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十一
我心里震惊得很,想来我不过十几岁年纪,感情经历虽丰富了些,但并不见得我愿意一进门便有小孩叫我母妃的。
况且,王府尚未有女主人,他竟也让区区一个妾室生下孩子!
我呆愣在床上,心里除了震惊以外竟也有丝酸楚,我也不知为何,刚刚想到连香芙之时我只觉得愧疚,毕竟是我插在他们中间了,若是日后真有平妻之事,我也是不会反对的。可是刚刚听闻他不仅有了侍妾还有了孩子,我真是说不出的震惊,愤怒,酸楚。
玉竹连翘本已睡下,却被叫了起来,她们进来前许是已听了不少风声,是以进来并不说话烦我。
那小厮在跪在门口请罪。
我现在没有心情,却也知道我今后便是当家主母,今日之事他本大可不必来报,或是等明日一大早早来也可,他这么做,分明是没将我看在眼里。
我看着这满室的红烛,闪烁的火光,玉竹连翘替我收拾的身影,脑中一片恍惚。
这便是我的新婚之夜了。
我不愿将自己摆在太过悲情的位置,于是自己从床上起来,走至门边隔着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沉默了片刻,答道:“小的灰鹰。”
我沉吟一会,道:“你若觉得自己错了,便自己去王爷那领罪吧。”说话看了一下纸窗上的投影,见他并没起身仍是跪着,也不再多说,由玉竹陪着睡了。
五十二
第二日我早早的便醒了,我不知自己宅院究竟多偏远,昨夜玉姨娘早产,府中定是忙上忙下慌乱一片,而我却一点声音也没听见。
醒来时玉竹仍靠在我塌边沉睡着,我怕起身惊扰了她,便又闭上眼。
过了一会听见轻巧的开门声,应是连翘走了进来,一会玉竹便起身离开了。
我以为是连翘醒来替玉竹守着我,便睁开眼睛打算起来,却见苏南弦仍是一身吉服,立于我榻前。
见我醒了,他轻声道:“再睡一会吧。”
我摇摇头,支撑着准备起身,他伸手欲扶我,我却不习惯与陌生男子这般亲近,下意识的闪躲开了。
他似乎不像昨夜那般极易将情绪显露在脸上,许是酒已经清醒,见我刻意闪躲却一点不恼,脸上的笑一点没变:“在丞相府时,也是这么早就起来么?”
在丞相府我自然是睡到日上三竿,只是我心里有气,不愿与他多说,点点头敷衍了事。
他便不再说话,却仍是不让我起身,反而欺身上来,与我几乎脸贴着脸,道:“我也疲了,不如你陪我再躺一会?”
做妻子的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只好点点头,另扯开一床被子给他,并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不换衣衫便上床睡觉。”
他似乎是笑了笑,却故意与我作对似的,脱了外衣蹬掉靴子便钻进我被子里,也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搂进怀里。
我早已没了睡意,只好陪着他闭着眼睛,心里惦记着一会要将这所有的被子床单统统换过才好。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半响,他说出这么句话。
我本以为他睡着了,原来他只是假寐,只是想来好笑,这些日子动不动就有人要我问他们问题,其实我一点不想问一点不想知道。
“昨晚琼玉早产,哭着喊着叫我,她身边的人来通报,灰鹰也是顾念皇家子嗣,才来通报。”
我淡淡的听着,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示。
他轻叹一口气,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琼玉性子本分,跟在我身边七年,从来都低眉顺眼安分守己,她知道当家主母未进门妾室是不能有孩子的,只是她身子本就不好,以前喝了太多阻胎药,将身子拖垮了,大夫说她若流掉这个孩子,恐怕此生都无法再生养。”
我窝在他怀里,渐渐明白他是在为那个叫琼玉的女子求情。
新婚之夜我因为她而独守空房,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笑话。第二日一大早我的夫君又来安抚似的陪我躺一会,嘴里却还要为她求情。
贵族世家中,若妾室有胆子在当家主母之前生下孩子,那也是养不活的,就算是养活了,也只能在女主人膝下养活。
他出生在宫里,这点道理他比我明白,故此一说。
只是不知道,若今日之事换做连香芙身上,他还会不会舍得说这番话。
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是这种生活,怕是以后都要长久伴着我的。
他见我不接话,沉默了许久,才道:“养孩子很辛苦,叶儿,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定是不会习惯带着个孩子在身边的,不如就将那孩子放在琼玉身边,也算留给她一个念想。”
他话已至此,我哪还能反驳,即便我理智上告诉自己应该留下那个孩子,这样就算我以后不能生养也能有个退路。
但我向来是理智低于情感,他这么说我若还缠着闹着不罢休,自己的脸面就罢了,丞相府的脸面姐姐的脸面我万万丢不起。
既然如此,索性我好人做到底,我从他怀里撑起身,笑吟吟的对他说道:“夫君如何说叶儿便如何做就是。”
他怔愣了一下,问道:“你不生气么?”
