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不欲再与她说下去，站起身准备离开。
“是苏南弦主动提出带我离开的。”
她在我背后急切道。
我转过身，以眼神询问她。
她面上有些得意：“我小产后身体确实不太好，不过调养调养也就回来了。是苏南弦买通了我身边的侍女，要我装病给我假死药，又带着我出了皇宫，直奔西北。”
我冷冷道：“与我何干？”
她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对，没了睿亲王，你也不再是睿亲王妃，确实和你不再有关系。”
我冷笑一声，急忙转过身逃离似的离开。
等到我回了房间，连仲彦不在，小枣枕在桌上睡得正香。
我踢掉鞋子和衣缩回床上，用被子捂着头。
“这么伤心？”
我一惊，竟不知连仲彦何时进来的，许是我恍惚得太厉害了，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他伸手拉下我头上的被子，我赶紧抬起双手捂住满是泪痕的脸。
他轻笑道：“你何必伤心，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是人，往后你便乖乖的呆在我身边，与我一起睥睨天下不好么？”
我冷笑道：“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且不说你们能不能成功，就算让你们成功了，也轮不到你当皇帝。你以为你父亲真的那么好对付？”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看起来信心十足。
“首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若是我手握大周三分之二的兵力还不能赢，那只能说我天生没这个命。关于第二个问题：我父亲确实不好对付，但是自有人去帮我对付。”
我表示不解，他却不急着解释，而是道：“苏南弦一直不受皇帝信任，郁郁不得志，你以为他走上这条路，是被人逼迫么？”
我扭过头不想听他说。
他却扳过我的头，俯视着我：“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以为一个男人，每天帮你画眉梳妆就是真的爱你？对，或许他心里有你的位置，不过今晚你也看见了，为了功名利禄，他照样可以视你为无物。”
我被他捏着下巴转不过头，只好冷冷道：“那又如何？”
他冷笑一声，欺身上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要想得到你所谓的爱情，便要站在权力的顶点，才有资格谈爱！”
我懒得和他争辩这些，冷冷道：“我累了，想睡觉，你走吧。”
他却笑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了。”
我立时紧张起来，身子往后缩：“你想做什么？”
我这才发现原本熟睡的小枣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屋内此刻就只有我和他两人而已。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正要将我抱住，便听见外面有人喊。
我松了口气，听起来像是重要军情，连仲彦低骂一声，便甩袖出去。
我一面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苏南弦会真的叛变，就算皇上真的不好，他身为皇上的亲弟弟，却背叛了皇室，即便是他深得连家信任，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好下场。
史书不会放过他，朝议不会让他好过，连家的人也不过是利用他动摇百姓的心罢了，我不相信苏南弦会这么愚笨。
如今连仲彦对我看得不紧，已经允许我可以在固定范围内随便行走。我打算趁夜去找苏南弦，找他问个清楚。
悄悄溜出书房，说起来，这个书房其实就是连仲彦用来堆放一些闲书的地方，难怪他能如此放心的将我关在这里面，丝毫不担心重要军情被泄。
今夜看起来似乎有事发生，门外的守卫并不多，我等了一会，摸清了守卫巡逻的时间，赶紧提着裙子往刚才的宴席厅跑。
我也不知道他会住在哪，首先想到的便是从宴席厅那边找起，连仲彦的书房离那里并不太远，我躲躲藏藏走了一会，便到了。
只是此刻的宴席厅内漆黑一片，我站在门外，有些沮丧。
“你在找我么？”苏南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不明。
我激动得转过身，数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不少，却越发显得挺拔了。
“南弦……”我冲过去想要抱住他。
不想，却被他一把拦住：“你走吧。”
我如受棒槌，扯着他的袖子，哀切道：“你真的背叛了大周？”
他顿了顿，才冷然道：“与其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还不如做一个能施展抱负的军师，你我成亲这几年你也知道，皇上是怎么对我的。”
我有些不解，呢喃道：“可是，皇上不是……”
“别说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他突然粗暴的打断我的话。
我赶紧拉住他：“不，今天你不解释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我望着他，好像以前撒娇那样妄图能博得他的心软，可是他一把佛开我的手，冷然道：“你真要我一点情面也不留么？我不想看见你，因为一看见你我就会想到当初我是怎么被皇上逼迫，放弃香芙和你成亲的。我背叛大周，背叛皇室，都是因为香芙，这下你明白了么？”
我颓然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摇头，凄然问道：“那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
“都是骗你的。”他恢复平静，面无表情道：“我一早就计划好这件事了，所以才会把你送出府，才会把那些姨娘送走。”
我突然觉得头昏耳鸣，身子发软，只是我强撑住，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我懂了。”我吸吸鼻子，转身离开。
却一个不稳，终于还是跌倒在地。
没有拉扶怀抱，我终于明白男人一旦狠心起来，会有多决绝。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是笑话。
“那双翎呢？双翎怎么办？”我跌坐在地上，没有回头。
“我已经他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大业完成后，便去接他。”
我苦笑着点点头，缓缓地站起身，又缓缓地离开。
由始至终，苏南弦也没有扶我一下拉我一把。
