这边看来……
尴尬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下午换的衣服……”
她忽觉耳边一热,心底涌起一股麻酥的战栗……
身子不由得微向后倾,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思起他一次把气息扑在掉落面纱的脸上,一次险险的掠唇而过……虽都不是有意,却看似亲昵的举动,又一次让她心慌意乱,耳根都要滴出血来。
“你……说什么?”
她不着痕迹的向后挪开一点,见他仍在打量自己。
“我说,”他见摊主向这边走来,压低声道:“你……不会也是出门前换的衣服吧?”
“啊?”她这才回过味来,他是分文未带——自己……也是!
可恼的是,平日不爱戴首饰,今天连个簪子也未带……
好像……就她一人吃了东西,——怯怯的抬眸,尴尬的看向他……
“那……老板……欠账……”他的底气不足,干干的一笑。
意外见到此刻这种表情的他,不由勾了勾唇。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安明的话后不屑的撇撇嘴,说道:
“两位客官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我们小本经营,切莫开这种玩笑。”
安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小禅不忍他作难,咬咬牙,侧过身,从脖颈处挑出一根绳子,轻轻一拉。
——是那块月牙形的羊脂玉佩;他知道它的意义,急忙站起阻止:
“老板,容我明天……饭金定会加倍奉上。”
“你当哄三岁小孩呢!想吃白食啊!没钱别吃!”摊主咄咄逼人的凑上来,正看见叶小禅掏出的玉佩,一看就是好东西,眼睛霎时就瞪直了;仗着身材高大,步步紧逼,
“把值钱的留下来,抵饭金!想在我这吃白食,告诉你,——没门!”
安明一拉叶小禅,她后面的凳子“哐当”倒地,发出好大的音。
回头看时,摊主拿了她刚刚喝水的杯子气哄哄的掷了过来。
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碎片四溅;安明已扯住她避开,耳边传来一声“快跑!”
说理也不通融,还是跑吧。
狼狈的向前跄了几步,这才跟上他的步伐。
身后是摊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悄悄侧目,又一声惊叫险些出声:摊主持了一根粗长的烧火棍赶了上来:
“站住——
“吃白食的,别跑!
“妈的,长得人模人样——干这事!
“回来!给我回来!
“……”
她看见侧前方,拉着自己奔跑的他,发丝轻扬,偶尔不知何处透出的烛火,一闪而过,映出她的五官:线条柔和?
不似刚才的尴尬……
他在笑?
这样的雨中……
这样的情形……
还是为这样的奔跑?
一种莫名的喜悦也从她的心底慢慢的展晕开来……
令他们哭笑不得的是,那个人竟不依不饶的追了几条街;真真的是服了他的犟劲,也亏了他们没有用轻功……
又转过一个弯后,终于听不到身后的呼喝声了。
手按压在胸口,她疲惫的靠到墙上,许久没有这么的费力气了,抑制不住的喘息连连。
回头看看,再次确定后面真的没有赶上来;转眸认真打量着这条街,不知身处何处。
前方不远处有一紧闭的朱漆大门,门口挂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灯笼上隐约有两字,在这样萧条天气里,更显肃冷,
“这是到了那里?”
他就立于她身旁,单手扶墙,也喘息了好一会;听到她的问话也不答,只随意的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嘛?不说就不说!
借着不远处的灯火看向他,急剧的奔跑下,脸上泛起的潮红还未褪下……
印象中,他矜持稳重、温文儒雅,何曾有过如此狼狈?
心中的烦闷暂时忘却,今天的他真让她大开眼界!
抑制不住的唇角上扬,急忙咬住下唇,将笑意吞入口中;不料却引来胸腹中一阵激荡,双肩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难的见她如此表情,只觉与自己有关。
沉下脸,故意冷声问:
“笑什么?!”
“没……噗——”想避开,却没憋住,不由嗤笑出声。
不自然的红了脸,别过头,强忍住笑意。
再回首,迎上他不依不饶的目光,实话实说道:
“呃……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堂堂‘京城第一公子’居然吃白食,还被人当街追赶……传出去……”
“你……”似褒实贬的话,让他羞怒不已,“……看我掐死你!”
凶狠的话,唬得她嘎然止了声;瞅着他倏的抬起的手掌,她蓦地闭了眼,脊背之上一阵阵发凉。
——他真要杀了我。
她不由得心中颤抖,为了维护他的好名声……他……
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
片刻之后,脖间凉指一勾,一条细绳从背后拉到前面。
奇怪的睁开双眸。
他的手中正捏着那块玉佩。
是刚才奔跑时被甩到了背后——他没想过要弄死自己?
那他刚才的奔跑是为了这块玉佩——他知道它对自己的重要,不顾自己的狼狈,又一次的维护了它!
