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给刘鄩设了套,假装回晋阳探母,离开了莘县的城西大营,实则转了一圈后去了贝州军营劳军。刘鄩收到消息后,果然喜出望外,给朱友贞上疏奏请攻打魏州。
梁晋战局僵持太久,朱友贞早就急了,几次三番催刘鄩动手,刘鄩总是不肯出战。这会儿刘鄩终于有了回应,朱友贞便决定与李存勖放手一搏。他把大梁境内能够调动的兵力全都调动起来,交由刘鄩部署战局。
刘鄩命澶州刺史杨延直率一万人北上魏州会师,杨延直收到书信后一心想替妻儿报仇,按捺不住激动早早领兵开拔,深夜大军便抵达了魏州城南。
虽说李存勖返回晋阳是假相,莘县大营留守的是李存审,魏州城内将领早已提前收到消息,正等到梁军入瓮。只是没曾想杨延直来得比预料中早,晋军决定提前动手,遴选出五百壮士趁夜出城,打得杨延直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杨延直完全没想到对方大半夜会主动出城发起进攻,一万多人刚刚抵达南城外正埋头安营扎寨,敌军便潜行偷袭,士兵毫无防备,顷刻间奔逃,溃不成军。闹腾到天亮,刘鄩带着人马赶到魏州城东时,只能先忙着收拢这些溃逃的残兵败将,根本无暇他顾。
刘鄩正气恼间,突然四周鼓声大作,有晋军从身后追击,近侍惊呼:“是李存审的大军!”
刘鄩预料到自己出莘县后李存审会追来,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简直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他急忙下令迎战,又叮嘱防备魏州开城出兵,两面夹击。
话刚落,近侍颤声尖叫:“主公,是李嗣源啊!魏州守将是……李嗣源……”
魏州城门果然大开,从城中冲出一支兵马,为首之人骑马弯弓,几乎可谓百步穿杨,一箭不落,他身边紧随一人,白马银枪,枪杆横扫,枪尖挑戳,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刘鄩嘴唇紧抿,面色苍白,李嗣源是什么时候到的魏州?他居然毫不知情!若是早知魏州守将是他,自己绝计不会如此冒进指向魏州。可事到如今,再懊恼也来不及细想了,只得拼死左右迎敌,冲阵厮杀。
他原以为晋军即便莘县城西大营加上魏州守军的兵力,自己和杨延直的兵马合起来也绝对有碾压之力,只是当真动起手来才发现,晋军的人马比想象中多得多,似乎有源源不断的人马赶赴增援,怎么杀都杀不完。
梁军越打越软,军心不稳乃是大忌,刘鄩正待要喊话,却听周遭不断的有声音在高喊:
“晋王来了——”
“李亚子来了——”
“鸦儿军来了——”
刘鄩兀自不信,正暗恼晋军使诈动摇人心,没想到边路杀来一支晋军,与他短兵交接,碰了个正着。
为首那人,面熟得太过厉害,刘鄩与他目光对接,他还冲刘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不是李存勖又是哪个?
刘鄩脑袋嗡的一响,顷刻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计了!
“竟然……当真是……”
刘鄩大军被李存勖的大军压着打,他只能边打边退,一直退到了故元城西,这时候再没法退了,因为背后就是李存审的军队。到了这地步,刘鄩简直就成了瓮中之鳖,李存勖和李嗣源的大军在西北,李存审在西南,刘鄩四面受敌,被团团围困在了中间。
刘鄩率众拼死抵抗,打了数个时辰,人越打越少,人心也越打越散,到得最后眼看败局已定,刘鄩只得撇下大军,自己突围,无论如何他不能落到晋军手里。
到得傍晚时分,刘鄩带着几十个近卫骑兵突围而出,扔下了七万多的大梁步兵被晋军围困攻击,梁兵没了主帅,群龙无首,打得更加失了章法,一些人丢盔弃甲的攀爬到了树上逃命,结果跟风者太多,树木被压垮折断,还有人往漳河边跑,为了逃避追兵,直接跳了河。河里挤得满满当当,跳的慢的,被追兵砍死,跳的快的也没落好下场,下河就沉了底,七万多人几乎死绝。
刘鄩一路往南逃到黎阳,这一路上倒也收了不少溃散败走的散兵。他从黎阳渡黄河南下,最后退守滑州。
李存勖这一场胜仗打得过于精彩,刘鄩素来善于谋略,喜好用计,可这一次却反而中了李存勖的算计,从谋略上赢过对手,这让李存勖大为得意,大摆庆功宴,犒赏三军。
宴席上众人纷纷夸赞晋王英明,李存勖一时多饮了酒水,整个人熏陶陶的,眼眸微眯,目光朦胧间落定在了李嗣源身上。
李嗣源比他年长太多,这会儿端坐在席上,两鬓微白,腰背却挺拔如松,一点儿都不曾显老,看着犹如三四十岁青壮一般。李存勖心中微哂,目光移向李嗣源身后。
李嗣源保养得好,看起来好像只比高行周大不了多少岁,但是沙陀人的武将气质却是改变不了的,反观高行周,剑眉星目,玉面郎君,若不是衣着打扮表明了身份,乍看与文人才子半点不差。
李存勖却喜欢这类儒将风范,高行周年纪又与自己同龄,他愈发心痒。都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自己要不来高行周,数次被拒,这本是让李存勖心存不满,但这会儿真见到人了,对方相貌出众,气质卓越,哪哪都合了自己心意,所以这股闷气没法跟高行周撒出去,就免不了迁怒到了李嗣源身上。
他怪李嗣源有良将不懂引荐,自己私豢,也不知道包藏了怎样的私心。他对李嗣源不满,虽已微醺,但好歹还知道点分寸,没有当场沉下脸来当面挑李嗣源的不是,但也只是不理。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虽然不太明白,李嗣源远来驰援,明明立了功,怎的还不受晋王待见了似的?兄弟俩这是闹什么脾气呢?
宴后也有人去找李嗣源打探口风,李嗣源只是笑了笑,一副兄长宽仁,对任性的阿弟无奈的语气。
众人虽不明原由,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李嗣源可谓是看着李存勖长大的,李存勖从小淘气,李嗣源没少替他收拾烂摊子。
冯道也在宴上,李绍荣还将高行周介绍给他结交,几人交谈甚欢。散宴后,冯道准备启程回晋阳的,李绍荣牵马相送,一直送出十里外,冯道再三请他留步,李绍荣方才从树上折了枝柳条,递将过来:“今日一别,不知下次相逢又在何日?”
年轻时别离尚且不懂何为伤感,随着年岁增长,世事经历得多了,方才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冯道在墨君和的扶携下翻身上了马,垂首接过李绍荣手中的柳枝,轻轻凌空挥了挥,眼眸清澈,嘴角含笑:“用不了多久的。”顿了顿,忽然问了句,“若有一日,让你在义父与大王之间再作一次抉择,你择哪个?”
李绍荣愣了愣,不甚明了:“你的意思是义父会想大王要我回去?”
冯道仰头大笑,笑声爽朗,他用柳枝轻轻拍了拍李绍荣的头冠,眨了眨眼道:“我逗你呢,你可真是个傻的。”
不等李绍荣发怒骂人,双腿一夹马腹,拍马驰骋而去。
李绍荣目送其远行,隐隐约约似还能听见冯道拉长调子的歌声传来,歌声冗长幽远,只是腔调怪异,也不知道他到底吟唱的是什么。