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八十三
“小秋：
见信如唔。（后面开跟着弯弯扭扭几道墨迹，后来经我研究，我估计那是一个笑脸。）
你好么？我很好。
听说你成亲的时候，我还担心你嫁得不开心。但是现在见了睿亲王，我就放心了，他很好，你们要好好在一起。
原谅我没有说一声再见就离开，实在是说来话长，当时我心灰意冷只想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没有回忆没有过往，重新生活。
于是我顺着长江往南走，到了江南便停了下来，认识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告诉我原来想要忘记一个人，不是找个没有回忆没有过去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就行了，他陪着我面对过去，我才明白或许我对哥哥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情。所以，如果可能，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
好啦，提着毛笔写字好累，睿亲王答应我会带你来江南，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吧。
苁嫆的字向来是弯弯曲曲，我费了半天劲才看完这封并不长的信。
这么久以来的担心和牵挂终于卸下，在她信中来看，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放下了纪北城。
我当然很为她开心。
玉竹也在旁边喜道：“纪小姐终于有消息了，小姐以后可不用再担心了。”
连翘接话道：“可不是，好几次小姐睡着了都叫了几声纪小姐的名字呢，王爷也真是有心，这次去江南，也不忘替咱们小姐打听纪小姐的下落。”
我心里隐隐有些感动，又有些不明白他如何知道苁嫆在江南，还一找便找到了呢？
我很想去找他问明白，只是刚刚气氛并不好，他离开时又生着气，一想到他冷峻的脸，我又不敢去了。
玉竹劝我：“夫妻之间哪有计较这些的，再说了，现在看来，王爷对小姐可是极上心的，小姐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与王爷和好呢？”
我心下一思索，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坐到梳妆台前，又特意拿出昨晚他送的玉簪和耳坠子戴上。
听说他在南苑，我便吩咐玉竹准备上几盘点心装在食盒中，等会也好拖个借口进去。
谁知等我去了，里面已有佳人在侧。
八十四
我之前以为姝秀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以退为进才是王府争宠的王道，却不想她也只有些小聪明罢了。
刚刚从我床边跌下去的人，此刻不好好休息，又守在苏南弦身边，实在是太激进了些。
我在院外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纵然有些不高兴，我还是客气的请守在院门外的侍卫进去通传一声。
一会灰鹰便迎了出来，亲自将我领了进去。
我提着裙子迈进屋内，姝秀已经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跪坐在屋内小几边，见着我到了，轻声惶恐的请了安。
我看眼苏南弦，他站在书案边，只是看着我，倒没说什么话。
我心里又有些不痛快，只是想着他为我做的一切，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些，便扯了个笑容迎上去，请了安便道：“王爷，妾身做了几盘小点心，特地给您送来，您尝尝？”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虽然脸色还是冷冷的，开口却不在让人觉得压抑了：“你亲手做的？本王怎么不知道本王的爱妃还会做点心？”
我当然是不会做，这些都是我与连翘一同完成的，比如那杏仁桂花糕上的杏仁片是我撒上去的，那芝麻绿豆酥上的芝麻也是我仔仔细细摆出的苏字。
我连忙撒娇道：“那王爷吃不吃嘛？”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笑道：“拿来瞧瞧。”
玉竹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我，我接过放在案桌上，将盒盖掀开。
他凑过头，往里看了一眼，便抬头问我：“这哪里是你做的？”
我连忙一一指认：“这些这些，芝麻杏仁榛子什么的，都是我亲自撒上去的。”说完还用食指与拇指捏起一个芝麻绿豆酥，欢喜的指给他看：“这上面的苏字，也是我自己摆的。”
他好笑的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便将苏字咬去了一大半，仔细在嘴里咀嚼：“恩，连翘的手艺见长。”
我恨得牙痒痒，又奈他不何，只能暗自嘀咕。
他耳朵却好得很，侧头问我：“嘀咕什么？”
我哪敢承认，忙摆手说没什么，心里慌乱的，瞅见旁边姝秀还默默的跪坐在小几旁，一时也忘了之前的事，一心只想解开现在的尴尬，便招呼她道：“秀姨娘也来吃几块吧。”
还没等姝秀说话，苏南弦便道：“本王午膳时候没有吃饱。”
我惊讶极了，他说这话，是在和姝秀计较这几块糕点么？
我一时之间忘了反应，还好姝秀出声道：“多谢王妃的好意，姝秀体寒，不能用绿豆。”
我这才明白苏南弦的用意，原来是怕我以为姝秀故意找借口不吃我准备的东西，而心存芥蒂。
算了，我现在也实在是很开心，不愿再计较这么多。
我便点头道：“那便罢了。”
苏南弦对姝秀说道：“你手还没消肿，自己回去好好养着吧。”又不等她答话，便喊了灰鹰送她回去。
姝秀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才知道原来苏南弦并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耐心以及温柔。
