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四十二
我恍恍惚惚的看着他，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然而许是灯光太盛的缘故，不管我如何努力，都只看到花花绿绿一片眩目光景。
我随手扔掉手中的酒壶，抬起双手想攀上那团光影，然而试了几次都不可得，好在那只大手是个知情识趣的，带着我的双手，总算将那团光影抓住了。
捧着那团光，我莫名有些得意，嘿嘿傻笑起来，凑近他问道：“你是嫦娥下凡来了么？”
那声音轻柔极了，放佛隔着云端与我说话般飘渺：“为何这么说？”
我仔细研究着手中的光影，只觉得凉凉滑滑，此刻我脸烧得慌，忍不住贴上去摩挲。
“你周身泛着光，教人看不真切，刚才与我喝酒的只有嫦娥仙子，你若不是她，又能是谁？”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道：“嫦娥仙子忙得很，才没空来听你说话。”
“胡说！“我推开他，怒道：“刚刚才与我说了好久的话呢。”
那团光影靠上来，竟能吹起风来，“是了是了，我见你一个人独饮太寂寞，便抱了玉兔下来陪你。“
我只觉得微风佛面舒服极了，下意识的去寻那出风的地方，只摸到软软凉凉。
那软软凉凉躲过我的手靠了上来，竟是在我嘴边滑过。
我觉得不够，追着他去了，却又找不到，只觉得烦躁的很，身子动来动去的闹：“仙子你可是带了玉兔姐姐捣的年糕下来给我？快给我吃吧！“
那人似闷哼了一声，低低的在我耳边道：“你自己来寻吧。”
我随着声音去了，用手指摸摸，不敢确定，便伸出舌尖舔舔，果真软软糯糯甜甜，不禁乐得眉开眼笑：“仙子对我真好，你怎知我爱吃年糕。”
仙子很大方，道：“如此，你便不要客气。”
我自然从不知客气二字如何写，欢呼一声凑上前去，张口便咬。
只是那年糕似有灵性般，四处逃窜着不教我轻易逮到，我四下追寻，它便四处乱跑，我故意躲着不去寻它，它又悄悄出现逗我一逗，叫人心痒难耐。
不时还听见仙子低沉的嗓音：“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定要多吃一些。”
我气恼：“仙子你太小气了，这年糕会自己乱跑，也不早与我说一声。”
仙子恍然大悟般，道：“哎呀，忘了告诉小姐，这月宫的年糕吸取月亮的精华，久了便有了灵性了，它若不愿让人吃，自是要四处乱逃的。”
我想想也是，轻喝了一声，拿出力气，豪气道：“本小姐今日定要好好收拾它，叫它知道做年糕的本分！“
说着便凑上去，头顶似传来低笑，我想仙子定是欢喜今日终于有人替她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年糕了。
我追，它跑；我顿住，它又在前头与我招手；我气恼的转身欲走，它又急忙过来拉我，殊不知我趁其不备，被我一举攻下。
月宫的年糕果真与凡间的比起来有云泥之别，我舍不得一口吞下，只含在嘴里慢慢品尝，仙子似有些急了，气喘吁吁，我颇有些不知好歹的嘟囔：“仙子……下回你来看我……那年糕……可得多捣些红豆进去。”
“再放些蜜糖可好？”
“仙子果真知情识趣。“
我尚吃得高兴，舍不得放开，只觉得这是天地间从未有过的美味，心里满足极了。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小姐——“
我不满的停下嘴，转过头，除了一团团的光影，却没看见任何。
只是那些光影甚是鼓噪，还动来动去，晃得我眼睛花。
我回过头，生气的说道：“仙子，你可得回去好好管管你家的玉兔，不要没事瞎嚷嚷。”
仙子正准备说什么，我却觉得胸口一阵反胃，我暗惊莫不是嫦娥觉得月宫寂寞冷清，让那玉兔在年糕里放了灵药，要将我也骗去月宫与她作伴？
我大哭：“你这个骗子！“
随即弯下腰，呕了起来。
四十三
我又梦见了苁嫆。
这次她没有在冰天雪地里穿着薄纱裙弹琴，而是批了件雪白的狐狸皮，竟扮作只兔子，独自蹲在桂花树下捣年糕。
我忙跑过去，“苁嫆苁嫆，你哥哥已经成亲了。”
苁嫆看我一眼，不理我。
“苁嫆苁嫆，你回来吧，西街又开了一家书局，我去看啦，里面好多你喜欢的龙阳十八式。”
苁嫆转过身，看也不看我一眼。
“苁嫆苁嫆，你怎么不理我了？”
苁嫆不知使了什么仙法，竟凭空递了件白狐狸皮与我，冷冷道：“喏，你穿上它随我一起捣年糕吧。”
我忙巴巴的接过，想也没想便套在身上，蹲下身，便有一只木棒槌在手上，我学着她的模样，认认真真捣起年糕来。
一边捣一边想起似乎在哪吃过这年糕。
似乎美味得紧，我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苁嫆却听见了，转过身，看着我道：“你可是想吃这年糕。”
我忙点头。
她却戳我脑门一下，骂我道：“年糕，可不能乱吃呀！“
我被她这么一戳，便醒了过来。
第一时间便觉得头疼欲裂，似有千万只蜜蜂在我耳边环绕，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入眼便是熟悉的粉色床幔。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得厉害，恰好这时玉竹推门进来，见我醒了，忙过来扶我。
