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李存矩
李歆2021-04-30 21:214,563

  王檀作为天平节度使,掌一镇兵权,除此之外,他作为琅琊郡王,还会招募私兵部曲。就和被人起绰号嘲讽是“刘开道”的刘知俊一样,王檀招募私兵不问出身来历,尤其喜好那些身手好的盗匪游侠,将他们安置在身边充当亲卫。然而,有道是侠以武犯禁,这些非行伍军户出身的人,艺高人胆大,行事随性而为,不受拘束。

  九月廿七,被李存勖记恨的王檀,突然死于一场刺杀,而刺客正是王檀招揽在身边的亲卫,王檀毫无防备,被那些人直闯入府一刀毙命,府中仆奴乱做一团,直到节度副使裴彦带着府兵赶来,及时制服那些还在府内抢掠财物的贼匪,这才没把事态闹得失控不可收拾。

  只是事后侥幸抓到的几个活口,没人承认是自己动手杀的王檀,推诿来去,裴彦也没审出个真凶来,最后索性全部斩了。虽说没能抓到真正动手的人,最后把所有闯入军府的贼匪一网打尽算是有了交差,但裴彦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只是口供里那个肤色黝黑,长相如昆仑奴的凶手,明明形象如此鲜明,可寻访踪迹却是毫无线索可循,拖得久了,裴彦也只能不了了之。

  远在魏州的李存勖得知王檀被杀的消息后,忍不住拊掌大笑,这简直和白捡相州一样,太叫人喜出望外了。

  王檀死了,李存勖直指大梁开封的底气愈发足了,不过纵观天下之势,梁晋之争拉锯日久,旁观的各路诸侯习以为常,若有朝一日晋国把梁国打败吞并,想来这些藩镇势力又会有不同的想法。

  这其中势大者如岐国和蜀国,这些年倒也不是闲呆着的,当年岐蜀联姻失败后,关系恶化,反目成仇,这些年两家一直在不断的打仗,越演越烈,情境堪比梁晋。

  李存勖没想掺和岐蜀之争,考虑到自家要对开封用兵,还得施些合纵连横的手段,于是跳过大梁,派使者去吴国,商讨南北夹击攻梁。

  如今驻守扬州的弘农王杨瀛乃是吴王杨行密的次子,弘农王杨渥的同母兄弟。先时杨行密过世,长子杨渥承继,然而杨渥虽是长子,却非嫡出,唐末朝廷已乱,吴王的嗣王破格请封迟迟未下,最终,手握淮南兵权的杨渥在爵位上只得继承了弘农王这个郡王头衔,没想到这一个暂且,杨渥到死都没能承袭回阿爷受封的异姓吴王这个亲王爵位。

  杨渥死得有点惨,他和李存勖十分相似,杨行密临终前托了右牙指挥使徐温、左牙指挥使张颢辅佐长子,只可惜杨渥没能像李存勖除掉李克宁那样除掉擅权横行的权臣,反而在两年后,被徐温、张颢夺权杀死,重新扶持了他的兄弟杨瀛上位。

  彼时,杨瀛也才十岁有余。

  这之后,徐温杀死张颢,权臣独大。

  如今八九年过去,淮南的权柄依然没有回到杨瀛手中,李存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派出去的使者真正接洽的人是徐温。

  徐温考量后,觉得可以参与到梁晋之争中浑水摸鱼分割好处,于是欣然同意。

  李存勖又派人带着礼物去契丹,非但没有对契丹南掠云代加以斥责,反而在书信中称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平为叔母,一副子侄口吻,显得双方关系亲昵,以此结交。

  对此,阿保机不置可否,述律平一笑置之。

  李存勖的用意他们夫妻岂能看不出来?要说李亚子当真比其父能耐许多,至少这性情上,李克用宁折不弯,李存勖反而能屈能伸。只可惜,如今契丹定都上京后,国内稳定,幽州归入周德威辖下后,与当初刘仁恭父子手中截然不同,天时地利人和,如同李存勖怎么都不想放弃对开封府的执念一般,阿保机也不愿放弃对幽州的垂涎。

  这边李存勖自认为把该布的局都布完后,第二年一开春,这场精心谋划的大戏便由淮南吴军发兵颍川开始了。

  唐天佑十四年正月,徐温发兵围攻颍川。朱友贞诏令宣武节度使袁象先援救颖州,袁象先率军抵达颖州时,吴军拔腿就撤了。

  吴军围攻颍川时,李存勖带着兵马攻打黎阳。刘鄩虽是李存勖手下败将,但守着黎阳奋力抵抗,一时之间李存勖也奈何他不得。黎阳是大梁在黄河以北最后一座城池,李存勖是打着誓要啃下这块骨头的决定而来,可没想到才打了几天,吴军从颍川阵地上跑了。