或者是在旁人面前，他不愿意展露自己的温柔？
我摇摇头不再多想，又招呼他再试试其他的点心。
果真姝秀一离开，他便扯着我在小几旁坐下，又让玉竹去准备茶水，自己捏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表示一下自己内心真诚的感谢，于是开口道：“苁嫆的事，多谢你。”
他道：“你来便是为了这个？”
我想了想，还是说道：“姝秀是自己非要来为我按摩的。”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
我有些惊讶，追问道：“那你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想不到想来脸皮甚厚的他，竟然在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升起了可疑的红晕，还支吾道：“我……本王当时并没想这件事。”
我更急好奇：“那你想的是何事？”
他却迅速收拾起脸色的羞赧，让我好生失望。
“我也没想到，你见着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向我解释这些。”半晌，他才缓缓道。
我心里一动，嘴上却说：“当下那个情景，谁都会以为你误会了。”
他听了，露出一丝苦笑：“这也怪我们不够信任对方。”
我暗想，我们实际相处不过十几日，谈何信任？
他起身掠过小几，伸手轻抚我的脸颊，柔声道：“你能全心全意相信我么？”
我愣了一下，反问道：“那你能做到让我全心全意相信你么？”
他毫不犹豫：“我能。”
我却是沉默了许久，一直看着他灼灼盯着我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能，那我也能。”
八十五
说完这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挣开他的手，慌忙站起来想走。
却被他一把搂住，还被他拖进怀里，我挣扎了两下，便由着他去了。
想来我做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时常有些扭捏，如今我要试着慢慢改正才好。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胸膛贴着我的背，我有些不安，他安抚的拍拍我，柔声道：“既然说好了互相信任，那你先告诉我，昨天看见我送你的簪子时，为什么不高兴？”
我一下子语塞，为何他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内心呢？
只是这个是我最后的底线，我不想让他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小肚鸡肠妒忌心重的女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妒忌连香芙，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我沉默了一会，说：“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愿意娶我么？”
他亦是沉默。
我看着他的沉默，心里越来越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却仍是开口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很长的故事？可为何我一点不知道与他有很长的交集？
他见我面露疑惑，笑道：“让我说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拍拍胸脯，道：“尽管说。”
他好笑的捏了我一下，道：“将你那盒子春宫图交出来。”
我脱口而出：“那叫龙阳十八式。”
“不管它叫什么，你可答应？”他低笑。
我想了想，笑道：“行。”心里想着先骗你说了故事，完了我死不认账就是了。
谁知他拍拍我屁股，道：“先去取来。”
我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现在懒得动，玉竹他们也不知道我放哪，非得我亲自去取才行。”
我见他要开口，又忙道：“刚刚才说了要互相信任，你现在便不相信我了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有这招，只好咬咬牙，重重的拍了下我的屁股，道：“好了，兜进你的圈子里了。”
我挣扎着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以免他再拍我的屁股。
还好他再没动手，只是一本正经的说起了故事。
“有一个小女孩，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眼睛里向来目中无人……”
我打断他：“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我自己了。”
他瞪了我一眼，我便闭了嘴。
“全国的百姓都知道她骄横跋扈，除了身世好，长得漂亮，也没什么别的优点。除了听说很娇气之外，又喜欢随便打骂下人，惩罚奴婢……“
我顾不得会被他瞪，再一次出声：“瞎说，我从来没有打骂下人惩罚奴婢。”
他拍拍我的头，安抚道：“可是流言这个东西便是这样，三人成虎，越传越夸张。”
“后来呢，有一个少年，自负身怀绝技，心有浪迹江湖的侠气，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施展，听到有这么一个小女孩，便存了心想教训她一下。”
我心里颇有些不满意他把自己说得这么好，却又不敢出声反驳。
他继续道：“于是他悄悄翻进小女孩的家里，本想用剑将小女孩的头发割去，却没想到在小女孩的屋里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她，于是少年便打算躲在树上去等小女孩出现，结果他刚跳到小女孩院子里那颗银杏树上，却看见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倚在树丫上睡着了。