过后几日，我都以生病为由躺在床上，由小枣伺候着服下了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
只是药再怎么苦，也掩不过我心里的苦。
其实没什么病，只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所以人便憔悴的厉害。
连仲彦似乎也很忙，冬天过去了，孔丹国开始忙着春季生产耕种放牧，似乎也不再有心情再小规模的进攻大周。
皇上调了这么多兵马到西北，却是便宜了连家。
连仲彦每天忙着接皇上催命符似的返京圣旨，却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不提，连楚雄至今也没有出现，而京里已经开始有发怒的征兆了。
连城内最轻松的人许就是我和连香芙了，她因为还不能现于众人眼前，只能在连城内低调行事，时间久了也甚是无趣，便时常来我这里坐坐。
我虽然非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来我这里受我白眼或冷遇，可是经由小枣一句话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胜利的人往往喜欢验收自己的胜利果实。在我和她的战役中，她是赢家，所以，即便我冷言冷语或者沉默不语，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别样的快感。
弱者的抵抗都是微不足道，这一点，她和连仲彦不愧为兄妹。
在他们眼中，我便是绝对的弱者。
所以到后来她再来，我便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同她煮水烹茶，就算我心里在呕血，表面上却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甚至时不时的提起苏南弦的一些小习惯，以便纠正她对于苏南弦了解上的一些小错误。
虽然到下一次她来，便会笑眯眯的告诉我，她已经亲自问过苏南弦了，记错的人是我才对。
我微笑不语，任她张牙舞爪的宣扬自己的胜利。
在我卧病第十日，苏南弦到来第十一日，京里的返京诏令连下了第十块后，连仲彦终于等不及连楚雄的回归，起兵反了。
他的目的是一路攻打回京，要在第一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损失，占领盛京城。
我虽然缠绵病榻，却还是知道，苏南弦帮他出谋划策，详解盛京各个防御上的纰漏，甚至以自己的名义，帮他联络收买盛京的官员，以便到时候内外联手。他确实很有才华很有抱负，不过短短几日，他提出的整兵攻城计划便得到连仲彦的重用，以及信任。
连仲彦打的第一战在无滋，据说当时无滋没有太多守兵，但是城内百姓却自发换上战甲，拿起镰刀斧头抵抗连仲彦的叛军。
当时的血流成河我看不见，因为等连仲彦接我进无滋，已经是他屠城三日以后了。
晚上的时候他来看我，最近他越来越频繁的来看我，却时常一言不发，有时候坐一会就走，有时候半夜才来，搂着我躺了一会，又匆匆离开。
也许我的不反抗，在他看来是认命的区服
不过关于战场上的事我从不会多问，乐得轻松自在。
只是今晚却不同。
就算他命人将进城的路洗刷得再干净，我还是闻得到空气里久久不散的那股血腥味。
他穿着一身银甲，连头盔也没有取，带着初春的凉意进来。
我看他一眼，他没说话，仅仅在桌边坐下，抬手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我冷冷道：“亲手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再吃一口点心，是不是特别惬意？”
他缓缓地咀嚼着嘴里的点心，没有说话。
“我每晚睡在这里，就会想，这件宅子的主人是谁呢？会不会他也曾带着自己的儿子，披着麻藤编的战甲，拿着零散拼成的武器，在你攻进城前的最后一刻，仍然顽强抵抗？”
“或者他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的儿子送往后方，自己却留了下来，妄图杀出一条血路？”
“每晚，我都闻着浓浓的血腥味，脑子里想着这些，经久不散，你呢？”我转过身看他：“你会不会这么想？”
他冷下脸，淡漠道：“他们若不是愚顽抵抗，我也不会下令攻击，我杀的是兵，不是百姓。”
我冷笑一声：“士兵就不是百姓么？没有打仗的时候，他们不也要扛起锄头耕作么？那些百姓，不过是穿着麻藤战衣，拿着镰刀锄头，在你眼里，就成了兵？可笑，真是可笑！”
“够了！”他一拍桌子，怒吼道。
我却毫无畏惧，我每日每夜闻到的血腥味，我闭着眼便会开始想象的那些场景，已经叫我快要疯狂了！
“你以为你手里握着十万兵马便所向无敌？你以为任何人都会站在你这边？”我冷笑：“错了，你们错了。连家反的不是暴政，你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可是天下谁都知道，皇帝身边哪有人可清！？”
“啪“的一声脆响，他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桌上装糕点的碟子扔向我身侧。
瓷盘在我身边清脆落地，我懵在原地。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我，眼里燃起怒火：“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抖了一下，我得承认，怕死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弱点。
他说完这句话，便停住脚步，站在我身前五步外，冷静了一会，才道：“本以为在你这可以寻得一个清静……”他苦笑一下，颓然的取下头盔。
“你说得对，他们不是士兵，而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他声音很低，低到我不得不屏息凝听才听得清楚。
他这样子，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劝他放弃么？可是如今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要说连家的人如何，就算是为了那些跟着他一起反的将士们，他就不能再回头。
我长叹口气：“我记得不久前，你还曾告诉我西北百姓过得有多困苦。”
他没有说话。
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听得外面亲卫兵的通报，他才缓缓地戴上头盔，走了出去。
我跟着出门，见着星空暗沉似黑罩。
山雨欲来，谁又能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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