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责之切
李歆2021-05-31 12:473,594

  晋王钱库设宴醉酒欲斩张承业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时刻关注着儿子动向的曹太妃那里,曹婉娘整个人都呆滞掉了,她虽不太懂朝政之事,但也明白张承业对他们母子有大恩。当年先王薨逝,李克宁独断专行,若非张承业力保,他们母子早没了活路,何来今日尊荣?

  曹婉娘素来是最重情义的,就如同她到现在依然十分敬重刘敏君那般,绝不会因为自己生的儿子成为晋王后,便自恃身份,破坏规矩。刘敏君出府别居,她便也不愿留在晋王府当太妃独自享受子孙孝敬,她和刘敏君住在一块儿,每日晨昏定省,依然执妾礼。

  曹婉娘先是惊后是气,气到手抖腿软人眩晕,若非侍婢搀扶,整个人便要瘫软不起。

  “这个孽子!”曹婉娘气到落泪,“去给我把这个畜生找来!”

  钱库这边,在众人的劝解阻扰下,一场闹剧走到末尾,李存勖的酒醒了大半,待听闻太妃府里来人急招晋王过去,李存勖愣怔了好半晌突然跳了起来,骇然道:“是谁报到太夫人那去了?!”

  能让李存勖如此惊吓的其实不是曹婉娘,他生母生性柔软,惹恼了她最多就是当他面哭着令人心烦头疼,可曹婉娘背后还有个刘敏君啊!刘敏君的手段,恩威并举,那是李存勖打小的阴影。

  何况今天这事的确是自己没理。

  理亏的晋王既心虚又惭愧,冷汗涔涔而下,一想到刘敏君会用何种手段责罚于他,酒意尚存的他下意识的就做出了幼年时惯用的套路——李存勖惶然四顾,从人堆里找到张承业的身影后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跑过去扑通跪下叩首:“七哥,七哥快救命!我今天喝多了酒,顶撞冒犯了七哥,我阿娘她们肯定饶不了我!七哥你原谅我,我给你赔不是了,七哥,七哥……”

  张承业正气愤难平,这李存勖突然跑过来冲他叩首,令他愣住没能及时做出反应,李存勖见他不吭声,急得满头大汗:“我给七哥赔不是,我……我罚酒三杯!”说着,抢过张承业案上的酒壶和酒杯,斟满仰头便一饮而尽,连续灌了四杯,他给张承业敬酒,张承业看他那一脸的酒渍和汗水,通红的眼睛混着不算清醒的迷茫,那副做错事讨饶求情的样子恍惚间好像依然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孩童。

  张承业心头一酸,不禁想起李克用来,泪水涟涟,心底叹了声先王,捂着脸却是一杯酒都没有接。

  李存勖还想再继续倒酒,冯道忙上前抢走酒壶,夺下酒杯。

  这原就还没彻底醒酒呢,再喝下去,又不知该醉成什么样,再撒酒疯胡来,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李存勖这副样子到底还是惊到了李继岌,小童儿吓得有点儿木纳,瑟瑟的躲到阿娘怀里,刘玉娘却嫌他碍事,把他拨到一边,走上来想扶李存勖,偏这时候门外太妃府上的人还在催促,刘玉娘恼恨得直咬牙,今天这事若是怪罪下来,她脱不了干系,曹婉娘是她最大的靠山,她可不想因此把曹婉娘给得罪了。

  刘玉娘猜也知道这会儿曹婉娘肯定正在气头上,李存勖倒是醉倒酣然了事,难道要她去直面那两位太夫人的怒火吗?这么傻的事她才不会干。刘玉娘衡量利弊后,决定把李存勖先带会晋王府酒醒,回头曹婉娘那边要怎么怪罪,得让李存勖这个做儿子的自己去扛。于是当下命侍婢扶李存勖上了马车,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李存勖一离开,剩下与宴宾客面面相觑,与张承业交好的那些人暂且留下宽慰一二,其他人则大多自行离席了。因着刘玉娘走得匆忙,也没个扫尾,李存勖完全不知道自己酒醉酣睡过去的这几个时辰里,钱库的这场闹剧早被嘴巴不严实的人宣扬出去,传得全城沸沸扬扬。

  曹婉娘一面派人去召儿子,一面去寻刘敏君哭诉。刘敏君手里捏了串佛珠,脸色铁青,眼有愠怒之色,只是并无恶言之语,比起曹婉娘不停哭骂,刘敏君反倒显得冷静许多。

  只是派出去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能把李存勖给叫来,曹婉娘气道:“他这是翅膀硬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不孝忤逆的罪过比杀人犯科还重。

  刘敏君也有些急躁,最后一拨人回转禀告:“大王醉了没法来。”

  曹婉娘一听又担心儿子醉酒伤身,忙问:“谁在身边服侍呢?”

  “是刘夫人。”

  刘敏君思绪比她清晰多了:“张公何在?”

  “大王离席,钱库那边散了,许是已回府了。”

  刘敏君问的仔细,把今天钱库发生的各种细节问了个一清二楚,宾客名单也都打听了。

  曹婉娘之前可没问的那么细致,这会儿听完,更加恼恨了:“亚子这当真是昏了头了,他可真是给和哥做脸了,也不怕当着小郎君的面臊得慌!”

  刘敏君扫了曹婉娘一眼,刘玉娘是婉娘的人,婉娘一直觉得这个自小在身边教养长大的娘子是个贴心懂事的妙人,她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今天钱库这事背后,少不了这个刘玉娘挑唆的影子。

  只是……

  刘敏君按下心头的烦躁。

  大王已不是孩童了,接掌王位也将近十年,积威渐深,她这个做嫡母到底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有些大是大非不得不管,可大王内帷私事,又是牵扯到曹婉娘的,无凭无据她也实在不好插手多管。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李存勖的确做错了!

