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除了“他疯了”这三个字，再也想不出其他。
他似乎预料到我这样的反应，并不惊讶，反而耸耸肩：“用得着这么惊讶么？我以为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我被他的话惊醒，仔细回想一下，也觉得说得过去，从一开始，他就透露出一副并不忠于连家的姿态来。然后又告诉我他觉得造反这种事，还算有些刺激。试想，为别人鞍前马后的有何刺激？
他继续说道：“所以，这就是我今日和你说这些的原因。你撒娇服软固然可爱，可是，傲视天下睥睨众生的你，更让我心动。”
我嘴角抽了抽，他平时说话语气虽变态了些，可大部分时候还算是正常人。但是今天看来，如果不是他中了邪，那便是他突然疯了。
我浑身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加之冷风阵阵，我打了个哆嗦，站起身道：“回去吧回去吧，冷死了。”
他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难道都不奇怪，苏南弦放着你来这么危险的西北之地，竟连一个贴身侍卫都没留给你么？”
我脚下一顿，继而继续往前走。
“你就如此信任他么？”后面传来连仲彦的高吼。
我转过身，冷然道：“你没听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不过这个理由明显不足以让他知难而退，他反而露出一脸嘲讽的笑：“不过是你自我安慰的说辞罢了。”
我不想理他，走到马旁边，正要翻身上马。
他却踩着轻功过来，从我手里夺过缰绳，“你不想知道我会在何时动手么？”
我无所谓道：“知道了又如何，我又不能通风报信。”
他笑道：“虽然不能通风报信，但至少可以知道，你的梦，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碎。”
我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他却不再答，又是那副欠揍的闲淡模样，斜睨着我，好像在等着我软声哀求。
他越是如此，我便越不愿放下脸皮哀求他，索性从他手上抢过缰绳，一扬鞭打马离去。
不过我很快便知道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连季礼离开后一个月，我与连仲彦的赌约早已过期，盛京传来消息说，荣贵妃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我第一时间想到连季礼，他与连香芙感情应是几兄妹之中最深厚的，如今他亲眼见着自己的妹妹死在自己面前，一定是悲痛万分。
反观连仲彦，他似乎不见什么悲伤的模样，除了遵照礼制戴白纱穿白服外，脸上也没见什么痛苦的表情，甚至在私下与我一起时，还是该开玩笑便开玩笑，该吃豆腐就吃豆腐。
我冷眼旁观，恐怕就算明日传来他父亲的死讯，他也定不会真心流一滴眼泪的。
这样的人，真是可怕。
不过细细推算起来，盛京离连城这么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不日不夜的赶路，这消息到时也是事情发生之后的半个月左右了，如此说来，连季礼应该是没来得及见上连香芙的最后一面咯？
而后我又想到苏南弦，也不知他有没有去吊唁。
不过我尚且没来得及将此事细想，也没来得及在脑中将苏南弦追念连香芙之景细细设想一番，便如连仲彦所言。
我的梦，我的坚信，便开始碎了。
其实连仲彦一开始派人来说晚上要带我赴宴时我便觉得奇怪。
虽然经过我这么久的观察及旁敲侧击，确定了连楚雄和连伯涛都不在连城内这一事实，不必担心会被连楚雄发现我。然而这时期本就不能设宴歌舞，虽说山高皇帝远，可也要提防有心人借题发挥，连仲彦毕竟该没和大周的天子撕破脸，便不能不顾忌。
再者说，我算是什么身份，要陪他出席酒宴呢？
下午的时候小枣便遵从连仲彦的吩咐，去取了不少绫罗纱衣来，我看得眼花缭乱，不禁问道：“不是说，西北百姓生活困苦，环境艰难么？”
连仲彦露出一副惊异的神情：“那也不是不允许有富人存在，何况这些都是从陲瑶镇买来的。”
我暗骂自己愚笨了一次，却还是忍不住喜滋滋的挑选起衣衫来。
最后我挑了件烟灰色勾银丝的杜鹃暗纹锦衣，虽然是暗了些，但是因着有银丝滚边镶嵌的，倒也算是亮眼。
谁知等我在小枣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戴好了发饰，回头一看连仲彦，他竟然也换上了一件烟灰色的外衫！
这么一来，到好像我俩刻意选了同样颜色的衣衫，细看之下，连款式都有些像呢。
我气得当场就要脱掉，却被连仲彦拦住，打死不让我脱，还说什么脱了我便会后悔一辈子之类云云。
可是等我在晚上的小型私密且异常安静的酒宴上，见着莫名其妙还在活蹦乱跳的连香芙和一脸淡漠好似我是陌生人般的苏南弦后，我才真的后了悔！
早知这样，我是打死不会穿这件的，因为如此看来，好像是我背叛在先似的。
连仲彦带着我坐在主席，趁着大家喝酒不查的缝，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我说你不穿会后悔吧？”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只好默默不语，眼睛死死盯着镇定自若喝着酒的苏南弦。