“小姐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闭了会眼睛，又慢慢睁开，才渐渐看清玉竹的面容，我只觉口干得很，一发声也是嘶哑得厉害：“我想喝水。”
“奴婢这就去倒水来。”玉竹见我难受，又将我扶着躺回床上，“小姐再歇息一下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又吹了夜风，一会还得叫大夫来瞧瞧。”
说着便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又去桌上倒了杯茶来。
我喝了一口，觉得还是有些恶心反胃，喉咙也疼得厉害，只是昨晚的光景我甚为模糊，我明明是与连季礼在廊檐下喝酒聊天，如何会醉得这般厉害？我又是如何回了自己床上？昨晚宾客又是何时离开的？
一想多了便觉得头疼，我索性先不去想，吩咐玉竹去煮醒酒汤来。
玉竹道：“醒酒汤老爷吩咐温在炉上一整夜了，想说小姐何时醒来都能喝，连翘已经盛去了。”
“爹爹也回来了？”我喝了口浓茶，“昨晚他定是担心坏了吧。”
玉竹看着我，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忧郁道：“昨晚之事，小姐一点，都记不得了么？”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问道：“昨晚之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玉竹烧红了脸，吞吞吐吐的模样，我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也顾不得头疼了，追问道：“你将昨晚之事仔细说来。不可有半句隐瞒。”
玉竹忙点头，道：“昨晚夜有些深了，好些宾客准备离开了，只是奴婢找半天也找不到小姐，只好去问连小姐有没有看见小姐，连小姐说您早早的便离了席，只说去外面吹吹风，可是奴婢带着人将院子前面的各处亭子花园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还好有位公子说曾看见小姐一个人往宴厅后面去了，那后面黑漆漆的，奴婢便带着人去寻，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我忙追问。
“奴婢还没走近，便听见小姐在说什么吃年糕，奴婢正松了口气，不少宾客便准备过去与小姐道别，却看见小姐背对着我们，正坐在一名男子身上……”
我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难怪我会梦见苁嫆，难怪苁嫆会戳我，果真！年糕不可乱吃！
我颓然躺回床上，心下一片荒凉。
玉竹见我难过，也不敢说话，连翘进来唤我一声，我也是不理。
许久，我才拾起勇气，问道：“爹爹也知道了么？”
玉竹看着我，缓缓点点头。
我呜咽一声捂着被子将头埋进去，酒后乱性说得便是我这样的人了，想不到我堂堂相府千金顾苏叶，一世英名，便毁在一壶酒上！
我若说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吃年糕，有人信么？
玉竹不忍打碎我满心的梦想，闪躲开我炙热的目光，道：“小姐说什么，奴婢都信。”
我再次呜咽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
只是越想越奇怪，想我与苁嫆曾经豪饮一夜都不醉，昨日不过区区一壶酒，我便醉了，饶是古怪。
玉竹小心翼翼道：“从前在纪府喝酒，纪大人都吩咐奴婢，将酒里兑了一大半果子酒，喝起来比兑水的酒浓，但是又不易醉……再说，昨日奴婢到时，小姐脚边滚落了好几只酒壶。”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玉竹连翘见我如此，忙坐在我身边好生安慰：“小姐莫羞，想来小姐昨日那样，看见的人都知道小姐醉了。醉酒之人所做的事，自然是没人可怪罪的。”
我凄凄道：“哪个寻常良家女子喝醉了酒会坐在男子腿上……”
连翘与我分析：“小姐莫急，昨日虽有宾客随着奴婢们一起来寻，然而好在都是熟识的那几人，想必也不会轻易传出去的。”
我只能奢望如此，拉着连翘追问：“昨日看见的都有谁？”
她两细想一番，板着手指道：“奴婢与府里家丁定是不会说出去的，除此之外便有连小姐，沈公子，阮玲珑以及孟公子和随后跟来的林公子了。”
连翘又道：“纪大人一直在寻小姐，也一同来了的。”
我细想一番，都是认识的，林公子是那林玉兰家的，看在纪北城的份上，也不会说吧？
“连香芙没说什么么？”见到我与她三哥如此亲密，也不知她作何感想。
玉竹看我一眼，道：“连小姐一下子就黑了脸呢，奴婢站在她身边看得真切，她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惊讶：“她竟如此生气？”随即纳闷：“之前她见到我与连季礼一道，还欢喜的叫我嫂子，昨日见了我与她三哥这般……亲密，应该也是欢喜的呀。”
玉竹连翘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齐声道：“小姐不知昨夜与你一起的是何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