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八十九
我只觉得心在紧张的狂跳着，面上不敢面露半分，只好听话的留下来。
恍惚中我似看见连香芙得意的笑容，虽只一瞬，却仿佛认定了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等到屋内只剩下我们三人，太后才开口道：“你的心思，哀家都明白。”
她这话一出口，我与连香芙具是凝神静气，紧紧盯着她的脸，观察着她的神情，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才道：“你们两个孩子，叶丫头嫁进了王府，还算贤淑。至于芙儿。”她将连香芙拉至身侧挨着坐下，“哀家一直以来最看好的便是你，你乖巧懂事，心思单纯，性子也不急躁，哀家一直盼着你能做哀家的儿媳妇。”
连香芙微低下头，羞涩道：“承蒙太后厚爱。”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又道：“所以，哀家舍不得你嫁得远了，你可愿意来宫里陪陪哀家？”
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紧攥着的拳头也放松开来，才发现竟然是一手的汗。
而连香芙似是有些不明白，本还娇羞的表情瞬间怔楞住，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被指配给了皇上。
不过她也算是反应灵敏，只怔楞了一瞬，便忙起身在太后身前跪下，俯首叩头道：“太后对臣女的厚爱，臣女实在是惶恐，太后喜欢臣女，臣女自愿以女官身份进宫服侍太后左右。”
太后坚持道：“做女官便是委屈你了，何况哀家不能眼见着你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你放心，你父亲那边，哀家早已派人送书表达了这个意思，他也是同意的。”
连香芙跪着的身姿晃动了一下，似勉力撑住，微颤道：“可是……可是臣女担心皇上对臣女并无此意……”
太后更加温柔的说道：“这个你自不用担心，皇上对你也是非常满意的，若没皇上的意思，哀家也不好私自做这个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香芙若还不答应，那便是不顾父母之命，又违逆懿旨，说大了去，那也是违逆圣意。
我这才明白太后为何要将我留下来，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连香芙听，也是说给我听，或者说，是说给我身后的姐姐听。
姐姐与皇上素来琴瑟相和，皇上登基这几年来，不仅甚少留宿其他宫嫔宫里，就连妃子也还是以前当皇子时的那几个，膝下也只有一男二女，且生母地位都不高，而姐姐这个六宫之主不仅没有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的，甚至也没有主动为皇上充纳后宫，太后心里不舒服，这也是很正常的。
我默默听着看着，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
至于连香芙，她呆愣的跪在地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太后一直盯着她，突然抬高声音，半是劝解半是告诫的说道：“你也不小了，应当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也应当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都可以随着你的心意来，可是也因如此，你就要放弃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付出比旁人更多的代价。有时候心中的情爱并不能带给你幸福，你可明白？”
我不知道连香芙明不明白，可太后说完这话又刻意看了我一眼，弄得我很是莫名其妙。
她说完后也不急着要连香芙给个答复，只是端起茶盏来浅品。
连香芙沉默了一会，终于是端正了身子伏下来叩头道：“臣女明白了。”
声音一片清明，一点不像心不甘情不愿。
而太后，甚是满意的微笑着，站了起来，亲自将她从地上扶起。
我跟着站了起来，走过去说了几句客气的虚话。
连香芙则一改之前对我的冷淡与敌视，与我微笑着姐姐妹妹的你来我往了几句。
我颇为感慨，这或许就是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九十