少年怕她翻身摔下去，便想要叫醒她，可是看着小女孩的睡容，他又不忍心打破这幅美好的画面，于是他忘了此行的目的，躲在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陪着小女孩睡了一下午。”
我有些惊讶，我怎么从不记得这件事？
“后来他看见有人来寻小女孩，便离开了，后来他想了想，猜到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自己要戏弄的对象。”
我拍手道：“但是你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我，于是你决定放下心中的敌视，默默的在心里爱着我？”
他没好气的敲了下我的头：“以后不准你再看那些话本子。”
我哎哟一声捂住头，泪眼汪汪的望着他。
他又立马软下心，替我揉揉，连声道：“痛不痛？”
我心里觉得暖滋滋的，原来被人呵护的感觉这么好，心想就算不让我看话本子我也认了，便笑眯眯摇手：“不疼不疼，你继续说啦。”
于是他又继续：“于是他便下定决心，下次再去时万不可再心软，一定要将那个面目若天仙心肠却比魔鬼还狠毒的小女孩好好惩治一番。于是他寻了个日子，又来到小女孩的家里，却发现小女孩正和另一个少年在一起读书，小女孩头枕在少年的腿上，拿着本诗集在念，声音软软的，听得他心都融了。”
我沉默下来，以前幼时我最喜欢的事便是枕在沈珏明的腿上看书，他从来不嫌弃我头重，有时他脚都麻了，也从不抱怨。
“于是他心说暂时先放过她，却留了下来，躲在树上看着她与那个少年坐在树下读书，看着她与少年嬉戏打闹，支使着少年做这做那，喂她吃水果替她剥桔子，心里更加坐实了她骄横跋扈之名，只是却狠不下心真的把她圆鼓鼓的小丫头发髻削掉。”
他突然低下头看我：“那个少年也是到后来长大，懂得了男女之情后，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小女孩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她骄横跋扈，而是她心里喜欢那个少年，依赖那个少年，所以才会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他这这做那。”
我别过头，轻声道：“后来呢？是不是他一次一次的下不了手教训那个小女孩？”
他顿了一会，又道：“后来他又去了几次，小女孩要不是在睡觉，要不就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更多的时候，便是与少年一同读书写字。经过了这么久的观察，他当然知道了小女孩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孩子，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再没事的时候溜出家，跑到小女孩院中的树上，睡一觉也好，看着她与别人欢喜打闹也好，他都觉得很开心。”
我伸手环住他：“所以，少年便慢慢喜欢上她了是么？”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接着说道：“后来这个少年渐渐的去的少了，他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小女孩的事他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零星，他以为自己已经渐渐将小女孩忘在脑后了。”
“可是有一次，小女孩跟着她的姐姐去了他的家里，他得了消息，一瞬间又想起了那个树上睡觉的小女孩，便想也不想就跑去找她。见着她时，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女孩了，而是留着及腰长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他站在廊下看她，在人前礼貌有礼的行礼问安，规规矩矩的落座喝茶，除了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当年小女孩活泼生动的模样。于是他很失望，心里那种悸动也终于不见，正想离开，却见小姑娘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他也鬼使神差的跟着溜了出去，找了半天才在一处偏远的花园找到小姑娘，她一个人抱着一只猫，轻声细语的自言自语，与那只小猫逗来弄去，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刚及笄后，随着姐姐去宫里贵妃娘娘那玩。”我仔细回忆：“当时你也在么？我怎么想不起来？”
他笑笑，道：“你那时满腹心思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木讷的跟着你姐姐行礼请安，要不是我后来在花园里看见你和小猫玩，我还真的以为你也与别的女子一样，只懂规矩而不再是活泼灵动了。”
我嘟囔道：“姐姐千叮万嘱要我好好跟着她，不可坏了规矩，我哪敢放肆呀。”
他似乎有些惆怅：“宫中规矩多，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我点点头，看见他这般摸样，也知道他过去定也过得并不是外人看来的那么肆意逍遥的。
联想到当今的手段，恐怕他以往作出的那副风流纨绔样子，只是自保的手段罢了。
心里不禁升起对他的心疼，不想他陷入回忆，我忙岔开话题：“后来我可是出了一身红疹呢。”
他笑道：“我自然知道，当时还派人送去过药膏。”
我吐吐舌头，当时送药问候的人这么多，我哪里还记得他送过什么。
他也不在意：“后来我便想，你还是那般肆意妄为，还是那么鲜活灵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