  黎阳短时内速攻不下,说不得大梁的援军不日将至,李存勖心中暗恨,不得不领军暂退。

  为了这一仗,李存勖先期花费了多少心思,结果开局不利,下令撤军后他情绪正郁闷着,万万没想到祸不单行,坏消息接踵而至——北方边境重镇新州遭遇叛乱。

  新州这块地方,五年前还是李嗣源带着李从珂等人扫荡山北八支军队据点后打下来的,李嗣源打下的地盘李存勖最后给了他的兄弟李存矩接手,另外委任了大燕降将卢文进从旁辅佐。

  毕竟,李存勖这般安排,多少夹杂了他的各种私心。

  和年龄大过自己许多的义兄李嗣源相比,李存矩是李存勖的亲弟,李存勖天然得更信任自己的阿弟,虽然他对李存矩的无能懒惫的性情其实并不完全无知。

  然而,李存勖对自己这个兄弟的骄横懒惰的还是低估了。李存矩就是个纨绔子弟,哪怕有卢文进从旁辅佐,也架不住他如此超越常人的不务正业——李存矩平时什么事都不管,平日里卢文进想见他一面都难,更何谈商议政事,而那些递交上去的公函文书,李存矩无法置之不理,便索性便让身边的侍婢替他完成。久而久之,李存矩虽贵为新州刺史,晋王亲弟,可他在新州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军中威信更几近于零。

  李存勖决意剑指开封,攻打黎阳之前,李存勖给李存矩下了道指令,命他到山北之地去招募一些勇敢善战之人,以及刘守光的逃兵,以此来扩充晋军南征讨伐梁帝的大军。李存勖还让他向民间征马,李存矩为了完成兄长交代的任务,下了死命令。征收期限紧迫,百姓为了完成这份额外的苛税,四处购马,以至于马匹价格飙升,最后甚至需要用十头牛方才能换回一匹马。边境线上挣扎生存的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就这么横征暴敛,李存矩居然弄到了五百匹马!

  为了向兄长表功,他决定自己亲自带队把这批人马给李存勖送去,卢文进作为裨将自然也随他一起上路。

  长途跋涉不易,偏李存矩这一路从不会体恤照顾他人,本就浮躁不安的人心愈发散得七零八落,

  队伍越往南走,一路磕磕碰碰,人心涣散得越快。这个月中十五,队伍走到了祁沟关,兵卒不满的情绪达到顶峰,大家都不想背井离乡去战场送死,有个名叫宫彦璋小校私底下拉着一群人说:“听说晋军与梁军正在黄河一带苦战,晋王的骑兵死伤不少,所以才要招兵买马。我们这些人被迫舍弃父母妻儿,替人异乡作战,说一句千里送人头也不为过,前路九死一生,偏使长对我等毫无顾惜之情,生死一线,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动情处,众人无不欷歔落泪。当下有兵卒恶向胆边生:“他让我们去送死,我们便先送他去死!”

  这话一出,便像是热水终于煮到一定程度后,突然沸腾起来,众人纷纷响应:“不错,我们杀了他!”

  “杀了李存矩,我们回新州去!”

  宫彦璋一阵激动,只是他比其他人懂得多一些,不免担忧道:“杀了李存矩容易,只是我们这些人若无人带领,怕是走不回去!”需知要起事,必得找一个有名望的人来带头,不然这些人群龙无首,最终变成一盘散沙。

  宫彦璋将顾虑一说,立马有人应道:“卢将军人不错,待杀了李存矩,我们便拥立卢将军!”

  宫彦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李存矩从不管政事,有许多军务都是仰赖卢文进在勉强支撑,想来没了李存矩的掣肘,以卢文进的能力应该能将新州打理得更好。卢文进屈居副手,只因乃是大梁降臣,如今他们准备杀主,且杀的还是晋王的兄弟,这是与晋王撕破脸再无转圜的余地,卢文进作为本就地位尴尬的降臣,即便他没参与背主谋乱,想来晋王丧弟后也不可能再容得下他。

  宫彦璋觉得卢文进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于是这些人打定了主意,趁夜四下传递消息,准备武器,等到天亮,宫彦璋带着一群人闯进了李存矩所在的传舍。李存矩与姬妾玩闹了大半夜,这会儿人还没醒,完全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宫彦璋一刀下去宰了。

  等到卢文进闻讯赶来,李存矩尸横在地,床上被褥凌乱破碎,满是鲜血,给李存矩侍寝的姬妾吓得语无伦次,宫彦璋等人一脸煞气的持刀围堵在床榻边。

  卢文进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一个踉跄冲过去,抱住李存矩的脑袋,这一看当真是一点希望都不剩了,李存矩死得透透的,半丝生机也无。

  宫彦璋眼看着卢文进抱着李存矩的尸首仰天嚎啕,一时倒有些忐忑起来。

  “奴辈害了郎君,使我有何等颜面去见晋王!”