而自己刚才竟然误解他……
不自在的接过玉佩,道了谢,侧过身,又从脖领塞进去,一片温润在胸口漾开;贴的心口最近的地方也最安全。
气氛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变了,刚才怎么没觉出四周这么静?
雨丝不知何时早停了;空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散开一片淡淡的潮气,还漂浮起一丝丝暧昧……
他一手撑着墙,专注、灼热的目光锁住她,看她的不知所措以及慌乱的不知该焦在何处的双眸,上下左右的碾来转去。
修长而略显颤抖的手指悄悄抬起,掠过她的面颊,将雨水打湿而散乱的贴在脸上、额前的碎发轻柔的拢至脑后。
她的面颊光润而潮湿,触手冰冷。
“怎么这般凉?”他回过神来,“可别冻坏了!”
伸手拉紧披在她身上的外衫,已经被雨水打的潮湿无比。
蹙眉想了想,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
“去哪里……”
“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得了风寒就糟了。
到哪里去换?我哪有带衣服?
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拉着向前走。
路过前面的高宅大门,她无意中抬头,还以为看花了眼,眨眨再看,红色绢布得灯笼上,
——安府?
——他的家?
他并没有去叫门。
但他不是“大禹”,也没有“路过家门而不入”。
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带他翻墙而入,进了一间房。
打开火折子,点亮屋子的烛火,就看见她讶然的目光,
“你……是不是经常这个样子回家?”
看他一身黑衣,轻车熟路;在自己的家里也跟做贼一般。
抬头看见她嘲笑一般的目光,顿了一下,轻声回答:
“偶尔。”
他是经常回家很晚,锦衣卫不同官差,很多事情要由他们酌情而定,身不由己。
家里已经习惯,所以每次晚归,他都尽量做到不影响家人。
想着他每次做贼般的样子,心中暗暗发笑。
“先把湿衣服换了,我一会儿弄点姜汤。”他说着话递给她一套墨色衣衫,一方白色巾帕。
衣衫上有着和他身上一样的皂荚香气;看他离去后,犹自晃动的门帘,让她的心底涌上一团暖意。
衣衫虽宽大但很厚实很暖和,尤其还透着清爽的皂荚气息,让人舒心又安神。
随意系了腰带,挽了长长的袖口,开始擦拭湿漉漉得长发;后来干脆解了发髻,任其松散垂落,过臀及膝;一边用手指梳拢一缕缕发丝,一边用白巾擦拭,还一边打量这间屋子。
看起来是间书房,桌具家什一应俱全,进门处是一幅“寒江垂钓图”巨大屏风;对门最靠里是一排摆满书籍的深色的梨木书柜;屋子正中左右两边各放一宽大书案,上面皆是笔墨纸砚。
案边坛口插放不少卷轴画作。
不由轻叹,看吧,这“京城第一公子”的书房果真与众不同,连桌案用具都要两套——真真是大雅兴!
接着,又观瞻墙上画作:
“情必近痴而始真
才必兼趣而始化”
字如其人,刚劲有力,俊逸洒脱……
低低的连念两遍,回味其中之意,眼神落在落款上:安落影永乐二十一年……
咦?竟是今年上元节;是日间所做,还是……
难不成这次上元节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默默不得其意,只得转而去看下一幅:
“傲骨不可无
傲心不可有
无傲骨则近乎鄙夫
有傲心不得为君子”
一样的潇洒飘逸,却不同于刚才的风格,字里字外流露出豪放的意思,也不似他人那般矜持稳重,心中微动,想起上元节画舫掌柜的一番话,无意间扫了下落款,心中“咚”的一跳,
——“玉清影”?
他?
玉清影?安落影?
他们?
难道是一个人?
还是?他们真的比较熟识?
再往下一幅,落款仍是“玉清影”;这是一幅画,名曰“洛水神”。
也曾见过无名氏所作得洛水神图,两相一比,竟有天壤之别:
此画作,无论线条还是运笔、着墨都可都可见之画者笔法细腻、功力纯熟,非是一两载之功;浓墨素彩勾勒出得衣着、发式、神态,无不表现得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而且神韵俱佳。
——这画着实符合自己所喜爱的仕女图的风格。
手中的梳拢、擦拭渐渐缓滞;人也渐渐地痴迷到画作中。
想着笔者得起始运笔,心中开始细细临摹、勾勒属于自己的一幅“洛水神”……
丝毫不觉书房中已引来一双惊异的双目……
此画的风格像极了门楼屏风上的“寒江垂钓图”。
她为自己的想法怔了怔,如果……那幅落款也是“玉清影”,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间书房就是“玉清影”的……那誉满京城的“第一文雅的公子”——画圣玉清影,就是“京城第一公子”,就是,
——安明?!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她回头看向屏风的一瞬,觉出了屋内的异样:一丝几不可闻的气息!
