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盐池会
李歆2021-02-28 20:164,142

  塞外又一秋,转眼阿保机成为八部可汗的任期又快到了,按理说三年一轮,阿保机早就满了三年,可惜三年又三年,这都快轮了三个三年了,阿保机始终都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他的兄弟们不满他,纷纷起来夺权,可惜没一个能成功。

  他们耶律兄弟内斗,其他七部无论是首领还是部众都是作壁上观,巴不得他们斗得几败俱伤,耶律氏重新退出可汗角逐。

  但显然,阿保机的强大无与伦比,他那么多手足兄弟,一起联合起来都没能撼动他的地位。

  之前七部虽有不满,奈何阿保机部族强大,位高权重,但如今因为内乱,耶律氏兄弟相争,迭剌部元气大伤,反倒成就了逼阿保机下台的最好契机。

  阿保机也很清楚,七部首领就轰他下台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些人利益一致,以目前迭剌部的实力是没法和七部联众抗衡了。

  阿保机与耶律平以及所有心腹亲信商议后,尤其是与韩延徽密谈后,决定主动让出可汗之位,不过以此他向七部首领提了个小小要求:“我在这九年中,开拓疆土,招纳汉人,这些汉人依附于我这个可汗,如今我将退位,想给这些汉人谋个生路。将这些汉人重编为一个独立的部族,作为我个人所属的部落,不受八部管制。”

  按理而言,这些汉人投奔契丹,便该属于契丹共有,阿保机这是想将这些汉奴从共有变成他个人私产,这个要求其实并不太合理,然而比起割让这些小利益,阿保机肯轻易将破格霸占九年的可汗位置让出来已经让七部首领们喜出望外了。那些汉人,又不是契丹族民,异族人而已,要来何用,送给阿保机又何妨呢?

  众人几乎不假思索便欣然同意了阿保机这个最后的要求,为了能够顺利的平和的从阿保机手中接过可汗权杖。这一年,阿保机退位,带着他的迭剌部众们回到了新建的“汉城”。

  汉城,顾名思义,这座城池位于炭山东南滦河岸畔,因为所居之民以投靠阿保机的汉人为主,是以得名汉城。炭山所处位置,天然便易守难攻,且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在韩延徽在苦心经营下,围绕汉城周边地带的农耕已经颇具规模。

  轻易放弃这块土地的七部首领们没有发现,阿保机仅凭一座汉城的物资财富已经远超契丹各部。阿保机将汉城脱离契丹可汗的掌控之外,成为他个人私产。如今迭剌部虽有损耗,但相信凭借着汉城的实力,迭剌部会在不久之后便能休养生息,变得更加强大。

  和中原腹地的汉人农户相比,这些奔逃至塞外的汉城农人,弱不禁风者较少,这些人大多数身强力壮,甚至能征善战,尤其是后期在韩延徽的精心收编和训练下,这支闲时务农,战时杀敌的汉军,战斗力虽不能与契丹骑兵相比,却也绝非七部首领想象中的汉奴那般羸弱不堪一击。

  阿保机在交出象征着可汗权柄的旗鼓之后,退隐汉城,不再过问契丹事务,甚至很少露面,让人感觉仿佛是遭受打击后一蹶不振。

  也正是这个时候,突有传闻说在炭山一带发现了一处咸水湖。炭山一带,在拓跋珪所建的魏国时期曾隶属滑盐县,之所以有这样的县名,是因为这一代有盐池,也就是所谓的咸水湖。当初韩延徽之所以将汉城地址选定在炭山,也正是因为这处盐池的缘故。

  草原上缺盐,原先为了盐铁,不惜花巨大的代价用牛羊马匹翻山越岭与燕赵中原交换换取。拥有一处盐池是怎样的概念?