  刘敏君神色一肃,厉声道:“既然大王不肯来见,那便我等去见大王吧!”

  被抬进晋王府内宅的李存勖其实早就清醒了,正因为酒醒彻底了,回想自己干的事来才愈发觉得恼羞交加。他在床榻上滚了又滚,辗转反侧,明明知道这大错酿成,早晚得去面对,但只要一回想起来,他便莫名涌上羞耻,只想躲着不见人,能躲一时是一时。

  可显然两位太夫人不会让他这么便宜度日,刘玉娘慌慌张张的拍门进来,惊恐万状:“大王,太妃她们来了,手……手里拿着鞭子……”

  刘敏君使得一手好鞭子,虽说甚少亲自动用在内宅,但是奴仆做错事,鞭笞责罚那是绝少不了的,且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刘玉娘年少时可没少被带着去围观长见识。

  李存勖一个骨碌翻身坐起,不等他梳敛形容,那门就砰的声踢开了,刘玉娘的一声惊呼还没叫出来,便被人捂住嘴巴拖了出去。

  李存勖急忙起身去追,结果一出门便迎头撞见威严赫赫的刘敏君,身旁站着的一脸怒容的曹婉娘。意外的是,刘玉娘口中所指的鞭子并没有握在刘敏君手里,而是提拎在自己的亲娘曹婉娘手中。

  曹婉娘不会挥鞭子,所以这甩手,鞭梢都没甩开,软软的砸在了地上,饶是如此,也把李存勖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存勖弹跳开去,口中嚷道:“阿娘饶命!”

  曹婉娘恍若未闻,举着鞭子满院子撵儿子,李存勖抱头鼠窜,也亏得刘敏君事先清场,院里并无闲杂仆役围观。李存勖上蹿下跳的,鞭子其实一点儿都没挨着他衣裳,可架不住他叫得凄惨,院外路过的听见了,忍不住驻足腹诽:“太妃未免下手太狠了吧?”

  李存勖“挨”了顿打,末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认错。

  刘敏君冷道:“派人去找张公告罪,只说小儿顶撞,已经责打过了,宽慰张公切莫气伤身体,晋国可以没有我这个老媪,却是万万不能缺了张公!今日天色已晚,不敢叨扰,待明日我亲自领着亚子上门去给张公赔罪!”

  刘敏君这番话说得李存勖又羞又愧,鞭子虽然没有当真挨上身,可这会儿他脸上却觉得火辣辣的疼。他低垂着头不吭声,满脸羞色。

  “大王可有不服?”

  他微微摇头,盯着地面上那双布屡,眼眶发热。

  为着先王三支箭,晋国上下目标一致,图谋大业少不得要花钱。怨不得张承业抠门吝啬,便是刘敏君,身上穿的衣裙素来简朴,裙裾短不曳地,当真是省得不能再省了,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国夫人?

  刘玉娘被拖在边上耷拉着瘦削的肩膀瑟瑟发抖,宛若一只惊恐的小兽,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刘敏君目光从她身上滑过,不自觉的带出一丝厌弃之色。

  曹婉娘见她可怜,心中起了怜惜之情,却又忍不住埋怨两句:“让你到大王身边服侍,大王言行有失,你当规劝阻拦,你不劝反纵,岂不是与那等惯会阿谀谄媚哄人的优伶贱人无异?”

  刘玉娘口中认错应诺,双手掩面假作羞愧抽泣,实则气得脸都扭曲了。

  刘敏君自是冷笑不言。

  ❤❤❤

  这厢张承业回到了家,他年事已高,岁月不饶人,为国操劳久已成习惯,今天这么一闹腾,到底伤了他的精气神,整个人顿时显现委顿颓靡之态。

  冯道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这一路护送张公回家后仍是不大放心,卢质见张承业那副伤透心的样子,气得骂了一路。

  太夫人遣人来传口讯后,冯道松了口气,笑道:“大王酒醉一时糊涂了,想来如今已是大悔!张公且消消气,宽心休息吧。”

  卢质喋喋道:“先王何等英明神武,生的郎君却都是猪狗不如!”

  冯道脑袋疼,卢质哪都好,就是有点嗜酒贪杯,且喝了酒便容易轻狂傲气,大放厥词。

  “卢公莫要再添乱了!”

  卢质是冯道的上官,冯道如今的掌书记接替的便是卢质的职位。卢质自觉与冯道颇为意气相投,这会儿看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免生气道:“我哪里说错了?你看看李存矩在新州做的好事!若不是新州之乱,何至于卢文进叛逃,引来蛮虏南侵,幽州险些儿丢了!”

  因着这通乱,他们没少忙碌筹备救援粮饷的事,如今幽州城外被契丹人践踏得寸草不生,今年的收成是颗粒全无,来年还未可知呢。周德威那边频频写信来诉苦,总不能当真袖手不顾,该调拨多少物资方才合适尚需筹算,还有大王已有渡河征讨大梁开封之心,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些粮饷军备筹措又是一桩大事。

  桩桩件件,所有的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这些人,上至张承业,下到冯道,都在为这些琐事奔忙,卢质为此愁白了头发,嗜酒的瘾最近愈发大了。

  冯道真担心卢质口无遮拦,这咒骂李存勖兄弟的话早晚传到李存勖耳中,李存勖不敢杀张承业,难道还不能杀个卢质吗?

继续阅读:1、父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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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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