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踏入晋阳地界,李存勖便再不掩饰对刘氏父子的厌恶之情。修整三四日后,李存勖用白绢捆缚刘氏父子亲眷一干人等,将这些人一并带到太庙。
面对李克用的祭祀神位,刘仁恭首先领悟过来,面如土色,瘫软倒地。刘守光见状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挣扎道:“我死不足惜,但是当初教唆我不降的是李小喜!大王,罪在李小喜这个佞臣——”
刘守光眼瞅着李存勖表情严肃的命人请出三支羽箭,他并不明白这举动是何用意,但是畏死求生的本能令他拼死一搏。
李存勖抚摸着安放在托盘中的箭枝,脑海里翻腾着先王临终时的谆谆嘱托,李克用是带着深沉的遗憾离世的,那时候尚且年轻没经历过大风浪的李存勖一口允诺下来,可等他继承王位,执掌河北大权,真正踏上征途开始,他才切身体会到,想到实现先王遗愿有多艰难!
李存勖抽出一支箭——供奉在太庙的先王遗物,保养完好如初。
李存勖手拿着这支羽箭,回头看着刘守光痛心疾首的样子,突然神情莫辨的朝他微微一笑:“既然你说这全赖李小喜作祟,不妨把他叫来,你俩对质一番,孰真孰假立见分晓!”
生死一线,刘守光无暇去细品李存勖话中暗藏的不怀好意,待到李小喜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去,他拼命挣扎着爬了起来。
在李存勖的默许下,刘守光很轻易的便挣脱开押解他的兵卒,他一鼓作气的冲到李小喜跟前,对着李小喜满面欢喜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
李小喜乍闻晋王传唤时,内心一面惊喜一面忐忑,当他得知去的地方是太庙后,忐忑的心思几乎压倒了他的欢喜,好在这一路上小心试探,终于得到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被押到太庙先王灵前问罪的消息。李小喜心里有了底,这一路都在琢磨着进了太庙见了晋王要如何表现,谁曾想他才刚露出笑脸,就被疯狂的刘守光给砸倒了。
李小喜被刘守光打懵了,亏得刘守光一路风餐露宿身体亏得不少,李小喜在挨了几拳后终于掀翻了骑压在自己身上的刘守光。
刘守光被掀翻后,兀自不甘心的高声怒骂,直嚷着:“贱奴误我!”
李小喜怒火中烧,他为人素来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路靠着阿谀奉承,察言观色而节节高升。他位高权重之后就再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他过去的出身,也没人敢挑衅揭他的老底。
刘守光不管不顾的怒骂勾起了李小喜心底深埋的卑贱,他不由得重新想起自己原是刘三郎之母买来的小奴,不由得恼恨交加,趁着刘守光摔倒时上去狠狠对着他的胸腹就是一脚:“什么都赖我?你囚父杀兄,禽兽不如,难道也是我教的吗?”
李小喜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在晋王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下手毫不留情,最后还是李存勖示意亲卫将他给拉开了。
晋王冷眼旁观,见两人都脸上都挂了彩,兀自愤愤不已的狰狞模样,当真是丑态毕露。李存勖冷冷一笑,指着李小喜道:“奴背主,当杀!”
当即命人将李小喜拖出去砍了!
李小喜骇然失色,惊恐尖叫声越来越远,没过多久,那叫声戛然而止,刘守光惊得四肢瘫软,他没觉得庆幸会以为李存勖杀了李小喜后便轻饶了自己,他能看出李存勖眼底对自己的恨意和杀心,绝望和惶恐之余,他忍不住跪在地上朝李存勖不住的磕头,求饶道:“我善骑射,大王欲成霸业,何不留我一命,为大王效力!大王——”
刘守光嘶吼涕泪,狼狈至极,李存勖冷漠凝视,看尽他的丑态。
刘仁恭心如死灰,不发一言。反倒是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氏突然扬声斥骂道:“陛下,事已如此,生亦何益!”似是瞧不上刘守光贪生怕死的作态,目光平视,连余光都不屑留给夫郎。
李存勖闻得此言,心中啧啧,才想着李氏不愧世家之后,比刘守光这堂堂儿郎有气节得多,便听李氏又说了句:“妾请先死!”