  消息传开,正在其他七部纷纷猜疑不定时,阿保机突然向他们发起邀请,请他们来盐池相会。

  这让首领们不约而同都答应了下来,都想趁此机会打探究竟。他们把阿保机或是炫耀,或是想借机卖盐之类的动机猜了个遍,却独独没有想到过汉人对于宴请,有一出著名的典故,名叫鸿门宴。

  契丹部落的首领们不通汉学,所以不会明白什么是鸿门宴,他们欢欢喜喜的从草原各处奔赴盐池而来,阿保机如约在盐池湖畔设宴款待,就在举杯酣饮,醉生梦死之际,杀戮开始了。

  早已埋伏在盐池附近的迭剌部众手持兵刃冲了出来,将赴宴的首领以及他们的随从们尽数砍杀,有些人至死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杀,阿保机根本连悔过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

  盐池湖畔浓烈的血腥味盖住了原有的酒肉香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韩延徽注视着这场厮杀,他原是不打算亲临现场观看的,可是阿保机不让他走,非拉着他一同观战。场中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再无一个声音发出,也再无一个活口留下。

  阿保机挥挥手,让人清理现场,扭头发现韩延徽面无血色,两股微颤,忍不住调侃道:“怎的这么些年还没习惯?难道平日里你都不看杀牛宰羊的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韩延徽侧过头哇的声吐了出来,一股酸臭味传来,竟离奇的盖住了血腥味。阿保机想拉着韩延徽避开秽物,没想到韩延徽却无力的摆了摆手:“这是杀人,不是宰杀牛羊,我哪怕是看一万遍也习惯不了。”

  阿保机挑眉:“你会惧怕杀人?”

  老实说,韩延徽心狠起来什么手段都有,他不信他会畏惧杀人。

  韩延徽畏惧的的确不是杀人,他畏惧的……是这种一面倒的屠戮。

  赴宴的宾客甚是连武器都没有随身携带,他们按照汉人卸甲解兵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卸下了所有武装。他们以为的一场盛宴,竟是奔赴黄泉的屠杀。

  阿保机没打算放过韩延徽,他笑着说:“这难道不是藏明期盼下的完满结果吗?”他说的是中原官话,字正腔圆,这么些年以来,他已经能够熟练流利的说一口官话,仅从口音上听起来,完全辨不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契丹人。

  韩延徽拒绝这种捧赏:“今日盐池会是你们夫妻的主意,与我毫无半点干系。”

  赞的是他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但事实上韩延徽心里无比清楚,真正想出以一招盐池会永绝后患的主谋,其实是述律平。在他心里,阿保机是个难得开明勇于尝试的明主,虽然他对悖逆不仁的兄弟数次宽宥,略显妇人之仁,然而这未尝不是为君者仁德的表现。

  但是述律平则不同,她虽身为女子,一颗心却比郎君更坚不可摧,在当断不断时,是述律平力争主张,这场谋杀冷酷甚至残忍,却不乏果敢决断,若真要让韩延徽来形容,他只能拿则天大圣皇后来作比了。认知到述律平的心性为人后,韩延徽不是没有半分芥蒂的,直面这场屠杀后,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待述律平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就此时此刻而言,约莫敬畏大过于钦佩。

  述律平出的主意,阿保机一开始是犹疑的,但是述律平不容拒绝的对他喊:“你成日里练那些汉字,我从一开始不懂你到底写了什么,日久天长的对着它看,如今虽不通汉字,却也知道那几个字的意思!你告诉我,你看它看了足足八年,你难道就只是看一看,写一写那么简单吗?”

  阿保机习练汉字,日夜书写的八个大字,没人比韩延徽更清楚这八个字的源头出自何人之手。

  ——中国之王,无代立者!

  正是述律平这最后振聋发聩的痛斥,让阿保机接受了述律平的提议。

  不破不立,想要破除世选制,成为契丹永不更迭的可汗,就从今日盐池始!

  韩延徽干呕了一声。

  他做到了不是吗?耶律阿保机做到了,谁也想不到,是述律平在最后送了他一程,帮他做到了。

  韩延徽虚弱的想,阿保机对妻子的信任与敬重会更加显著,若以后述律平再这般参与政事,面对那样的局面自己又该怎么办?他既佩服述律平的果决,又敬畏她狠辣的手段,真是自相矛盾的很。

  韩延徽的细微表情变化,阿保机不动声色的都看入了眼中,但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突然换了话题,问道:“幽州那边如何了?”

