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的死讯传到朱晃耳朵里时,朱晃正在为李思安的屡战不胜而发火,从去年七月打到现在,足足半年之久,李思安对内拿不下李嗣昭,对外轰不走周德威,成日里只会躲在夹寨内,固然围困多时,潞州城内晋军粮食消耗得越来越少,但这夹寨内的十万梁军的粮草供给也是个艰难的问题,周德威成日里派兵骚扰打游击,弄得梁军半年下来竟然死伤了一万多人,这还不算,因为总是这般疲于应战,长久下来梁军逃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朱晃到底失了耐性,把刘知俊调到了潞州行营,取代了李思安,另派了范君实、刘重霸为先锋,牛存节为抚遏使,驻兵长子。
收到李克用死讯后,朱晃并不太相信,以他对老对手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判断,这肯定是晋军又在使什么诈了。潞州的久攻不下已经让他失去了耐性,随着周德威的军队陡然撤退北归,朱晃心里认定的“阴谋论”更加强烈。
周德威撤军了,潞州成了一座孤城。李嗣昭闻讯后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在梁军的攻城就像是例行任务一样,隔三差五来那么一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周德威有什么新的计划,只是这计划实施的时候却没有跟他通个气儿。
潞州城里的粮食其实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之前靠着周德威的骑兵送来的粮食已经告罄,但他没有告诉城内军民,为了掩饰外援军队并没有办法送来粮食的真相,他还得装出粮草充足的样子来迷惑人。朱晃亲笔所书的招降信时不时就会送来,李嗣昭不为所动,不仅每回都当众把信烧了,还把送信的使者也给砍了,以示坚守潞州的决心。
周德威的撤军,消息传到城内,军心开始荡漾,城内上下最担忧牵挂的无非是粮草够不够用,若是断了粮会发生什么事?军队如果不想断顿造成哗变,那可能百姓就得先变成两脚羊。
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李嗣昭让人在城楼上设宴,他和众将士坐上城头宴饮作乐,好一幅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好酒喝着,好肉吃着,就差没敲锣打鼓嚷嚷着自己不差粮了。他在城头吃喝着,城门外头的梁军可给气得就差没七窍生烟了。
梁军的攻势比以前更猛了些,万箭齐发,大部分都射不上城头,但也有一些流矢飞蹿上来。
李嗣昭的小腿上就中了一箭,亏得他当时是坐着的,衣袍下垂遮掩住了,他身子一震,却硬扛下来没有出声,忍痛将箭杆掰断了,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与人谈笑风生。一场宴会下来,他脚下淌了一地血,冷汗浸湿衣衫,装醉被亲信搀扶下城楼,回了府邸。
李嗣昭的伤势虽然不重,但因为失血过多而全身脱力的样子依然吓到了他的妻子杨氏。
他的小儿子李继远,小名定哥,方才牙牙学语的年纪,被吓得哇哇大哭,杨氏忙命乳母将孩子抱走。
杨氏擅长经商盈利,家中百万资产尽是杨氏所挣,从康怀贞围城起,潞州军营能撑到现在,饷银全赖杨氏经营所得,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是以李嗣昭与杨氏感情深笃,夫妻俩共生了六个儿子,仅有的两个庶子生母也是杨氏做主放在屋里的。
杨氏安顿好满身酒气和血腥气混杂的夫君,转身便找人询问缘由。李嗣昭长子李继俦亦是走的武将路子,虽未及弱冠,这一年里却已跟随父亲出入军营历练,见母亲动怒,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潞州军营饷银全赖杨氏,军中境况自然也瞒不过她,城中粮草即将告罄,偏这个时候周德威撤军了。
“会不会是大王布的什么计策?”双方僵持不下太久,总得寻一个突破的契机。杨氏不忧反喜道,“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总不能一直被动守城,想来大王也能猜度到他们城内的情况。
潞州城不知道李克用已死,而身处泽州的朱晃却是再周德威撤军后,在反复疑虑中终于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李克用死了!
跟他争了大半生的对手,突然间没了!
朱晃在愣神之后,蓦地狂笑不止。
这大概就是天命!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一边!
他从开封跑到泽州待太久了,潞州战场的胶着令他越来越焦躁,虽然梁强晋弱,但是李克用就像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兵力几倍的攻势都没能拿下一个潞州,潞州行营都统都换了三任了,战局拉到太久,大梁就算耗得起,也得顾虑一下关中空虚太久,凤翔李茂贞或许该蠢蠢欲动了。
谁也没想到偏在这个时候李克用就这么死了!
朱晃高兴得不得了,心头积压多日的顾虑一扫而空,连周德威都撤军了,拿下潞州城指日可待。朱晃不愿再在泽州消耗下去,把刘知俊拉来叮嘱一番后,他带着人还师京都去了。
李克用死了,朱晃回开封了,大梁上下喜气洋洋。似乎每个人都预料到了潞州城的结局,夹寨里的梁军也不急着跟李嗣昭怼着城门叫骂了,他们每日里躺在夹寨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就等着潞州城粮食耗尽,百姓日子过不下去,要么吃人要么吃土,变成人间炼狱,早晚会扛不住就开城投降。
而另一边,周德威率军回到晋阳后,将兵马留在了城外,与李嗣源等人骑马进城吊唁,哭祭过后,执臣子礼拜见了李存勖这个新王。后头又见了张承业、李存璋等人一班老臣同僚,略一叙旧,方才惊觉到晋阳城竟是不知不觉间经历了一番改天换地的变故。
李克用薨了,李克宁犯上篡位,勾结大梁意图谋害侄儿……这些桩桩件件列出来的罪名里头,最十恶不赦的当属勾结大梁。这罪名没法洗,李存勖杀了李克宁和李存颢以儆效尤,晋阳城内局面如今焕然一新。
李存勖的晋王位置,在用亲叔叔的血清洗过后,终于坐实了。
周德威与李克宁也算是旧识,李克宁随着兄长李克用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真没想到短短半年没见,李克用兄弟俩竟然都不在了。
周德威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自己选择撤军返城拜祭是明智之举。李存勖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不论是不是故意为之,长辈看待小辈总会不自觉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李存勖杀了李克宁,杀伐果断令人震惊之余添了几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