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十
我虽然气极,却不能在众人面前拿他如何,宴散后好不容易安排了众人的小憩之所,下午在房内让玉竹为我顺了好半天的胸口才得以平缓过来,只是孟知年不曾来寻我,倒是连季礼来我院外,被连翘找了个借口打发了。
晚宴的时候孟知年倒带了一名娇俏婢子在身旁伺候,众人见我没什么反应,才收起了探究的眼神。
我暗赞他也算聪明,轻松了不少。
晚间风起,再在绕水廊设宴恐怕女眷身体不适,我便将晚宴设在了主厅内,加之晚间众人都喜酒,我索性只准备了几样拼盘小菜,让厨房随时备着热汤浓粥,有需要者再上便是。
我一边喝酒,一边时不时与连香芙说几句话,连季礼自然是与几名官场上的同僚一道,我搜寻了几眼孟知年,他似是全没受中午之事影响,与苏南弦等人坐在一起,喝得甚是欢喜。
我纵然有不少话想与他说,然而现下不是时候。
而沈珏明仿佛因为中午的事情对我甚是关注,我总觉得有人灼灼的盯着我看,时常下意识的回头,便能发现他炙热的目光。
倒是阮玲珑一反常态的没有紧跟着他。
实在是气闷,我便与香芙说了几句,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盛京的春夜似乎黑得不够通透,此刻虽不至深夜,却也是月上枝头,然而远处的天空依稀能看见蓝色的天幕,几颗星星散在这深蓝的锦缎上,倒不觉得是夜。
我坐在厅后的廊檐下,抬头看着这片夜空。
这些日子以来,我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人骤然间老去了十岁般,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以为孟知年会是我的救赎,然而今日见了,我想自己不过是他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叶儿。“
不必回头,我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沈珏明见我不做声,走至我身前,扶着我的肩膀,眼中满是隐痛。
我呆呆的伸手覆上他的眼睛,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这样的神色,以往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里藏着笑意,柔柔的盯着我瞧。
而不是这般,叫人想怪,也怪不起来。
我低声问他:“为什么要娶她?”
他顿了一下,颓然道:“我有我的难处。”
我低笑一声,“是呀,你们都有自己的难处,姐姐有她的难处,皇上有他的难处,你也有难处,就我没有难处,就我可以任你们摆布!“
我不是傻瓜,我自然知道,姐姐明知我与珏明青梅竹马却还是任由皇上指婚与他,里面的缘由不难猜想,皇帝是不愿见顾家再坐大,不愿满朝皆姓了顾!
从前顾家与沈家交好,如今沈家已自成一党。
与其让一家独大,不如让两虎相争,坐观其成。
“叶儿,你不要这么说,我们…我们都是不得已罢了。“他看着我,眼中满是痛苦。
“呵,是呀,都是不得已。世人看我们平日风光无限,却不知就连终生大事,也是要被人算计进去。”
我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只得挥手拂去他的手,道:“你走吧。”
他站直,从上看着我,低低唤我一声:“叶儿……“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那件事…你不要怪她,她也是为了成全你我,却不想会让太后大怒。”
我心里冷笑,阮玲珑果真是好手段,或者说,陷入了温柔乡的男人,便就痴傻了么?
