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一点没想到连仲彦会说出这种话。
不过也不奇怪,据说他出生军营,自小在西北长大,也许相对于盛京的浮华,更能给他归属感的还是西北的荒芜与萧条。
他本来说要与我一同用午膳,可中途又差人来说,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
我乐得轻松,要是书景不在,我会更加轻松。
我不打算浪费唇舌向书景套话,恐怕我今天问了什么,到了晚上便会传进连仲彦耳里,何况我今早得罪了她,还能指望人家不计前嫌的来帮助你?
好在我虽人不能离开这房间,但是书景主动问起我,说是连仲彦吩咐,我要是呆的无聊,可以让她去外面的书房给我拿几本闲书打发时间。
有总比没有好,我仔细问过书架上没有话本子,才退而求其次的选了本神仙鬼话来看。
看了没一会,便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我以为是连仲彦回来了,却发现书景脸色似乎不太对,我暗暗警觉,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布置,房内没有一点瓷器或者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我看了眼地上的圆凳,悄悄移到书景身后,慢慢靠近凳子。
这时,外面响起一个男声:“二哥,你在么?”
我浑身一震,这声音,正是连季礼。
我不知道连仲彦知不知道我与连季礼的关系,但想来他远离盛京,哪里有心思去管盛京那些吃饱了撑的贵族小姐与世家公子的闲事呢?况且,我听他话中似乎并不是那么忠于连家的。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书景,见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心里焦急万分。又听外面的连季礼再次询问了声,我小声道:“你不出去么?”
书景没有回头,但也压低了嗓子:“奴婢的职责是看护姑娘,何况旁人也不知道将军的这间密室。”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明白一件事情,这间房子的隔音并不好,要不然书景也不会刻意压低声音与我说话。
我便放心下来,抬起手里的圆凳狠狠敲在她后脑勺上。
她连头也没来得及转一下,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我一脚将她踢开,急忙扑到门边,大力的拍打着门板:“连季礼,连季礼!”
门外似乎已经没有了人,半响没有得到回应,我不死心的又喊了几声,还是一片寂静。
看来我还是动手晚了些,我颓然的背靠在门板上,缓缓的滑在地上。
“苏叶?”
正在我懊恼之际,门外却传来一声迟疑不确定的询问。
我猛然起身,拍着门板,激动道:“是我是我,我在里面。”
他似乎在外面找了一会,才摸到我的确切位置,拍着墙壁回应我:“你便是二哥抓回来的孔丹细作?”
我愣了一下,看来连仲彦果真对外宣称抓回的是孔丹细作。
随即他又自我否认:“你怎么可能是孔丹人呢。”顿了顿,他才想起似的,语气也有些愧疚:“对不起,苏叶,是我父亲下令要捉你。”
我害怕地上的书景随时会醒,一时也顾不上和他讨论谁对谁错这个问题,紧忙道:“那你知道和我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些人都关在哪么?”
他迟疑了一会,才道:“在地牢里。”
我心里一紧,玉竹连翘自跟着我以来,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地牢听起来就是这么恐怖,她们能受得了么?
我赶紧哀求他:“连兄,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能不能顾念着以往的情分,帮我一个忙?”我怕他误会,又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放我走的。”
他急忙道:“我并不担心这个,这本就是我们连家做得不对,只是父亲一直在气头上,我也不敢私自放了你,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好歹是睿亲王妃,是皇室的人,他不敢对你如何的。”
我苦笑一下,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父亲要造反的事,看来同样是儿子,连季礼应该并不受宠,或者说,并不被信任。
只是现在不是替他悲哀的时候,我自己尚且一堆烦事。
见我没反应,他又接着道:“你要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我赶紧道:“我在这里没什么,只是我的那些朋友与此事无关,你能不能,帮忙放他们走?你放心,他们一点不知情,一定不会回盛京告密的。”
他有些为难的沉默着。
我又赶紧做出可怜的样子,带着哭腔恳求道:“我与你也算是相识一场,而且令妹小产一事,我可以发誓不是我与姐姐所为,如今我也不求你放我走,只是我那些朋友都是平日的素交,很多事他们也不知情,这么被我拖累了,着实无辜。”
他道:“好吧,我答应你。”
我正要说些感激的话,他突然压低声音道:“我虽然不知二哥为何会将你囚禁于此,但是你放心,我定然会拼力护你周全的。”
我还没说话,便听外面门被打开,连仲彦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赶紧住了嘴,竖着耳朵听墙角。
只听连季礼沉静道:“哦,今天听说有圣旨传来,当时我不在城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特来询问二哥一下。”
连仲彦和他说话时倒不在是那种懒懒散散的音调了,而是充满上位者的压抑沉寂:“哦,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谈论此事。皇上圣旨传来,说小妹病重,甚是想念家人,希望我们能回去一个人,见见小妹。”
连香芙病重?也不知是真是假,这道圣旨倒有些像是逼着连家的人再教出一个人质似的,目前大周和孔丹的局势并不明了,现在这样的时候,连老将军是不能轻易离开的,连家的大公子连伯涛算是连楚雄的左膀右臂,自然也是万不能离开,如此一来,便只有在连仲彦和连季礼中间选择一个了。
我竖着耳朵仔细凝听,连季礼一直沉默着,直到连仲彦问他作何打算,他才沉声道:“皇上这么做,分明是对连家起了戒心,不过也难怪,这几年战事繁多,父亲已经好几年没有回京,我们三兄弟也是接二连三的升职拜将,书中兵权大握,不管是哪位君王,想必都不会放心。既然皇上想要一个保证,我自然愿意回去的,只是,在我回去之前,还请二哥能告知我,父亲和大哥,究竟在不在连城内?”