我气,我当然生气,然而我面上笑得越发甜蜜,我想起话本中说得那些会撒娇的小娘子,便轻哼了一声,道:“夫君若觉得惹了叶儿生气,便送叶儿吉祥斋新出的那对翠玉簪子抵过吧。”
我看话本中那些个被冷落了的情人们都如此作答,那些风流公子无一不赞其懂事乖巧,我本以为他定也会夸赞我几句,再不济也会欣慰的笑笑以示鼓励。
谁知他仿佛并不太高兴,我想到吉祥斋是一等一的珠宝行,里面的东西自然是有些昂贵的,何况这每月的新品也不是只有钱就能拿到,可是我不愿用如意坊的东西,于是撅撅嘴,道:“若不是夫君捡着喜欢的送给叶儿好了,只一样,定要吉祥斋的。”
他冷着脸看着我,我只好把笑僵在脸上回望着他,却心里发虚,我真怕他这么看我,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似的,又好像要把人看到心里去那样,将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统统唤起。
我终于败下阵来,闪躲开他的目光,他却拍拍我的头又起身,再开口语气甚是寡淡:“本王还有事,你若不睡了便起来吧。”
出门时我听他站在门口,却不是与我说话:“你起来吧,她没有怪你。”
五十三
后来我问玉竹,才知道他是与灰鹰说话。
想不到他真的就在外面跪了一整夜。
其实我不至于小气到和一个下人生气,毕竟关系到皇室子嗣,换做是我也不敢耽搁。要怪也只能怪这亲成得不是时候。又想到小时候太调皮被父亲罚在祖宗祠堂里跪了一个时辰,膝盖就肿得老高,而灰鹰却跪了一整夜,除了佩服他之外,颇有些懊恼和内疚,便吩咐连翘煲了参汤提着亲自去看他。
我去时他趴在床上有些发烧,吓得我以为他跪了一夜所以受了风寒,他却咬着牙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支支吾吾的说他并无大碍,只是伤口感染有些发热而已。
我才明白过来,定是苏南弦罚了板子给他吃,也不知道他是怕我拿灰鹰出气先下手呢,还是推个灰鹰出来做替罪羊。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留下连翘照看他,又叫人去请了大夫来瞧。
我名声本就不好了,万不可再被冠上心狠之名。
五十四
苏南弦留下一句“本王还有事“,我也不知他是有事出府还是有事要去玉姨娘那,玉竹说我应该以当家主母之名让府里的女眷都来敬茶。我笑她单纯,王爷都没发话,我早晨起来时也没见一个主动来拜见的,我干嘛还要自己造个笑话给人笑?