李存勖面色一变,不等他张口阻止,李氏突然身体往前一扑,引颈撞上横在脖子上的长刀,刀刃锋利,这一撞义无反顾力道极大,竟是直接将李氏的喉颈隔开一条大口子,血水汩汩涌出。
李氏喘了两口气,睁着眼倒在了地上,吓得太庙内一干家眷连生惊呼,刘仁恭的妻妾中有人直接吓得面色惨白晕厥了过去。就在众人惊骇声中,却听得李氏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祝夫人突然趁着押解的兵卒惊讶松懈之余,挣开束缚,站起身猛地冲了出来。众人原以为她是奔着血泊中的历史而去,没想到她去势迅疾,奔过李氏时不曾收势,竟是一头撞在了梁柱上。
砰的声巨响!木柱竟是被她撞得微微发颤,梁上震落尘埃,在曦光中漫天飞舞。
祝夫人满脸是血的,身体贴柱缓缓到底,目光呆滞的向不停哀号满脸惊恐的刘守光投去最后一瞥,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得酸楚遗憾的垂下了眼睑,身体瘫软的倒在了李氏旁边。
刘守光却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祝氏临死前满怀哀伤的那一眼,他满脑子想的是李存勖要杀他,求生心切的他只顾着不停告饶哀求。
李存勖看着地上两位娘子的尸体,烦躁不耐顿时涌上心头,他也没了戏弄刘守光慢慢磋磨看他出丑的心情,耳朵里灌满那哀号的声音令他戾气横生,他抬脚踹翻刘守光,在对方惊骇的神情间,横刀抹了刘守光的脖子。
鲜血飞溅,李存勖一击过后迅速后退,血喷了满地,可伤口割得却并不深,并没有一刀要了刘守光的命。刘守光瞪大了眼,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满场打滚,惊恐的发出嗬嗬的嘶吼声。
他滚到哪,便惊起无处惊恐的尖叫声,女眷们纷纷害怕得满面后退。刘守光佝偻着身体,最后滚了刘仁恭跟前,血淌了一地,他惨白着一张脸,面朝天四肢抽搐着摊开,瞳孔扩散,没了声息。
刘仁恭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存勖可不管刘仁恭心里在想什么,他收刀入鞘,大手一挥:“叫卢汝弼来!”
冯道知道刘守光身死的消息时,河东节度副使卢汝弼已经押着刘仁恭前往代州——李克用的陵墓在代州老家,李存勖吩咐卢汝弼将人带到先王墓前,先取他心头血祭奠先王再枭其首级。
冯道这会儿可顾不上这些恩恩怨怨了,他离家随军后,孙蘅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会儿不满一岁的孩子已然开始牙牙学语了,他才第一次有机会抱上孩子。好在大郎也不认生,没几天父子俩就混熟了,胖小子看见自家阿爷,成天咧着小米粒般的四颗门牙冲他笑,然后把口水糊了冯道一身。
刘守光身亡的消息传出后,孙蘅在家里设了供桌,祭祀叔父。冯大郎落在阿爷怀里,见阿娘落泪哭泣,不明所以却又莫名觉得恐慌,不由得挥舞着小手,哇的声哭闹起来。
冯大郎周岁时,冯道给他取名冯平。
这个时候的晋王已经被王镕和王处直联名推为尚书令,李存勖在晋阳设置行台,而这个正是仿照的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的先例。
灭了大燕,拿下刘仁恭父子后,李存勖的下一步目标自然就落在了大梁,可是他也清楚,大梁的实力远非大燕可比,就算是朱晃已逝,朱友贞并不能如朱晃那般压得住阵脚,但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梁仅凭一个杨师厚就足够令人忌惮不已了。
这一年七月,李存勖曾亲率河东军主力,命周德威、李嗣昭及各藩镇会兵于镇州,联合王镕南取邢州,可惜杨师厚亲率大军驰援,两军没等交战,晋军裨将曹进金阵前叛变投奔大梁。李存勖费心费力做下的所有布防前功尽弃,只得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