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四十四
我呆愣住，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愈来愈盛。
“不是连季礼，还能有谁？”我试探着问道。
玉竹哀呼一声，连翘也是一副不知如何说的模样。
我急了，说道：“我明明一直与连季礼在廊檐下喝酒呀，你们没看见他么？”
玉竹怕我着急，忙替我顺心口，一边说道：“小姐听了可不要着急，昨日我们寻来确实不见连公子，到最后也没见着他，许是他已经走了吧，奴婢们寻来时，小姐是与睿亲王在一起的。”
我只觉轰的一声脑中一片恍惚，明明是与连季礼一起，我分明看见连季礼站在廊下手执一壶青瓷白酒，我还笑着与他招手，邀他过来同饮。
怎么会变成苏南弦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然而不论我如何哀嚎，这都已成了事实，玉竹倒是真心实意为我难过：“小姐莫要这么伤心，小心气坏身子。”见我这幅摸样，还抹了两滴眼泪。
连翘忙道：“睿亲王虽然风流了些，为人随意了些，做事放荡不羁了些，但还是有好处的。”
我抬起头，望着她：“你说来听听。”
连翘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好多女子的梦中情人。”
我幽怨的看她一眼：“如此，便将本小姐的清誉附在他身上么？”
正是因为他如此风流，才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四十五
“爹爹。“我走进书房，见父亲负手而立站于窗前，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往椅子处走去，一边柔声道：“叶儿，过来坐。”
我应了一声，过去挨着他坐下。
爹爹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心知昨晚太过放肆，本来已做好准备要受教一顿的，却不想爹爹竟一点没生气的样子。
“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爹爹突然叹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看着爹爹，竟发现他鬓间已有华发，想来我已是许久不曾仔细看过爹爹，还以为他是幼时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竟不知年岁终归去，青春不复来。
我鼻子有些发酸，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爹爹慈祥的笑笑，道：“睿亲王是个好归宿，爹爹将你交托给他，很放心。“
我有些惊讶：“可是，可是睿亲王他素来风流，喜欢流连于……“
爹爹打断我：“叶儿，你从来都是聪明，却不懂该如何看一个男人。这一点，你姐姐就比你看得开。”
我低下头，很是惆怅，原来是我看不开。
爹爹将我搂至怀里，拍着我背安慰我：“如今你与他已是扯不清的关系，若不是他，你还能嫁谁？”
“乡野匹夫，坊间书生，哪个不比他强？至少，至少还能博得个一心一意！”我有些赌气的说道。
“呵呵，尽说些孩子话。”爹爹笑笑，道“乡野匹夫怎配得上我的女儿？”
我不依：“难道我真的要嫁给他么？”
爹爹没说话。
好吧，我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这样的事明明是我自己大意造成，若不是我喝醉酒，若不是我不加提放，我也不用非嫁给睿亲王。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从爹爹怀里起来，扯了个笑：“如今女儿便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嫁人好了。”
爹爹有些动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四十六
想不到最先等来的是皇上赐婚的圣旨。
自那日与父亲说话之后，我便潜心在家，看话本练写字。闲时煮茶画画，一点不去想其他的事。
倒是没忘拿出苁嫆的留字，仔细研究临摹了一封绝笔信让人送去给纪北城。
他来求见三次，我一次没见。
如今是第四天，我一大早起来便听见玉竹与佩兰在院子里数桃花的嬉戏声，没来由的就觉得心情很好，我暗自想若是今日纪北城再来求见，我便见一见好了。
然而纪北城没有再来，倒是赐婚的圣旨随着睿亲王提亲的聘礼如流水般进了顾府的大门。
我没见到苏南弦，只有一个自称是王府管家的中年男人与我细说礼单，我哪来那些心思，挥挥手交给连翘，径自回了房间。
这一日的好心情，便这么辜负了。
四十七
岂知这一日的好心情并不单只被这一桩事所辜负。