  大燕崩溃之昔,刘守光的部将中曾有不少人奔逃至契丹,这其中有一个叫齐行本的,不仅带着族人来投,他手里还有不少部曲,男男女女加起来足有三千多人。这么多人口来投,让正在想发设法发展汉城的韩延徽非常高兴,于是求着阿保机给齐行本弄了个左仆射的官职,后又加官检校尚书——这些官名都是仿中原官职,不过算是七拼八揍杂乱的很,有沿袭秦代的,更多的是唐制。

  为了让齐行本尽快适应契丹的生活,阿保机还亲自赐了他一个契丹名——兀欲。

  齐行本带来的人得到了妥善食宿安置,这些便是当年刘守奇来投时都没能获得的待遇。

  之所以会这般,不外乎是韩延徽想借着齐行本做优待范例,以此吸引更多的汉人来投。可谁曾想,齐行本和刘守奇没什么区别,全都养不熟,只待了没几天,便又跑了。

  最可恨的是,那时候幽州已经是周德威掌权,齐行本带着人重回幽州,周德威居然不弃前嫌的把人都收纳了下来。这让阿保机感到无比生气,齐行本那么多人翻山越岭千里跋涉到汉城时,困顿交加,好些人都饿得只剩一口气了。结果他们在汉城好吃好喝,养足了精神,转头便又逃了。

  阿保机咽不下这口气,也就是韩延徽讲求什么招降良臣,若是按契丹人的规矩,齐行本这些人都是契丹的奴隶,哪怕他逃到幽州去,那也是契丹的逃奴!

  阿保机写信给周德威要人,结果周德威不仅不交人,还出言不逊,对着送信的契丹使者各种羞辱。

  打那起,阿保机心里就生起个念头,他想要南征。

  这事他们君臣之间也曾商议过,这些年阿保机把契丹的疆域往西往北一路拓展,版图扩了好几倍,如果这两年没有兄弟阋墙,同族相残的内斗纷争,想来东征渤海国也是指日可待的。然而,南征……

  韩延徽虽一直在契丹替阿保机效命,甚至还建起了汉城,令越来越多的汉人聚集在了草原,汉城的存在不仅是给汉人带来了生机,也让契丹人的生活又了改变,他甚至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汉人在迭剌部能与契丹人占一席之地,同朝为官,等契丹的世选制逐渐融变成君国制,未来契丹彻底汉化也不是不可能。

  韩延徽对契丹的未来有无数种的构想,却总在回避考虑阿保机有南征的可能性。虽然他并不认为当下阿保机有能力翻越燕山,逐鹿中原,毕竟燕赵腹地,梁晋皆是不可小觑之辈,契丹再强盛,骑兵冲过去抢掠一番也就罢了,真想占城不走,不仅群雄不服,怕是那些百姓也不会甘心受异族辖制。

  阿保机在应对着契丹诸部时,时刻不忘关注着燕赵时局,韩延徽便将近日梁晋胶着战事捡了要紧些的叙述一番。听得周德威千里驰援,阿保机神色微怔,良久忽问:“藏明觉得是周德威的骑兵厉害,还是我契丹骑兵厉害?”

  韩延徽无语凝噎。

  阿保机也没真要韩延徽来解答这个问题,他微微出神,恍惚间回忆起当年与李克用兄弟相称的那段岁月,不禁眉心皱起,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欷歔,胸口郁气终是化作一声轻叹:“鸦儿军呀,有朝一日,定要会上一会!”

  如果自家没有内乱拖后腿,趁着梁晋之争,他必是要参上一脚的,然而如今他便是有心南征,怕是臣僚部众都不会轻易答应。

  憋着气的阿保机,最后只能跑到鸭绿江去钓鱼。而他关注着的刘鄩,被围困得实在想不出脱困的招数,又因为皇帝逼得急,正面突围打仗他不擅长,便想出了旁门左道的点子。

  刘鄩派人诈降,然后贿赂灶上的膳夫,给晋王下毒。没想到这事被元行钦撞破,不等膳食端上李存勖的食案,这合谋的五个人便被抓了个正着。

  李存勖大为恼火,把五个人尽数砍了,尸首挂杆上,人头被元行钦用枪尖挑着,尽数扔进了莘县军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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