从太后宫中出来，我便要直接出宫了。
我仔细思索太后今日的意思，还是决定要将这事告诉姐姐，虽然她不久之后便会知道，可我想由我先告诉她一声，总比自己心爱的男人亲口告诉自己要好受些。
于是我让那领路的小太监去寻根炭条和纸来，我一个人在御花园等他。
谁知我才等了没一会，便见着一个太监领着我的一位老相识朝这边走来。
我思考着要不要先避开，毕竟我曾说过再见只当不相识，然而正当我准备转身朝另一边小路躲去时，他却出声喊住我。
“草民孟知年，向王妃请安。”
我只好做出一副才看见他的样子，扯了个笑：“原来是孟公子啊。”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大方方的与我寒暄起来：“好久不见王妃，不知王妃近来可好？”
我见那小太监虽在不远处低着头站得一副浑然忘我的状态，然而那帽子下的耳朵却动来动去的听我们说话，便冷然道：“劳孟公子挂念，妾身一切安好。”
他看了眼那小太监，正要开口，我便看见刚才去取纸笔的小太监回来了，忙道：“孟公子进宫定是有要事吧，妾身便不打扰公子了。”
说着便福了个身，朝那小太监走去。
那小太监是姐姐跟前的，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我心里有疑问，便问他道：“孟知年怎会出现在宫里？”
那小太监便答道：“孟公子擅用香，太后最近老睡不好，多少太医看了开了药方子也不管用，后来听说孟家的香薰铺子里有种安神香，比宫中用的效果都好，还对身体没有半点害处，太后便召孟公子进宫来为她调香。后来果真效果奇佳，太后便非常器重孟公子了。”
我暗赞此人果真懂得趋奉相迎之道，才短短几月，便在盛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如今竟还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知买通了谁在太后跟前吹耳边风。
不过说来也怪，我曾调查到他是淮安孟家的人，淮安孟家乃淮安商家大族中的翘楚，他作为孟家的儿子，在盛京来发展理当是想将孟家的产业拓展到全国，可他在盛京的铺子，虽也是制香，却无一家打着孟家的旗号。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现在所关心的，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连香芙之事。
我想了想，用炭条在纸上写下“猜测对，万不可纠缠，静观其意。”几字，将纸条对折好，让小太监收好带给姐姐。
如今我怕的便是姐姐乍听之下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若是她一时想不通打算阻止皇上迎娶连香芙，不仅改变不了任何事，反而会陷自己于被动。
九十一
我回去后将此事告诉苏南弦，且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他的神色。
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将此事带了过去。
我却很难受，他若是露出一些伤感或者难过，我想我都能接受，可他偏偏这样，叫我看不透他究竟是将莫大的悲伤隐忍在了心中，还是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忘了连香芙。
然而几日后皇上的昭告天下的圣旨下来后，我便再没心思顾着这些了。
大周律例，只有皇帝婚娶，才能下诏告知天下，许以椒房，赐金册凤印。
皇上与姐姐，才能算婚娶，而与连香芙，只能算纳妾。
当年皇上初登基，许以姐姐金册凤印，十里红妆映红了盛京城的半边蓝天，整个盛京大宴十日，喝掉的酒能填满城外的护城河，每夜绽放的礼炮能照亮整个夜空，至三更，都不绝。
人们都说这是自己一辈子不忘的空前盛景。
我也以为这是我一辈子也在见不着的盛大婚礼。
却没想到竟在此生又一次场景重现。
我以为皇上再怎么看重连家，也不过将她接进宫中许以妃位，却不想他竟能做到如此，不仅让她进宫便登上贵妃之位，还违逆祖制，给了她皇后才有的尊荣。
宴席三日，大赦天下，赐以椒房，封号为荣。
虽比不过姐姐那般，但碍着祖宗的制度能做到这样，也算是大周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例了。