然而事已至此,我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摇头道:“我不怪任何人。”
说罢,又抬头看他,仿佛小时候那样,我总不及他高,又喜欢看着他眼睛说话,那时他眼中满满的只有我一人,眉角淡淡的笑意也是因我而开,如今,如今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从此你我再无青梅竹马之情,沈珏明,你走吧,以后见着我,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
“你知道我素来性子高傲,我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过去的便过去了,以后,我心里再也不要留着你的位置了。”
四十一
我不知他是何时离开,而我亦是恍恍惚惚不知光景。
我以为我会流泪,下意识的抬手,触到的却是光滑的肌肤。
“苏叶。”
听到有人唤我,我回头寻去,灯光让我微微眯起了眼,见连季礼站在廊灯下,头顶是明艳火红的光,脚下是涓流无边的月色。
我见他手执一壶酒,便招手道:“过来陪我坐坐吧。“
他在原地立了片刻,却不过须臾,便又到了我跟前,道:“我去寻杯子来。“
我伸手拉住他的袖角,笑道:“有酒便可,何需顾忌小节。“从他手里拿过酒壶,对着壶嘴仰头便喝了一口,道:“你看这夜色多好。”
他静默片刻,在我身边坐下,从我手中取过酒壶,学着我的样子饮了一口,悠然笑道:“夜色美酒配美人,今日我也算是逍遥一回了。”
我背依着廊柱,笑道:“想不到木讷如你,也会说逗人开心的话。”
他又将酒壶递与我,淡然道:“我从不说逗人开心的话。”
我喝口酒,没有说话。
夜色似是低沉了些,比之之前深了不少,我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也不说话,只想珍惜这难得的夜,屋内喧哗的丝竹声,吵闹的嬉笑声,似乎都离我很远很远,伴我者不过月宫寂寞仙娥,桂树嬉闹月兔罢了。
身边?我模模糊糊的想到身边应是有一人的,然而是谁,我想了许久也想不起。
我拍拍脑袋,索性侧过头去,只模模糊糊的看见灯光中一团紫色的影子。一把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呵呵笑道:“连兄,喝一口吧。”
他许久没有接过去,我只觉手中酒壶越来越重,颇有些不满的将酒壶塞进他怀里,转过头又依着廊柱,才觉得好受了些。
“你觉得我傻吧。”我喃喃自语,也不管连季礼是否听得见,只觉得胸口憋了好大一团棉花,压得我太闷太闷,我急于将它扯出来,将它揉成团,扎成堆,绑上石头,放入湖底,再也不见。
不见,不见就好了。
“话本上说,才子配佳人,青梅配竹马,呃……”我打了个嗝,嘿嘿傻笑着,又转过头,手指着他:“骗人,都是骗人的!我劝你哦,以后,呃,看话本,看看就好。”我将头凑近他胸前,从下往上看去,只看见他模模糊糊没有笑容的脸,将食指伸出摇了摇:“千万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他扶我一把,手放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嗓音低沉清冽:“你醉了。”
我觉得舒服极了,颇为受用,伸手抓着眼前一片衣襟,放在脸上摩挲,只觉得所触之处凉丝丝的,又觉得不够,索性伸长了脖子将脸贴上去,才缓解脸上的烧热。
身后轻拍的手顿了顿,我不满的嘟囔:“继续,给本小姐继续。”
脸贴着那处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我来不及分辨,背上轻抚的大手便又继续,我舒服的哼了一声。将头摆了摆,寻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继续说道:“呐,本小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我顿了顿,觉得这么说有些丢脸,便随口扯了个谎:“我是说,本小姐有个,有个姐妹,便是轻信了话本里的话,相信了什么青梅配竹马,相信了什么过尽千帆,竹马都会回来寻青梅这些鬼话……呃……才,才整日傻兮兮的等着,等着自小一起长大的那人,来娶她。”
他似乎笑了一声,道:“那本…我还知你常去西街买话本子?”
我猛地抬起头,愤然道:“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呢!我是跟你说,话本不可信,不可信!”
他好笑道:“是是是,是我抓不住重点。”又一把将我拉回去,柔声道:“那么,后来你,那姐妹如何了?”
“后来?”我心里琢磨,我怎么知道她后来如何,想了想,便道:“后来她便终日以泪洗面,过不久便死了。”我现下口干舌燥,只想早点把这故事说完,反正是我编造的一个人,说她死了也与我无关。
谁知背后的手劲道猛的一重,拍得我生疼,我再一次愤然起身,怒瞪着他。
他忙伸手轻抚我背,安抚我道:“怪我怪我,刚才是拍了个蚊子。”
我满意他的解释,自己窝了回去,软软道:“其实,她也没死,只不过后来她心如死灰,再也不相信这世间的男子罢了。”
他却说道:“你这般情况的姐妹,我也遇到过一个。”
我猛然一听,这世间竟真的还有与我境遇相似的人,忙又一次撑起身,兴奋的说道:“那她后来如何?”
他笑着将我按回去,将一壶酒塞到我手中,我拿过便缩着喝了起来,听他说道:“她很有志气,心胸甚为豁达,以为这天下间男子不能以一人而计之,她便乖乖的忘了那个负她的竹马,遇见了另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子,那男子待她真心实意,从此他们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我越听越觉得熟悉,饮了口酒,问他:“你是不是也看乔小生的话本子?”
他顿了顿,才道:“乔小生是谁?”
我摇摇头,“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旋即又想到:“照你这么说,那我,那姐妹也应该去邂逅一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子咯?”
“正是。”
我有些苦恼,又喝了口酒,颓然至极:“说得轻巧,又不是写话本,哪里容易找到这般的男子?”
他将我从怀里拉起,扶着我肩道:“这不就有现成的?”
诶这不算是凑字数吧~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