什么?连楚雄和连伯涛不在连城内?我大惊失色,守城主将不在城内,那会去哪呢?
连仲彦似乎才想起来我还在里面,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耳朵都贴上墙壁了,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等了一会,连仲彦说完了,便听连季礼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回京一趟,以安抚圣心。”
连仲彦也不压低声音了,急忙道:“不可不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管我们谁回去,都是凶险万分,不如……”
连季礼似乎心意已定,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二哥,你不用劝我。就像你说的,不管我们谁回去,势必都是凶险万分,既然如此,不如你留下来帮父亲。再者说,我们并不是拥兵自重,我回去还能在皇上面前替连家的人说些好话。”
我总算是明白了连家的人为何不告诉他连家的野心了,连季礼太过天真和感情用事,狡猾不如连仲彦打仗不如连伯涛,连被自己二哥算计了,也不知道。
我暗自撇着嘴,心里替他感到悲哀,又听连仲彦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你,眼下的情况,恐怕得早些起程才好,你这便回去收拾收拾,带些人马上路吧。”
我一惊,猛然想到之前拜托他的事,又听连季礼道:“听闻二哥之前捉了些孔丹细作回来,我想这次进京,正好可以带回去面圣。”
我细想一下,便放下心来,想必连季礼定会在中途借口细作被人救走或是干脆不报,放走苁嫆他们。
连仲彦想了一会,道:“也好,人都在地牢里,一会我让人去提。”
连季礼应了,又突然提高声音道:“你在此地,一切保重。”顿了顿,又道:“二哥。”
我突然生出一些心酸来,我刚才指责连仲彦利用他,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从一开始为了孟知年去结识他,到现在为了苁嫆而有求于他,他都是毫无怨言不问缘由的帮助我,我又想起之前他约我在醉碧轩见面,他定是将我当做朋友,而我去了也不曾与他多说几句话,便因为爹爹的事而早产。
他对我说了两次对不起,然而正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是我。
“保重。”我在心里默念,我知道这句胡他是说给我听。
门外沉默了一会,又听见连仲彦的声音:“三弟。”
“恩?”
“万事小心。”
“我知晓的。二哥。”
我奔回床上,用被子将头蒙住,我能想象到连季礼回答他时露出的从容微笑,他并不知道为何连仲彦要如此郑重的与他道别,就像是连家的人坚定的瞒着他一切一样,他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亲人不会抛弃他。
我隐隐察觉到眼角的一点润湿,却没有用被子擦去,连季礼这样好的男人,应当有人为他一哭。
房间的门被推开。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连仲彦,虽然此刻书景还躺在地上,虽然此刻我还是一脸泪痕,我却没有一点要掩饰的心情,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灰意冷,权力和财富,真的能让人连亲人都放弃么?
“你又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连仲彦连问都没问一下书景的事,他似乎就站在床边,正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我。
我闷闷的答道:“没事。”
“你在为他伤心?”他似乎饶有兴味。
我猛然将被子拉开,看见他垂着的眼中的戏谑,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来:“他是你弟弟,是你亲弟弟,你明知前面是条死路,你也让他去?”
他沉默着,并没说话,眼睛却探究的盯着我。
我哪还顾忌得了太多,一下子站起身拉住他:“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们的计划?你连自己的兄弟也要算计,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抓着他又拍又打,一边叫着喊着发泄着,将这几天的憋屈害怕一起爆发出来。打到最后,我的手都又红又肿了,他也没有还手。
等我疲惫的软下身,他突然冷冷一笑:“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人性?”
我愤恨的抬头怒瞪着他。
他却毫不避讳的回视着我,一边闲散道:“出入动辄十几名奴才,上下马车也要小厮背着身子供你们踩,心情不好便对别人呼来唤去,心情好就当打发狗一样赏点东西给别人。”他一点一点靠近我:“你敢说,你不是这样?”
我一时哑口无言,有些心虚。
他的脸就在我旁边,唇里吐出的热气佛在我头发上,叫我有些窘迫。
“你以为,呆在这里就很安全?”
我回过头,见着他一脸平静,忍不住回嘴道:“总比去盛京安全吧?你们在这里一旦起兵造反,那边皇上就能杀他泄愤,你以为呢?”
谁知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相信,连家造得了反?”
我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他却笑笑不在回答,转开了话题,冷言道:“让他带走你的朋友,是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不要以为你那些手脚我不知道。”
我从不认为我做什么能瞒得过他,也许他一开始便等着看我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却不巧赶上皇上这道圣旨,而出于对连季礼的内疚,他便卖他一个人情。
“还有,我早上才说过书景不是随便可以责罚的奴才,你现在这样做,是要挑衅我的意思么?”
他的语气里全然是认真,让我对这个书景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不是普通的奴才?还是不是普通的人呢?
只是可惜,自他说了那句话便起身抱走了书景,且那之后,便不再让书景来伺候我,而是换了另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经她自我介绍,我才明白原来连城内的女人并不多,除了驻守的兵将常去的军妓营里的女人,其余的便是些俘虏回来的别国百姓。
小枣就是孔丹的人,被抓回来时只有十岁,如今也不过十二。
我暗赞连仲彦此人狡猾,为我找个这么幼小,且胆小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小孩,就算我有心找不痛快,也不好意思冲她发火。
【呼呼,,终于要完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