我应孟知年所约到了“琉璃梦”，此间是建于一艘大船上的酒坊，以琉璃酒闻名整个大周国，每年初春至秋分，船艘起航，顺着所遇见的大河大江，遇见热闹的码头河岸便停靠。
想要登上“琉璃梦”的凡人几多，却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有幸上去。且不说它天价的上船费，单只说能登上“琉璃梦”者需经过“琉璃梦”主人认可这一则，便阻了不少富家公子的脚步。
孟知年能约在这里与我见面，倒是我真的小瞧了他。
我也是第一次上这著名销金窟，此刻仍是白日，却有不少酒气浓重之人与我擦肩而过，我早便听说只要上了这“琉璃梦”，便不管俗雅，一切都只照你高兴而来，是以也不奇怪，只跟着领我来的女子，绕过船舱往前走。
我进去时孟知年正一个人跪坐在矮几前烹水煮茶。
那女子领我进来后便安静的离开，我立了须臾，便走过去于他对面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安静的换水，熏杯，我也不开口打扰，静静的看着，在他递来茶杯时仰头喝下。
“顾小姐没有什么要问之年的么？”
他终于是罢了手，取过一边的玉白锦帕仔细的擦了手，看着我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人心机颇深，一步一步都是按照自己计划所来，若我也是心机颇深之人，定是要猜来猜去试探一番，明面上看来他是想利用我更快的打入盛京的贵族中，连带着推出自家的香料。而背地里却不知还有何打算。
然则我并不是那种做事需要一步一步算计的人，他这么问，我便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作为被你利用过的一枚棋子，我只想知道你是一开始便打算了利用我与沈珏明之间的恩怨来结识我，还是碰巧与我遇上，然后才有此计？”
被人算计与送上门去被人算计，这是个原则问题。
他笑了笑，不再是往日满脸的宠溺之色，我才知道原来以往我总觉得他笑起来不够真诚是为何了。
“其实我自进京起，便知道小姐与沈公子之间种种，但是一开始之年并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接近小姐。”
他看了我一眼，见我面容平静，道：“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想接近你利用你来结识盛京贵族，顾小姐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擅于交际，在京中虽有名声，但是号召力远不及连府的那位吧？”
我向来不介意这些，点点头。
“那日我也不过是随意逛逛，却不想遇见了小姐，还听你一直唤我珏明，当时情急之下，才有了这样的主意。”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不能请求小姐原谅，孟知年欠小姐一个人情。”
我听了他这席话，竟一点不觉得生气，何况当日我就没有私心么？我何尝不是利用了他？不过孟知年果真是心计深重，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皇上圣旨下来将我许配给了睿亲王，他才前来认错赔礼。
他本可以攀上我，与我成亲，但是恐怕他一开始就没有作此打算。
我笑了笑，说道：“人情我记下了，哪日你新寻得什么稀奇香料，我来讨时别闭门不见就好。”
他愣了一下，见我笑意未减，嘴边的笑容也逐渐扩大：“顾小姐有容人之量。”
我摇摇头，颇为惋惜道：“其实你若想娶我，我也是可以答应的。”
孟知年调侃道：“只可惜小姐已有婚约在身……”
我只是他不好明着拒绝我，我便笑笑：“只是羡慕这天下有位女子好福气，能有你这样精于算计筹谋不败之人做相公，还能以真心待她。”
天下间为了平步青云的男子何其多，纵是已有所爱，为了权威财富而将之屈于侧室妾位的例子听得太多，孟知年这种人为了财富而筹谋划策，却也可以为了心爱的女子，不愿与我结亲。
他终于是动容，脸上笑容渐止，静了一会，才拱手诚恳的说道：“顾小姐是极聪明之人。”
我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饮过方才发觉已经凉了。
今日说话已经足够，他日孟知年亦再与我无关了。
我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笑着对他说道：“我这便走了。”
他亦起身，欲送我。
我止住他：“就此别过再不相识吧。”
他愣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我挑开门帘时，心里猛然想到，这像不像是在成亲前，与所有暧昧对象一刀两断？
随即想起坊间听闻的睿亲王种种事迹，想到他若是如此与每个道别，我们的婚期怕是要拖到四五年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