我也是这才知道两件事,一是苏南弦果真也是逼于无奈而娶我,他娶了我便好了,也不用顾忌我在王府有没有话语权,有没有人服我管——我猜他心里便是希望我在王府被人蔑视的。
至于第二件事,也全赖我。
成亲前我只顾着伤春悲秋,整日懒懒散散只懂看话本子,玉竹连翘提一句睿亲王我便发火,是以竟不知道,原来苏南弦不仅喜好流连于烟花之地,也喜欢将美人接到府中,日日相对。
也因此我到今日才知道,这王府中除了玉姨娘之外,还有五位其他的姨娘。
我从灰鹰那处回来,便遇上了上次送聘礼来丞相府的管家,说遇上也不尽然,他等着我院子外,见我回来了忙上前请安。
说到我这院子,虽是修葺得富丽堂皇,占地也颇大,但于地理位置来说实在是太过偏远,离王府的花园湖亭什么的都远得很,虽是个三进的大院子,但我也极不喜欢。
更何况这院子名叫“香玉轩“,一股子风尘味不说,还巧妙的将我不喜欢的两人名字都包囊了进去。
我想到苏南弦的用意,在心里厌恶自己怎会在昨晚还幻想他会是我的良人。
所以当苏管家站在花厅内,恭恭敬敬的给我请安并禀明来以后,我只冷冷的应了一声。
外间传我脾气不好,所以他应是一早就猜到我的态度,越发恭敬的说道:“王爷一早就出了府,出府前让小的给王妃送点东西过来。”
说着让人捧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把精致的银钥匙。
我看他一眼,苏瑞在旁边解释:“王爷说王妃的嫁妆都自由王妃自己打理,拨了一间库房给王妃方便存放,那大一点的钥匙是府中库房的钥匙,王爷说了,王妃看上了什么都可取用。”
早听说睿亲王出手阔绰,原来并不仅仅只针对喜爱的女子。
不过这本就是他应补偿我的,我面色淡然的收了听了,苏瑞又道:“此外,王爷说首饰玩物都是死物,王妃嫁入王府前过得日子都是极阔绰的,如今进了王府,万没有比不上以前的道理,所以王妃每月可在固定的月例银子上再多领取五百两。”
我一听,心下大惊,却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思,便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别人用多少,我自然也可以用得出来,只是,苏管家,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是每月还要向旁人领取月例银子么?”
我盯着他,苏瑞忙低头,小心翼翼道:“王爷并没有交代小的这件事。”
哼,没有交代便是有这个意思,我心里冷笑一声,苏南弦啊苏南弦,你果真将你那给个甜枣再闷头一棒的行事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刚才还在想你出手果真阔绰,下一刻便被生生的泼了盆冷水。
玉竹听了他的话,为我不平:“王爷怎会如此,小姐您可是他明媒正娶娶进门的正妃,这当家主母的位子,他竟不让你来做。
我止住她的话,心里生气,面上反而柔和起来:“有劳苏管家来这一趟了,只是还要多问一句,如今这王府是谁在管账持家,也好叫我明白每月该去何处领月例去。”
苏瑞道一声不敢当,才道:“王妃还没进府前一直是由秀夫人在打理府中的事物。”他抬头看我一眼,见我并无不悦,才又继续说道:“秀夫人一直打理得很好,所以王爷才……”
我点点头,语气十分柔和:“我知道了,若没有别的事,你便回去吧。”
他便跪安离去。
苏瑞一走,玉竹便忍不住高声道:“小姐,王爷这么做分明是给您难堪。”
“我当然知道。”一边起身,我拉着她往后院走去,今日醒得早,又出去折腾了一番,回来还被气了一遭,我觉得有些累了。
她极为不平:“那小姐您都不生气?”
我笑笑:“我当然生气,只是生气又有何用,他心里不痛快,又顾忌着父亲和姐姐不敢对我不好,心里又不情愿对我太好,这么做我不意外。”
“可是小姐……”她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不用多说了,我累了,回房间睡会,一会连翘回来了,你和她拿着钥匙,先去清点清点我带过来的嫁妆。”
玉竹见我果真不想再说的样子,只好懦懦应了,接过我手里的钥匙。
她性子急,脾气直爽,跟着我又从没吃过亏,如今这样的景象,她自然是比我更忍不住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