喂，那双爪子，能不要搁在连香芙腰上么？
我相信，我的眼睛此刻定能喷出火来，若不是被连仲彦暗中死死抱住，且顾忌着在场那些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将领，我早冲上去先甩他们二人一人一巴掌再说了。
只是我实在不能明白，苏南弦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而发了国丧入了皇陵的荣贵妃又怎么会起死回生了呢？
我一面苦想，一面专注的盯着苏南弦。
无奈对方却一点不看我，连眼睛调转之时的余光也没朝我这边来一下，就算是连仲彦与他对饮之时，他的眼神也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连仲彦，丝毫不理会我眼中的热切询问及深切恼羞！
所幸，连仲彦此人对于我出糗什么的非常喜闻乐见，酒过三巡后，他便端着酒杯敬苏南弦：“睿亲王能弃暗投明，连某感激不尽，在此先代替父亲和连家军，敬王爷一杯。”
苏南弦也端起酒杯，一脸淡然：“连将军说笑了，大周国已经没有睿亲王此人，将军若不介意，唤我南弦便可。”
“好，说得好！”连仲彦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对苏南弦热情的很，当下又与他痛饮三杯。
而后又道：“南弦这次救得小妹出来，我们连家感激不尽，不过不知，南弦进来时，为何不看一眼睿亲王妃呢？”
我心一紧，忍不住死死拽着袖子，盯着苏南弦看。
苏南弦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无所谓的笑笑：“睿亲王都已经没了，哪里来的睿亲王妃？连兄真是爱说笑。”
连仲彦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不时掠过我。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仍直直的看着苏南弦。
他却像是没有看见，转过头与连香芙交首耳语。
倒是连香芙，一边听他说话，一边露出得意的微笑，轻蔑的看着我。
我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酒杯便狠狠的灌了一口，喝得急了一下子被呛住，惹来连仲彦的低笑。
他一面轻柔的替我抚背，一面在我耳边低声嘲讽：“把自己弄得再怎么狼狈，也换不来他再看你一眼，何必呢？”
我狠狠瞪视回去，他却不痛不痒，甚至还捏捏我的脸，笑道：“以后不要再这么淘气。”
我怄得几乎吐血，却没地可以发泄，只好在案几下捉起他的手，狠狠地掐下去。
他一时不查，被我掐住，轻呼出声。
连香芙疑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连仲彦伸手揽过我的肩膀，看了我一眼，故意暧昧不明道：“无事，只是被一只小猫挠了一下。”
“猫？哪里来的猫？”连香芙还在疑问。
在座的男人们却心知肚明的笑了起来，包括苏南弦！
连仲彦放开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我提议，让我们为了今后共商大计，一起干一杯！”
在座的将领纷纷响应，我瞥了眼苏南弦，他也端起了酒杯，连香芙在一旁笑得娇俏可人。
我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她失了孩子的痛苦。
这场酒宴算是为连香芙和苏南弦接风，也算是众人合谋造反的小型聚会。
我猜的果然没错，连楚雄不在连城内，而是带着连伯涛悄悄去了孔丹国，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次的事便是连楚雄和孔丹勾结所致，难怪孔丹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却一直隐忍不战，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道，连楚雄为了拉拢孔丹集拢兵权，许了孔丹什么好处。
目前连城当家作主的便是连仲彦，如此看来，他在连家的地位倒不像他所说的那么低，至少在连楚雄心里，他还是能担当大任的。
晚宴开至一半，我便借着头疼为由提前离席，连仲彦欣然同意。
只是我刚出了宴厅的大门，身后便传来连香芙的声音。
“顾苏叶。”
我无奈，只好转身。
比起上一次见着她，她好像瘦了一些，却还是一身华贵装扮，衬得她好似天之骄女。
不，人家本就是天之骄女。
她喊住我又不急着说话，夜风有些凉，我穿得单薄了些，站在四面透风的廊道里，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她见着我抱着手臂，这才笑了起来，翩然道：“好久不见。”
我撇她一眼，冷淡道：“你喊住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不用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她朝我走近几步，不紧不慢道：“你还是这样的性子，一点没变。和你姐姐，可一点也不一样。”