荣贵妃进宫那日我没去，我知道我许是任性了些，可我不是不想见着她荣宠的一面，而是不愿见着姐姐强颜欢笑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说皇帝对荣贵妃是如何如何宠爱，如何如何疼惜，许以她这般特权那般荣宠，正应了她的封号般，要将这天下所有的荣宠都许给她才好。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大周的皇后，我的姐姐，当年也是这样，在盛京百姓的口中，口口相传。
这几日我担心姐姐，回家一趟却被父亲赶了回来，他不提皇上这次接荣贵妃进宫之事，也不提姐姐在宫中过得如何，只告诉我以后万不可再由着自己性子做事，如今的顾家，再不是当年了。
我几许惆怅的想起，话本子中那些家世败落后的女子在夫家过得惨如蝼蚁，虽知姐姐不至于此，可难免心中担心，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些什么傻事来。
好在我在家等了几日，也没有听闻宫中传来姐姐的任何消息，而没有消息便是无事发生，我这才安心了些。
我想我还是不了解姐姐的，我那日写字条便是担心她得知此事后，耐不住找皇上纠缠，阻止皇上做这件事。可她一点动静也无，面对大局，她总是选择隐忍自己的情感。
只是我实在不明白皇上，以我以前看来，他对姐姐的爱意深厚，他们二人相处时那份默契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而他看姐姐时双眼中的温柔，简直能让人溺死其中。
若说变心，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能变得如此之快。
若说只为了笼络军权，他何必做到如此？
九十二
我整日里想着这些，忧思过甚，终于是病了。
想来我终于像话本子里的那些女角一样，也做了回娇弱美人了。
只是近日事情太多，除了荣贵妃进宫之事，前两月铺垫太久的朝政之变也终于开始进入尾声。
从阮家开始，沈氏一党的其他几大家族纷纷倒台，那些把持朝政，左右皇帝意愿的世家大族终于是败了。
而沈家作为其中间支柱，下场竟算不得太坏，至少在我看来如此。沈家本家中没有一人被处死，而不知皇上与爹爹是如何做的，将一些重大的罪证都分摊在了沈氏旁支上，沈家遍布在朝中的大小党羽旁支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而沈尚书只是被判流放通州，其子女十代内不得为官。
没有了权势没有了荣华，但是还有一条命，还有子女陪在身边，通州虽然偏僻穷困，可听说那里竹屋遍布，芦苇花满荡，很适合沈珏明。
我想阮玲珑果真是聪明之极，阮家同是被流放，却是一家老小皆被身披囚铐，一路上苦头自不必说，而她随着沈家被流放通州，除了途中有官兵押送，皇上甚至还下旨考虑到沈尚书年纪大了，准他乘马车前往。
说白了，这次的事件便是皇上见沈家爪牙在朝中遍布太多，而你沈尚书又把持着全国的户籍税收财政这个肥差，三不五时的左右皇上的意见，如今皇上终于忍不住了，下定决心铲除了你一众党羽，收拾得你屁滚尿流，但念在你是三朝老臣，且顾忌着自己仁君的名声，于是将你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又为了防止你的子女意欲报复，虽不赶尽杀绝，但十代不许为官，也算是阻止你沈家再做任何反抗了。
其实也好，我一直觉得沈珏明不适合为官，他身上有一种书生的软，有些事情他看得清却不愿意承认，我想，煮水烹茶，写诗弹筝，与一个爱他的女人过到老，才是他应该的生活。
是以我今日起床时虽觉得头晕晕的，身子也有些酸痛，却还是坚持先去城郊送他一程。
我虽知道这种时候不该与沈家有任何牵连，且对付沈家的便是我爹爹，可我毕竟与沈珏明青梅竹马数十载，相识一场不能只作是梦，更不能在明知此生再无可能相见的情况下，放过最后一次道别的机会。
于是我带上玉竹，乘着马车，急匆匆的朝城郊赶去。
【呃，这两章可能有些沉闷哈，某色自己写的时候也是觉得通篇下来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的内心戏，不太好写之外，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剧情，但没办法，这也是剧情需要，此时写到这里，毕竟要一个过渡，比如交代清楚连季礼去了哪里，孟公子之后将会以什么身份出现，苏南弦表明了自己心迹真的能让顾苏叶完全信任么？等等等等，估计再过一章，就会开始多些矛盾出现了，一来是连香芙不再是只为了爱情的小女孩，连季礼也要从西北回来，顾府摇摇可危下所有人的命运之轮开始改变，哎哟好多可写的咧~所以！！希望看文的大大们不要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