“谁?”警觉的蓦然回首,低声呼喝。
门口一人,不知站立多久;警醒般的转身欲走,被这声呼喝生生的钉立当场。
侧后方看此人,安明?——不是……
他?如玉的脸庞,侧边看来,微微泛红;安明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是常年在外奔波造成的。
秀颀的身材,墨色的头发,系着淡蓝色的平定四方巾,侧面,一缕发髻垂于鬓间。
安明已经束冠,发间爱系一简单的玉簪;人虽瘦,但不似这人这般单薄。
这,——分明是一个少年。
少年身着白色中衣,发髻也还整齐,看起来是刚刚换过衣衫,即将就寝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叶小禅不由得又羞又怒。
“姑娘此刻出现在这里,应是兄长的客人;我……无意冒犯,还请见谅。”他并不回头,略带歉意的说出了上面的话。
声音清朗而柔和,还带了一丝少年的青涩,语气中还有些许慌乱。
他因自己偷窥到别人,被撞破?
抑或是看到未梳妆的自己,也感到羞涩?
回过神,人已不见踪影。
他是谁?——安府的人?
若让人知道自己这个时辰,这般样子,在安府……传出去,还怎么有脸见人?
赶到门口,还未撩帘,帘子被向外挑起。
吓了一跳,赶忙后退。
安明手端姜汤,从外进来;看见她此时的样子,眼中神色异了异,脸上涌起一抹不自在的红。
她此时披头散发未梳妆的样子,仿若自在的呆在自己女儿家的闺房;而他,反倒像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她略带绯色得脸上掩饰不住憔悴所致的苍白,瘦小的身躯包裹在他宽大的墨色衣袍中,更显得她娇俏玲珑,柔弱无依。
安明很快恢复神态,端碗走了进来:
“怎么了?”
站在原地,盯住他进去的背影,有点恨恨、有点委屈,冲口而出道:
“刚才有人进来了!”也不知啥时来的,有没有看到自己换衣服……
“噢?”安明惊了一下,往桌案上放的碗也被用力顿到桌上,“咚”的一声,回头,急道:“是谁?”
“我怎知道?”她红着眼向他吼,又怨极了委屈般:“我以为是你……”悄无声息的,来无影去无踪的。
“哦,知道了,”他松了一口气,“一定是阿平。”
“阿平?”
提起这个“阿平”,他眼中都宠溺地含着笑:
“嗯,我弟弟;打小被宠坏了,最是顽劣调皮。有时我回来晚了,还要唬我一唬呢!”看样子,她没被唬到。
“你!你……要带我来你家,事先也得和我说一声嘛?”看他无所谓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冒了火,顺手把手中的白帕摔到他胸前。
他木然的接住,不及反应;看着突然羞怒的她,又冲他低吼:
“你让我以后……我以后……”
虽然你只带我到了书房,这三更半夜的……还被人发现了……虽然他是你弟弟……但,这要传出去,要我怎么做人?
看她匆匆抱起自己适才换下的湿衣服,才明白她羞怒地原因,忙拦住他离去的脚步,
“我只是怕你病着,陆府还那么远,一时也没有多想……阿平他,也不是多舌的人,你放心好了。”
“放心!现在,这样了,你叫我放心?!”
“不,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好意被曲解,他突觉很受伤;但看她满是血丝疲惫的双眼,又满是心疼:“那你现在能去哪?”
知道她在京城无亲无故,安府不便留,陆府也不能回。
“与你何干,难不成还要我留你安府?还嫌害我不够”
“那……这么晚了,我送你……去哪里?回陆府可好?”
她闭上眼,此刻很累很累;两天一夜,这又大半夜没合眼,昨晚还大战林音素,今日又险些走火入魔,身心已疲惫至极。即刻想找一个地方歇着。
这个地方绝不是陆府或安府。
叔叔,你让我受良心的谴责,——我恨你!
凄婉一笑:
“陆府?去哪里无所谓,反正不是陆府,不劳安大人费心!”
她说的决然,一声“安大人”,又拉开了两人刚有些接近的距离。
她黯然背过身,削挺的双肩突然塌下,落寞而孤寂。
不知向来和蔼的陆大人做了什么,让一向敬重他的她,突然恨之入骨。
落寞的转过身,看见那碗她未来得及喝下的姜汤,心中“咯噔”一下:她这个样子会不会生病?这个时候别说没地投宿,就是有,她的身上也是未带分文。
她那憔悴的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转而又想,应该不会吧!
他安慰自己:
她本是江湖侠女,在外行走惯了,吃住这样的小事,怎会难得住她呢?
一忽担心她,一忽又觉无碍。
只知此刻她心情烦乱的不愿见到自己,不能再去扰她。
几番思忖下来,心竟突突的疼:
她没事便好,但若她做回她的侠女,那江湖就是她的天;天下之大,她这一走,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里了!
不!他不要这样!不能就任她这样溜走。
再也按耐不住,低呼一声“小禅”,一头冲进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