  那些士卒见卢文进哭得凄厉,不禁惶恐起来,宫彦璋听得此话,悬着的心反倒放下了。

  反正李存矩死了,卢文进也没可能再拖着他们去见晋王,横竖大家的性命已经是栓在一根绳上了。

  李存矩遇害身亡的消息,周德威是最先收到的。这个时候卢文进已经带着这批人马返回新州,但是和宫彦璋等人原先设想的不同,新州守将杨全章不肯开门接纳他们,卢文进没奈何,只能把注意打到了临近的武州。可惜他们这点人马想要拿下武州也是妄想,没等武州做出抵抗,雁门以北的都知防御兵马使李嗣肱便将他们拦截下来,打得落花流水,而周德威此时已闻讯派兵追击而至。

  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卢文进深恨被宫彦璋等人带累,然而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可言。卢文进左右为难,最终一咬牙,带着人直奔契丹而去。

  等李存勖收到李存矩毙命噩耗时,凶手已经远遁契丹,李存勖恨到无处发泄,李存矩再荒唐那也是自己的亲兄弟,何况他在新州征兵买马也是为了给兄长助力,虽说手段粗暴了些,但这些馊主意并不是李存矩那个没脑子的想出来的,怪只怪他身边的那些人——李存勖恼火的将李存矩身边的侍婢幕僚杀了个干净。

  可是李存矩之死带来的连锁效应并未因此结束。

  契丹与幽州之间全凭山峦屏障,边境对峙久已,刘仁恭父子在时,惯是用的坚壁清野的极端手段,令契丹无法前进一步。譬如在幽州以北大约七百里设有专门针对契丹的渝关,关下有渝水通过,往东流入渤海。从关东北盐着海岸有一条小路,这条路最窄的地方只有几尺宽,旁边皆是高低起伏的山峦,高峻不可攀越。往北一直通到一个叫进牛口的地方,设有八处防御军,以前在此招募当地百姓充作士兵把守,而开垦的农田亦是充作军田,田赋租税都紧着军营来,无需送至所辖蓟县,不仅如此幽州每年还另外往这里运送布帛和绵絮,做成衣裳供士兵穿戴。这里的军民为了防备契丹来抢掠,每年都会提前将田里的作物收割,以此完美达成坚壁清野,半粒粮食都不留给契丹人。

  周德威接手幽州后,他自认为自己打仗战无不胜,不用惧怕契丹来袭。契丹人敢来,他就敢战!可以说,武将出身的周德威一味的只从李存勖身上领会到了冲锋陷阵杀敌的勇猛,并没有意识到身居后方,操心防务的张承业功劳究竟又多大。周德威到了幽州后,一面紧盯着李存勖在河北作战所需,时刻做到晋王所需他便有所助,一面又将精力放在了防止幽州当地有名望的世家士族身上,深怕自己降龙不压地头蛇,索性找着各种由头把这些他觉得有威胁的人一个个杀了。

  周德威放弃各类防御工事,渐渐的像渝关这样的关隘要地也就失去了抵御契丹的屏障作用。契丹人渐渐南下深入,居然还有契丹人敢跑到营州、平州之间放牧割草。

  周德威这种放任的态度,也正是勾得阿保机心生向往,起了南下拿下幽州的心思。可惜双方几次交手,周德威的确太能打了,阿保机没能占到什么便宜。阿保机也不是没动过歪脑子,吴王杨瀛送过他一种神奇的东西,名叫“猛火油”,据说攻城时用这个油点燃焚烧城楼,如果对方用水来灭不仅不能灭火,反而愈发助长火势,当真是攻城利器。被周德威气狠了的阿保机昏了头,点了三万兵马想拿来对付幽州,要不是被述律平拦下来,这会儿怕是偌大的幽州城要被付之一炬,寸草不生。

  阿保机想要幽州,自然是看中幽州繁华富庶,偌大的一座城池若是被烧成废墟,这即便是拿下来了,不正是伤敌一万自毁八千吗?

  阿保机都想试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了,可见他对南下中原执念有多深,恰是这时候卢文进带着人马投奔而来,阿保机觉得,这大好时机终于又送上门来了。

  于是这年的三月,契丹兵马在卢文进的带领下,攻打新州。

继续阅读:10、救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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