我听她提到姐姐，心里有些不安，只是想来她定不会轻易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便沉默不语。
“怎么，你都不问问，你姐姐过得好不好么？”她语带嘲讽。
我冷冷道：“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那我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她一把拉住我，道：“这么倔强，和你姐姐倒挺像。”顿了顿，她道：“进宫这几年，我有很多话想对被人说，却不敢相信任何人，现在你我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我心里其实万分渴望听到姐姐的消息，自然点头答应。
她领着我走进旁边一座小亭里，吩咐小厮上了热茶和点心，才缓缓道：“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姐姐争宠，你相信么？”
我点点头，她心里喜欢的人是苏南弦，以她这样的性子，自然不会和一个女人去争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她沉默一会，道：“我离开之前，你姐姐仍在凤鸣宫闭门思过。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废后，皇上顶着压力一直搁浅此事，直到我假死，他才下旨将你姐姐打入冷宫。”
“什么？”我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就然会将姐姐打入冷宫，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她怜悯的看我一眼，又道：“我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做。”
我如坠冰窟，只觉得浑身抖得厉害，依着姐姐的性子，将她打入冷宫简直就是让她死！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枕边人如此对待。
“不过你放心，皇上并没有废后也没有夺她封号，让她入冷宫，只是为了堵住朝中大臣的嘴罢了。”
我问道：“那些大臣，想必都是你们连家的党羽吧？”
她点点头。
我冷笑道：“我姐姐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容不下她？”我顿了顿，嘶吼道：“连香芙，你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一开始就不爱皇上，所以更不会替他生下这个孩子，你一开始就打算打掉这个孩子，对不对？”
连香芙愣了一下，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再抬眼时眼眶里满是泪光：“我怎么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顾苏叶，你做过母亲，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做一个母亲的心情，就算他的父亲是我不爱的男人，我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残忍的扼杀他的生命！你以为你姐姐真的是纯洁无暇的白莲花么？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
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咆哮，我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控的样子，被她吓得呆住。
半响，我才缓缓道：“我不信，我姐姐就算嫉妒你，也不会做这种事！”
“哼，你当然不会信，可是，母子香是你送的吧？生肌凝胶丸是你姐姐送的吧？这两样东西本都是极好，可是加在一起用会让人滑胎，你可知道？！”
我呆住，茫然摇头。
她极力平住自己的情绪，才缓缓道：“你不知道，可你姐姐，不会不知道。”
我想起那日姐姐执意要我送的母子香，又想起她的刻意询问。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就算姐姐真的嫉妒连香芙，嫉妒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做这么下三滥的事，更不可能借我的手去做！
连香芙冷笑道：“你姐姐有你这么个妹妹，还真是福气，事实摆在眼前，也要极力维护她。这一点，你们也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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